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太陰山腳下，紫竹林深處，鳥雀們受了驚，紛紛奔逃，叫聲戚戚。
江紅葉坐在院中，看著天上兩只倉惶的麻雀撞個正著，雙雙直直跌落，卻在觸及竹葉的剎那又振翅遠去。
他的眼瞇成一條線，豎耳靜聽，風(fēng)穿竹林，馬蹄聲聲，多半是不速之客。
不多時，院門前落下幾片竹葉，在風(fēng)中打滾。一個帶著斗笠的人把韁繩一勒，馬蹄高高揚起后又重重落下，濺起枯葉亂舞。
那人下馬，大踏步往院里走，在江紅葉面前屈膝跪下，卻沉默不語。
“何事？”江紅葉淡淡開口。
“請前輩出山，整頓江湖秩序。”他抱拳道。
江紅葉緩緩起身，捻著自己花白的長須，笑道:“江湖，與我這個老頭子何關(guān)？”
院外的馬不安分地長嘶一聲，在原地轉(zhuǎn)圈。
“寒劍仙被人害死了。”來人不疾不徐開口，卻一把扯掉自己頭上的斗笠，驀地起身與江紅葉對視，眸光定定。
江紅葉眼神一凜，上下打量他一番，心中了然。“你是寒江吧，你想讓我替她報仇？”
“你難道不該替她報仇嗎？”那人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甚至有些憤憤不平。
“我與她有過約定，死生不相往來。這仇，我報不了。”
話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閃，江紅葉驚道:“你居然向我拔劍？”
“對付你這般薄情寡義之徒，我有何不敢？”話未畢，寒江已揮劍刺過去，江紅葉腳尖一點，身形瞬移，輕松避開。
寒江見狀，又提劍飛身上前，卻在半途被一顆石子打落在地。
“來了，你就別走了吧！保護好你，她也就安心了。”
“你！”寒江咬牙切齒，卻無力反擊，他技不如人，只有認栽。
02
小院中，江紅葉每日細細地指點寒江一招一式，親力親為。他笑得和藹，寒江卻終日崩著一張臉，連話都不怎么說。
不過寒江的武功基礎(chǔ)著實太差勁，惹得江紅葉時常嘆息:“她怎么凈教你些三腳貓功夫，這讓你如何在江湖中立足？”
每到這時，寒江就不再沉默，對江紅葉冷嘲熱諷:“拜你所賜，我們孤兒寡母，身似浮萍，風(fēng)雨飄搖，又何談立足？”
江紅葉被噎得說不出話，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只好咳嗽兩聲來緩解尷尬。
但江紅葉不得不承認，寒江是個武學(xué)奇才。只要稍加點撥，他就能融會貫通，這些日子他進步神速，跟剛來時不可同日而語。
一月以后，寒江已能在江紅葉手底過上百招。這樣的成績，足夠傲視當(dāng)今武林的大部分英雄豪杰。
要知道，江紅葉當(dāng)年在江湖中，就是怪物一樣的存在，從無敗績。他挑戰(zhàn)過的人里，堅持得最久的也只與他過了兩百招不到。
只可惜，自古英雄愛美人。江紅葉遇到初入江湖的寒如以后，雙雙墜入愛河，迅速退隱，銷聲匿跡，成為當(dāng)時武林中的一段佳話。
自此，江湖中雖沒有江紅葉這號人物，卻處處有他的傳說。各大門派都想拉他入伙，偏偏都尋不到他。
五年后，江湖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位寒劍仙。她雖是一介女流，卻劍法無雙。若只論劍，江湖中無人出其右。
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寒劍仙就是當(dāng)年跟江紅葉一起歸隱的女子。她如今孤身一人出來闖蕩江湖，絕口不提江紅葉。這背后的曲折，眾人無從得知。
03
一日，寒江練完功后，突然問道:“當(dāng)年你為何拋棄我們母子？”
