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也就兩歲多點吧,戴著副眼鏡,說是胎里帶的散光。那小小的天藍色眼鏡架在巴掌大的臉龐上,很有點卡通的味道,像是出演兒童話劇里的老師或者父親的角色。他極少見到父親,更少見到母親,幾乎從來也沒有同時見過他們倆同時出現。
總陪著他的是一個脾氣很壞的半大老太太,她讓自己叫她“奶奶”。奶奶總呵斥他,好象做什么都不對。
他望著桌子上一盤盤的花花綠綠總覺得新奇,大紅燙金紙包著的糖塊兒,黑黑白白的瓜子兒。他也并不想吃,只是想握住一個便心滿意足了。有一顆糖上面印了一只黑色的可愛的米老鼠,歡樂的沖自己眨眼睛。是要伸出手來變魔術吧,他禁不住伸出手要抓住它。
卻忽聽身后一聲呵斥:“不能吃!吃了就不吃飯了,光想吃糖!”
老婦人手里操著熱氣騰騰的湯勺,立在廚房門口,過度加深的眉毛以一種奇怪的形狀扭曲在臉上。
他被嚇了一跳,小嘴往下撇了撇,忍住沒哭出聲來,他又看看米老鼠,米老鼠也望著他,他記得在媽媽那里看見過這樣的糖,下次還是找媽媽要吧。
媽媽總是坐在一大排箱子后面,箱子里堆滿了各種各色的糖,她常常一邊吃糖一邊給來買糖的人稱上一陣子打發人走。
媽媽很胖,比別的阿姨都胖。她抱著自己的時候,臂彎里的肉和胸前厚厚的脂肪就像一只小小的沙發床又軟又溫暖,只是他極少見到媽媽,更少有被媽媽抱著。上次抱的時候還歪歪斜斜的走不穩,現在他已經可以伸手去摸桌上的東西了。
爸爸呢?爸爸總是很晚回來,他和奶奶早就睡了,等早上睜開眼睛,桌上只剩下爸爸用過的一副碗筷。爸爸在的時候也不怎么和他說話,就是看著手機,還要關上門不讓他進來。爸爸的臉是模糊的。
這屋子里的一桌人有很多都不認識,有的好像見過,又好像沒有,他們吃著說著笑著。他挨個轉圈,經過他們的椅子。看到黑褲子,藍褲子,牛仔褲,黑皮鞋,高跟鞋,旅游鞋。有時會有一雙筷子夾著塊肉伸到他面前,臉上帶著施舍的微笑。
他不想吃肉或者說不想吃陌生人的東西,他在桌邊繞來繞去,眼睛始終盯著米老鼠,米老鼠開心的笑啊笑,在一片紅紅綠綠中閃閃發光。
油煙氣,各種飯菜的味道,酒的味道混在一處,熱騰騰的暖氣又將這些氣味哄得更為濃重,電視機里男男女女在唱,電視機外老老少少在笑,沒人和他說話,他也不想和這些不認識的人說。
他靠在沙發的一角,好奇的望著一切,又遠遠的望著米老鼠,米老鼠眨著眼睛又吐吐舌頭,孩子輕輕地笑了一下,睡著了。
作者附:在一個親戚家看到,沒有父母關心的孩子謹小慎微的試探著這個世界,似乎早已成就了一個不太悲劇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