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書香瀾夢第95期圖文專題活動。
得閑的時候,春草就坐在墻角望著屋頂的一片天出神。屋頂瓦縫中有一株野花,在四季輪換中,枯了又生,生了又枯。它的花期從夏到秋,早上迎著陽光盛放,晚上合攏花苞,每天如此反復。
人總不能不如一株草吧?
春草熬不下去的時候,就這樣問自己。自她帶著三個孩子來了賈本善家,她幾乎不出門。一方面有臥床的婆婆需要她伺候,一方面是她不想出門。
鄉村人娛樂少,嚼他人舌根就是他們最愛的娛樂,饒你是玉皇王母,都免不了成為大家津津樂道的談資,更何況是春草和賈本善這樣特別的人。
春草來賈本善家那年27歲,帶著三個孩子,江浩六歲,江秀四歲,江衡剛過兩歲。那一年,春草對“突然”這個詞有了深切的體會,她男人江守強在礦難中死了。聽到消息,她就暈了過去,等她醒來,婆婆的嚎哭就震蕩在院子里。
辦完喪事,婆婆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對春草嚎起來:“把你個喪門星,當初人們說你顴骨高克夫,守強偏要娶你,果不其然啊!你滾!現在就滾!帶上你的三個討債鬼一起滾!”
“媽,你讓我往哪里走?守強要是能說話,他能同意么?”
“啪”的一聲,婆婆巴掌扇過來,春草臉上火辣辣地疼,她顧不上哭,任淚水橫流,木得說不成話。
婆婆聲音沉了下,哽咽中帶著哀求:“春草啊,你今年剛27歲,肯定得再嫁,算媽求你……你現在就走吧。娃娃們你都帶走,我老了,連自己都顧不上,你年輕,再難也比我容易,你自己想辦法過吧?!?br>
等不及春草說話,婆婆就和小叔一起把娘們四個拖出院門。孩子們都哭起來,哭聲響遍了巷子,誰聽了都心酸。
春草的娘家就在四里遠的鄰村,天剛擦黑,爹娘看到春草母子四人,氣得嘴哆嗦:“欺、欺人太甚!竟然連夜把孤兒寡母趕門在外,你是氣悶芯嗎?甚?5萬的撫恤金一分錢也沒給?我找他們去!”
春草跪著拽住爹的腿,淚流滿面:“爹,別去了,小叔剛考上大學,婆婆不掙錢,就是守強在,小叔的學費肯定是他管。他們不給我,我也不要了。守強的命錢,我花不下去……”
爹娘正要安頓母子四個住下來,弟媳就收拾了包裹要回娘家。弟弟氣急,抬手要打媳婦,爹拉住小弟,娘也好言安撫弟媳。春草只好拉著三個孩子出門,爹跟過來,領她到村口空置的水房。爹有水房的鑰匙,屋子不大,里面有通鋪的木板炕,還有一張桌椅。爹把燈接好時,娘提著裝滿碗筷食物的籃子過來了,他們把桌椅簡單擦干凈,站著坐著狼吞虎咽吃了個底朝天。
母子四人吃飯的空,爹又抱過來兩床褥被枕頭。安頓好春草娘們,爹娘嘆著氣走了。寂靜的夜里,“汪汪汪”的犬吠聲此起彼伏,孩子們蜷縮著不敢動,兩歲的江衡嚶嚶哭泣:“媽,我怕!”
