? ? ? ? 我坦白,我并沒有像告訴老師的那樣為了陶冶情操而讀書,大多數時候我是為了讀書而讀書。畢竟紙張和印刷體對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孩兒來說并不能帶來太多的刺激。我從前的執念在于記住托爾斯泰那些大部頭里那些冗長的俄國名字,以至讀完一整本書就只記得那些名字。
? ? ? ? 古代章回小說不受少年兒童的喜歡,里的才子佳人實在怪沒趣的。煩悶的午后,睡眠和人家的夸獎我更想要前者,那些時候我第一次感覺到書本和生活的疏離,夸獎常常抵不過一場黑甜的美夢。躺在云下面,那些古老的故事,外國的故事躺在我胸前。我想,生活需要一些扎實的東西,比如熱了有片陰涼,冷了有盆炭火。
? ? ? ? 雖然如此,我那些厚重的,有著高傲顴骨的書本并沒有些許的影響我對這世界新鮮的看法。倒是它們曾經固執的向一個孩童絮叨著的朱閣綺戶,繁華舊事讓她碰到了美學的衣裾。所以我視它們是我固執又美麗的祖母綠。
? ? ? ?我很少看書的時候,個頭長得很猛,我丟了那衣裾,對秦瓊和黛玉了無牽掛。那時候常常看Discovery頻道,看旅游紀錄片,看亞馬遜雨林的樹面目猙獰、青筋暴起,在一場颶風來臨前低吼著“大風起兮云飛揚”;看墨西哥沙漠里的仙人掌在毒日頭下站著,仿佛普羅米修斯接受著神的懲戒;看斐濟群島是被世人遺落在海上,白色的沙灘仿佛人最初的心地。他們使我的夢想開始具象,以為著生命的遼闊,沒了山岳,沒了高墻,原野上只有光。
? ? ? ?在我十幾歲的年紀,我見過了方圓一百里內所有的樹和它們秋天落葉的樣子,見過我腳下的大地是如何的迎接一場風、一場鵝毛大雪。以致我習以為常,然后厭倦。我頂著這座小城的秀美云朵,頂著我茂盛的頭發,卻企盼著一陣干燥的,金色的風。
? ? ? ?有時候有風,但大多數的時候天地靜穆,眾生奔忙,人間有筆直的欲望和炊煙,我學著大家接地 氣,在沒等到風的日子里。比如繁星高掛的夜晚、炎熱漫長的午后我抱著西瓜陪我媽看電視劇。有些電視劇不知所云,熱衷于五分鐘制造一個戲劇沖突并且為了制造沖突而讓人物和故事扭捏造作,我跟我媽于是嗤之以鼻,共同聲討,這樣倒是很利于家庭和睦。
? ? ? ?有些電視劇很可愛,有土地的溫熱,但也滲透著東方特有的保守自抑的價值觀,像是一方天井,一豎高墻,有著南方六月梅雨的味道。我老爸說他更欣賞美國電影里長驅直入的陽光,喜歡萬物生長,喜歡炸薯條也帶著金燦燦的太陽。
? ? ? ?播放著電視劇的電視機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在人們失去星星的時候忽明忽暗,我喜歡它對生活的一唱三嘆,喜歡那里面的人們歡笑爽朗而熱淚滾燙。
? ? ? ?不過我最懷念還是在姥姥姥爺的鄉下,我那時候活得很野,像狗尾巴草那樣的野。
? ? ? ?我常常坐在一截楊樹墩兒上,四季是一塊會變顏色的幕布。我見著蝴蝶兒立在一朵粉白的洋芋花兒上,假裝著自己也是朵洋芋花;見著老楊頭家的花母雞低著頭在墻根下無目的的刨著土,忽然就縮起一只腳來聽著蛐蛐叫發呆;我見著那背著幾捆柴火的人弓著腰往家走,仿佛在爬一座很陡的山坡;見著我姥姥遠遠的看見我姥爺出現在巷口的身影,便直起腰來,追著他的腳印開始絮叨,直到人家的炊煙終于裊裊的升起來。
? ? ? ?那里人和生活在我面前和在一株草的前并沒有兩種樣子,以至我常常覺得自己和它們一樣。
? ? ? ?是的,那些年我沒怎么學習,很少受什么教誨,就這樣和世界野在一起,三觀混沌,像是天地初始。情緒不被放大,也沒有人嚷嚷似是而非的道理,一切都很自然,可以向一個孩子說得過去。
? ? ? ?后來,我長大了,看了一些書,走了一些路,偶爾也陪我媽看看電視劇,也有了很多美麗或奇怪的念頭,算是個受了教育的人了,可我仍然想念那幾年,想念那潑墨山水前的留白,萬物生長之前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