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停創造著專屬于某一場景的“我們”。——讀吉田修一《同棲生活》
在貫穿了整本書的平淡又緩慢的生活描述中,我卻數次顫栗。
作者描寫了5個同棲生活者,他們創造了不屬于本真自我的一個“我”而共同生活著,而且他們都心知肚明另外4個人內心也并非他們共同生活中所呈現的樣子。
最后幾頁的反轉,作者用極致的方式暴露了在同棲生活中一直被掩飾著的人性暴劣的黑暗面,然而對此另外4個同棲者竟然早已心照不宣,而且還能若無其事地繼續戴著各自的面具,在自己和別人設定的角色中理所當然地生活,對真相麻木。這種詭異的氛圍讓我覺得自己在看一場傀儡劇,操縱者恰恰是他們本人。
雖然作者是為了藝術表現安排了這種吊詭的情節,有意把黑暗面膨脹營造出恐懼感,但是也是非常敏銳地捕捉到當下我們每個人越來越隱藏自己,多少帶上了“粉飾太平”的麻木感的社會現實。
書中人物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們自己的樣子的,閱讀過程里我也問自己,真實的交往中,我們有多少張面具,每張面具下有多少坦誠?書中的良介自白不愿意在室友前暴露自己多愁善感,認為共同生活正是因為不談論真實自我才能成立的,而當小琴在直輝面面前坦誠自己意外懷孕而向他尋求幫助的時候,直輝內心無比地抗拒的這一點上,好像也印證了良介的觀點——“只說些可以說的,而非想說的話,才能相安無事地生活到現在”。在這種場景當中,出現了坦誠是美德的悖論。
現實的確如此,同居室友、鄰居、同事、出行認識的人、甚至是小區的物管,在越來越多的人介入我們的生活的當下,我們也學會了隨時根據與他們的親密指數,切換著自己的角色,我們看到過涕泗橫流訴衷腸的自己,看過把心底秘密交給旅途路人的自己,看過欲言又止覺得多講無益的自己,也看到過掛著標準微笑但心中不停翻白眼的自己……人與人之間交集部分中的坦誠,在親友中多一點,有時甚至會在陌生人群體中能意外地膨脹,但在同棲抑或同工又親密未滿者前絕對少得多。日本文學在呈現社會問題的方面上,常能有獨特的角度和一針見血的精準。
需要說明的是,我上述所說的“麻木感”“面具”這些其實也并非是全然批判的角度,或者說可以理解成一種生存之道。畢竟在這一點上進行道德批判未免太過偏激,萬事無定理,適應者生存,適應社會的生存之道無疑也是一種處世的智慧,只是也要保留自己的原則,至少不能做做違心的一切。
社會的變化使群體關系也發生了微妙的反應,群體相處的平衡不斷被打破,而我們又是那個需要去再次維持平衡的執行者,怎么不違心又與周邊相安無事地度過一生,想想也是一門長久的學問。我也是被灌過很多處世雞湯的人,什么“我這種年紀,就不想再去取悅誰”“不懂這些,你永遠學不會高情商”“想要變得內心強大,你必須知道的3個秘密”之類,但還是覺得,能做到在保護自己的前提下對世界多點真誠,這就已經很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