江紅葉嚇得把一口茶悉數(shù)噴出，沾濕了長須。待整理好儀容后，他才瞇起小眼，坐在搖椅上，陷入無邊的回憶。
他曾許諾寒如一生一世一雙人，遠離江湖紛爭，過男耕女織的生活。
雙宿雙棲，本該是神仙眷侶。可是時間一久，寒如便漸漸耐不住寂寞。她習(xí)武多年，如今卻洗手作羹湯，日日往返在山野間。日子平淡如水，寡然無味，沒有丁點波瀾，實在是安放不了她那顆躁動的心。
寒如提出重返江湖，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她喜歡這樣的恣意妄為。
寒如從未深入江湖，不解其中味。江紅葉卻已經(jīng)在其中摸爬滾打多年，自然知曉個中滋味。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了寒如的要求。
后來，寒如不告而別。留下一封信:你連為我踏足江湖的勇氣都沒有？又怎么伴我一生？我與你，死生不相往來。
彼時的江紅葉自是心高氣傲，也不愿意挽回。他們倆，不了了之。
寒江聽完，暴跳如雷，指著江紅葉的鼻子怒吼:“你胡說！明明是你不要我與母親了。都是你的錯……”
說著說著，他猛地一劍插入江紅葉心窩，面目猙獰:“你為什么不躲？”淚如雨下，聲音哽咽。
血從嘴角溢出，染紅斑白的胡須，江紅葉雙手握上劍身，往自己身體里一推，劍穿胸而過。
“不要再去報仇了。”身體倒下前，他低低地說。
看著江紅葉往后倒去，寒江嘶吼道:“不！”
有些事，他不想承認。可真相赤裸裸地擺在面前，他無力承受。
04
寒江從記事起，就一直在奔波，居無定所。有多少個雨夜，他窩在母親懷里瑟瑟發(fā)抖。他無數(shù)次幻想過自己父親的容顏，又無數(shù)次把幻想中的人撕成碎片，因為那個人始終不出現(xiàn)。
每月十五，寒如總是把他安頓在乞丐堆里，自己去挑戰(zhàn)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每一次回來，她都傷痕累累。
寒江不解，卻不忍埋怨寒如。虛弱的寒如把他攬在懷中:“我不想比他差，等我打敗他曾打敗過的所有人，我們就回去。”
與他并肩當(dāng)真這么重要？重要到你可以放棄到手的幸福，孤身一人浴血江湖？那個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付出這么多？
可是寒江沒有問出口。他知道，寒如每一次比武，她其實都沒有足夠把握。所以她才把自己放在乞丐堆里，這樣就算她回不來，自己也不會被有心人發(fā)現(xiàn)，能安然地活下去。甚至江湖中無人知道寒劍仙還有一個孩子。
無論寒江怎么哀求，寒如都不肯教寒江功夫，她說江湖險惡，他們不能一輩子身在江湖。寒江只能跟小乞丐們一起，向街邊賣藝的人學(xué)些不入流的功夫。
這些年，寒如打敗一位又一位武林高手，寒劍仙聲名鵲起。仇家也因此越來越多，雖然她從不傷人性命，可輸給一個女人，那些江湖豪杰咽不下這口氣。
不久前，寒如打敗了武林盟主令沖，這也是最后一個敗在江紅葉手里的人。她以為自已夙愿已達，卻在回程途中被那些糾集在一起的手下敗將埋伏擊殺。
等寒江尋到寒如時，大雨滂沱，她躺在泥濘中，沒了呼吸，面色蒼白，嘴角的血跡成痂。
那一刻，恨意席卷了他。
“啊！”他仰天長嘯。驚雷滾滾，與他同哀。
他一直認為，寒如的苦難都是江紅葉造成的，可他錯了。
寒如只是不愿意愛一個人低到塵埃里，她想與意中人并肩而立，這是她的執(zhí)念。
寒江手刃江紅葉以后，卻不知道以后該如何。他恨江紅葉，勝過恨那些親手殺害他母親的人。
執(zhí)念已深，大錯已鑄，以后又當(dāng)如何？
錯，錯，錯！
[無戒365? 第62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