“不怕!有媽在呢?!?br>
第二天,春草娘敲門時,母子四人剛醒,過了提心吊膽的一夜,看到外婆拿過來的粥和饅頭,孩子們高興得邊吃邊笑鬧著。
屋里簡陋,臨時住一兩晚還能遷就,做飯、洗衣、上茅房都成問題。關鍵是晚上,開燈和關燈都感覺不安全。春草被趕出家門時,身上只有平時攢下的五六百塊錢,守強下煤礦雖然賺錢多,但大家小家都是他在管。孩子們還小,根本離不開人,春草想出去找活,孩子讓誰照看?生存成了春草的大問題。
第五天的時候,一個六十來歲的媒婆過來找春草。媒婆說的親是十里外上水村的賈本善。賈本善比春草大三歲,三十而立,在上水村有一家便利店,生意不錯。賈本善模樣周正,帶著斯文的眼鏡。就他的條件,早就應該結婚生子,但他卻成了老大難。
在村里,找對象首先要問根底,根底有三種:酸、臭、好。大多數人叫“根底好的”,“根底好”才有機會談其他。除了“根底好”以外,人們有個說法,能要“酸的”不要“臭的”?!八岬摹敝改械幕蚺淖黠L不正派;“臭的”指夫妻一方或雙方有狐臭。作風不正派能改,但狐臭是會祖祖輩輩遺傳的。社會進步發展,但約定俗成的“根底“一說,在人們心里依然根深蒂固,難以撼動。在農村,除非本人特別優秀,有狐臭的大多數只能在同類中尋找。
賈本善從爺爺輩找了有狐臭的祖母后,父輩們的婚姻就不順,找的對象都是同類人。由于父母都是同類,下一代狐臭的味道就更濃。鬧饑荒的年代,賈本善的二嬸隨家人一路乞討,為了吃飽嫁給了二叔,據說結婚當晚,二叔的狐臭熏得二嬸頭暈惡心,二嬸只好每天都戴著兩層口罩,后來時間長了,嗅覺也就適應了,口罩才摘下來。
賈本善上學時特別孤獨,小學時大家童言無忌,對他的反感毫不掩飾,他一過來,伙伴們就說“臭死了!離我們遠點?!钡搅耸畮讱q,同學們雖然不語言攻擊,冬天還好,特別是夏天,誰也不愿和他同桌,到后來他一個人坐在教室的墻角,大家的桌子都離他遠遠的。私底下同學們議論,不是對他歧視,而是夏天他身上的味道熏得人窒息,鼻涕眼淚都下來了,實在無法忍受。在長期的精神壓抑中生存,賈本善的骨子里帶著不甘的自卑,所以高中上到一半就輟學,只要不待在壓抑孤獨的空間里,他就感覺是心靈的解脫。
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他的自卑再次死灰復燃。根底好的人不會選他,和他同類的人又太少,前年母親突然中風,多方治療無果,從此癱瘓在床,身邊離不開人。如果母親沒癱瘓,賈本善本來感覺一輩子獨身也挺好,但現實是,照顧母親就不能經營店鋪,賺錢是生存的根本,本來就難找對象,再有母親這一出,簡直是難上加難。
媒婆問春草,就是這么個條件的人,誰也甭挑誰,你考慮考慮,愿不愿意?
春草說,我愿意。
她還挑什么?自己其貌不揚,撅撅嘴、紅鼻頭、皮膚粗糙,特別是帶著三個孩子,哪個男人聽了都得愣怔閉聲。江浩已經六歲了,還沒上幼兒園,孩子都得上學才能有出路,就是為了孩子也得嫁。
媒婆領著春草娘四個去相看,賈本善當即就答應了。春草長得普通,但人很精干,眼里有營生,管的娃娃也聽話乖巧,不惹人扎眼。她需要遮風擋雨的家,他需要有人替他照顧老母。各取所需的結合,連酒席都省了。春草帶著孩子住進來,快速上崗。
賈本善的父親早亡,母親含辛茹苦,靠種地和手工活,養活了兩個女兒和賈本善。兩個姐姐貌美如花,找的婆家條件都不錯,出嫁后,幫助弟弟和母親開了村里第一家便利店。賈本善父親有本事,雖然早亡,還是留了一些家底,蓋了八間房,東西南北都有房子連著,臨街的一溜房子開店鋪,正房住人,另一溜房子是庫房。
經濟上,賈本善家比村里的其他人家好一些,但這種相對的好,隨著他母親身體的惡化,朝好的反方向發展。無法擺脫的狐臭陰影,加上母親的癱瘓,賈本善的婚事才被耽擱下來。
看起來,春草想要一個遮風擋雨的家的愿望,和賈本善想有人替他照顧母親的心愿達成了。但他們有了新的問題,賈本善身上的氣味,比春草想象的難忍受。進了一家門就是一家人,她心里明白,狐臭是賈本善無法選擇的烙印,為了維護他的自尊,即使她對氣味本能的反胃,也只能不動聲色地屏息,然后緩緩地換氣。一開始,她要不露痕跡地找各種離開他遠一些的位置,然后不露痕跡地大口換氣。忍受癱瘓婆婆和賈本善的氣味,成為春草母子生存的唯一功課。
而賈本善的新問題是,突然增加的母子四人來了一個月,花費就多了好幾倍。生意人精打細算的本能,讓他內心著實心疼。窮嘴吃倒泰山,四張無底洞的嘴,會不會吃倒他的“泰山”?沒有血緣和感情基礎的家人,他們吃的每一口,都讓賈本善覺得是在挖他的骨肉。
日子以它本來的面目流逝,春草和孩子們的嗅覺漸漸麻木,呼吸自如,不用刻意掩飾。
而賈本善母子刻薄的一面愈演愈烈。賈家想有自己的孩子,他們對春草四人的友好,從知道春草偷偷做了接扎后戛然而止。賈本善在母親的授意下,每日三餐的米面都稱好份量,做好飯,他們母子先吃,剩下的飯夠不夠春草看著辦。婆婆對春草冷言冷語,不是嫌過來的時間長了,就是嫌飯菜咸了淡了,或者數說孩子們是燒錢的拖油瓶。
春草任勞任怨,不管賈本善和他母親說什么話,一律沉默著做手頭的家務活計。她幫婆婆翻身,擦洗全身。婆婆便秘,她按摩腹部,好幾次用手指幫助排便。
江浩已經八歲了,該上學了,她和賈本善說時,賈本善沒給好臉,但他還是不情不愿地給了學費。江秀直到九歲才入學。到江衡也上學,賈本善對春草越發橫眉冷對,每次孩子們回來要學費和書費,賈本善都讓孩子們先拿回學校開的收據才給錢。
跟著春草,三個孩子學會了看人眼色,他們不敢打鬧嬉戲,媽媽干活時,他們就成了得力小助手。
三個孩子中,江秀的成績最好,她聰明好學,小學課程相對簡單,假期里她讓大哥教她下一學期的課程,一年級課程結束,開學后直接跳到了三年級,成績依然是全班第一。這成為春草咬牙堅持的最大動力。
孩子們玉米一樣長高了,人們在賈本善耳邊的閑言碎語也多起來——又不是親生的,等上學翅膀硬了會回來嗎?上大學四年得幾萬,三個都上大學就是十幾二十萬,以后兩個兒子娶妻生子,你又得掏錢,一輩子當牛做馬給他人做嫁衣。你圖了個啥?
這些誅心之話聽多了,賈本善本就刻薄的態度變本加厲。江浩中考后出去和朋友玩,天擦黑的時候剛進門,賈本善就教育上了:”還沒飛就不認家,家里一攤子事你不幫忙,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大少爺?我無能,養不起你這樣的閑騾瘦馬,上高中的學費我出不起,我不是不供你,是實在供不起?!?br>
“唉!養不熟的白眼狼,連個感恩之心都沒有,還不如養條狗呢!”里屋賈本善的母親尖利刺耳的話,刀子一樣刺進了每個人的心里。
“我、我是和同學一起看班主任了……”江浩還來不及說什么,春草就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你還想犟嘴?你叔說你兩句,就不能虛心受著,不說話能憋死你?”江浩委屈的眼淚唰唰地掉下來,春草別過臉,埋頭洗涮鍋碗。
“我們不是閑騾瘦馬!我媽這些年在你家連保姆都不如,保姆你得給錢,還得好言好語招呼,要不然保姆一甩手,伺候奶奶的事就得叔做,沒有我媽照顧奶奶,叔能出來賺錢嗎?”江秀看著哥哥委屈的臉,憋在心里的話沖口而出。
“啪”地一聲,春草的手指紅紅地印在江秀白皙的臉上,“反了你們!眼里還有你叔嗎?”
江秀眼里噴火,冷冽地看著春草,然后拉上江浩就出了門。這個家她一秒都不想待。
村西頭的土坡上,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樹林和土坡隔著一條淺淺的小溪,溪邊有幾塊光滑平整的石頭,那是江秀和江浩一起搬來擺好的。春夏時候,他們下學了會先在這里寫作業。心煩的時候,也會來這里消磨時間。只要坐在溪邊,內心就有置身事外的平靜,這是唯一能讓他們自由呼吸的避風港。
春草也知道這個地方,她偶爾也會來這里。天全黑下來時,她果然在這里看到了兩個孩子。蛐蛐和著嘩嘩的溪水聲啾啾叫著,這是世界的所有聲音。夏天雨多,小溪里的水位高起來,水面倒映著月亮,還有江秀和江浩的投影。
“想發泄的也發泄完了,回吧!這個家再不好也比沒有強?!?/p>
春草的聲音平靜柔和,眼睛望著夜空,她的話是說給江秀江浩聽的,更是說給自己聽的。
江秀的目光定在倒影里,聲音從牙縫中蹦出來:“你沒見過男人嗎?離了男人就不能活嗎?非得來這個火坑,讓一家人招罪。我們不怕吃不飽穿不暖,但我們不想忍受被人侮辱。在學校里,同學們每天嘲笑我們是臭骨頭,說我們是拖油瓶……媽,為什么你非得跟他?你的決定讓我們三個在學校成了別人的笑柄?;亓思疫€得小心翼翼,我心里憋得老想怒吼。媽,就不能只有咱們四個在一起嗎?我們不怕吃苦……”
春草苦笑了一下,面無表情地說:“我還有選擇的余地嗎?誰不想過好日子。你看看媽的模樣,如花似玉的年齡也就找了你爸,你爸扔下我們四個,你以為我還能找什么好男人?賈本善再不好,也讓你們有吃有喝有學上,這些我都不能給你們。他再不好,也比把我們趕門在外的奶奶和二叔強。再忍忍吧,等你們上了大學,學了本事,以后的命運就不一樣了。凡事都得付出代價,這些煩惱是我們必須忍受的。只要你們能上學,媽就能忍下去,一切就有盼頭?!?br>
那天,月色伴著三人的影子一路回家。
太陽東升西落,每天總給人希望。江浩的高中通知書下來后,他沒有去上,舅舅帶他到機加工廠做了徒弟。他說,江秀學習好,以后上大學要花不少錢,他想賺錢供妹妹和弟弟上學。
江秀初三那年秋天,賈本善的母親油盡燈枯。沒有了老太太,春草本以為她和賈本善的關系會有所緩和,卻不想賈本善對她越來越嫌棄。別人越說三個孩子好,賈本善越憋屈。
那天,本家二叔和他閑聊,說他勒緊褲腰帶使勁賺錢吧,眼看孩子們都長大了,皮親肉不親,羊毛貼不到豬身上。等他們有了本事,肯定會離開你,上學花錢,買房結婚更得花錢,到時候把你的棺材本都抖干,就剩下你孤家寡人。
這些話在賈本善心里生了根。對一個人生了厭惡,連對方呼吸都感覺是錯的。
這天中午,孩子們剛上學,院門口突然停了兩輛車,車身上寫著“警務執法”。從車上下來五個人,一個是在縣里重要單位工作的二叔,其他人都穿著威風凜凜的制服。一個瘦高個的制服小伙子遞過來一個通知單,內容大意是:
因賈本善和春草長期性格不合,感情早已破裂,經調解無效,判二人缺席離婚 。十幾年間,春草母子四人在賈本善家花銷達10多萬,雙方各負責一半,女方需付給男方5萬的經濟補償。因女方拒不執行,現采取強制執行。
這是春草第二次感受“突然”的含義,原來賈本善近來和她不理不睬的平靜背后,一直醞釀著這件事。原來有能力的人可以如此顛倒黑白,癱瘓的老太太剛走,就卸磨殺驢。
穿制服的工作人員語調低沉,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威嚴。春草讓鄰居捎話給同村的妹妹,等放學后,讓妹妹把孩子接走。安頓好孩子,春草說:“我不坐警車,公安局我知道在哪里,我就騎自行車在前面走,你們開車跟著我,我不跑。”
穿制服的人答應了。春草跨上自行車朝縣城方向走,兩輛執法車在后面慢悠悠跟著。
公安局在沙河街上,中間正好路過縣委大院。春草的自行車騎到縣委大院門口時,她突然停下來,一把推倒車子,撒腿就朝縣委大院狂奔。春草的心咚咚地在胸口擂鼓,她甚至顧不上喘氣,在樓道里見人就問:“縣長辦公室在哪里?”
知道位置后,她腳步踉蹌著奔向二樓203。她顧不得敲門,一把推開了縣長辦公室的門。劉縣長正在和秘書談工作,就見頭發凌亂的春草“咚”地跪坐下來,春草在電視上見過劉縣長,她驚慌失措的眼神無助地望著劉縣長:“縣長大人,您一定要為我做主啊,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她一邊說,一邊不住地向地面磕頭。
劉縣長讓秘書扶春草坐在皮沙發上,示意秘書給春草倒了一杯水,和聲細語地說:“坐下慢慢說,先喝口水。”
春草顫抖著喝了幾口水,然后把自己十幾年前男人礦難后被婆家趕出來,以及在賈本善家十幾年來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劉縣長聽到不但判春草缺席離婚,還讓她賠償5萬元,當時就氣憤地拍桌而起:“豈有此理!真是無法無天,這樣的弱女子,竟被強制執行5萬元的贍養費,他們還有一點點人性嗎?你放心,我今天會給你討個說法。”
劉縣長當即就打電話,詢問是誰經手判的案,所有相關人員都落實清楚后,他讓秘書把人員名單交給紀委,要求一律停職查辦。
緊接著,他問春草有住處沒有,低保辦了沒有。知道沒有辦低保,劉縣長當即給民政局打了電話,讓工作人員落實辦理春草的低保。然后又給春草所在村的村長打電話,讓他想辦法給春草找一個住處,并且問村里有沒有春草能干的工作,要他幫助安排一下。
等劉縣長做完這些事,春草激動得淚流滿面,不顧秘書拉她,她又噗通跪地,額頭不住地磕地,“哇哇”地放聲哭起來。
春草的孤注一擲,讓她終于看到了人生的曙光,終于懂得命運是把握在自己手中的。
劉縣長派人送回春草,當著賈本善的面收拾完東西,村里給她家修繕了一間生產隊用過的房子住,低保也辦下來了。村里有一個大果園,村長安排春草在果園里做園丁。工作、生活有了著落,春草感覺終于活出個人樣來了。
第二年中考,江秀以全縣第二的成績考上了重點高中。縣里教學排第二的二中校長打電話問春草,能不能讓江秀上二中?春草說:“如果能把孩子的學雜費都免了,能有免費的宿舍住,就讓孩子去二中。”
二中校長滿口答應。開學時,新宿舍還沒有完工,班主任就讓江秀住在她家。班主任是位和藹的女老師,她喜歡江秀,叫江秀和他們一起吃飯。但江秀不想麻煩老師,堅持在食堂吃。一周五元的零花錢,江秀都攢下來買了參考書。
江秀不會騎自行車,周末很少回家。她上午在新華書店看書,一直到傍晚,書店關門才出來。一包干吃面加一杯溫開水,就是她周末一天的飯。
三年后的高考,江秀成了縣里的理科狀元。她被復旦大學的數學系錄取,縣里的龍頭企業獎勵考入名校的本縣學生,江秀獲得六萬元的獎金。
江浩因為技術好,二十出頭就成了車間主任。那一年正好江浩結婚,春草和江秀商量,他們家貧,好不容易有姑娘喜歡江浩,能不能把六萬元給哥哥結婚?
江秀沒有猶豫,她留了六千元交學費,剩下的全給了大哥。上大學后,江秀申請了助學貸款,她成績好,每年都能拿獎學金,周末她給學生做家教。大學四年的學雜費,都是江秀自己賺的。
對江秀,春草充滿愧疚,每次想起就濕潤了眼眶。因為上高中時經常吃不飽,導致江秀上大學后,因為胃痙攣住過醫院。
江秀大學畢業后,被導師推薦,進了北京的國企??孔约号?,升任部門主管,男朋友寵她,單位還給分了房和車,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縣里的房地產開發后,春草應聘到物業公司做了保潔。有能干的大哥和學霸姐姐做榜樣,江衡也考上了北京科技大學,和姐姐在北京勝利會合。每次假期回來,江衡就替春草出來工作,他陽光帥氣,一點也不感覺做清潔工作難為情。
這年的冬天,江秀打電話說要帶著孩子回家過年。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夜,早上起來,春草到村口迎江秀。皚皚白雪中,她紅色的羽絨衣是奪目的焦點,路過村西口的樹林時,埋在雪里的石頭絆了一跤,春草的身體就勢仰躺下來,視線里,被大雪覆蓋的林木直入天空,美得像仙境。
“其實,偶爾滑一跤也很不錯呢!”春草躺在皚皚白雪上,咯咯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