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印象中的老爸是個溫和有禮的男人，結(jié)實的身子，一米七六的身高，國字臉，戴著一副我為他買的金屬框眼鏡，干凈無須的下巴與上唇，一頭黑發(fā)雖是染的，也顯得年輕不少，不過年歲賦予的皺紋爬上了他的臉，說著這個男人已經(jīng)不年輕了。他有著上一輩人普遍的克制與含蓄，話不多，也未曾熱烈的表達(dá)自己的敢情，但是從他和老媽聊天時的退讓與嬌縱，眼神里的愛清楚的映照在我的心里。

? 我今年三十二歲，三年前我離開上海回到故鄉(xiāng)，二十二歲本科畢業(yè)后在上海奉獻(xiàn)了七年青春，終究沒有在這個大都市謀得一磚一瓦，雖然積攢了一點積蓄，但是在這個無數(shù)夢想誕生與破碎的不夜城里，買不起哪怕一套遠(yuǎn)郊的房子完成前女朋友的蝸居夢想，年輕的時候好像有無限的希望，居然敢大言不慚的說三十歲之前會給她一個上海的家，最后只余下兩聲嘆息。而那時故鄉(xiāng)的父母變得像孩子，開始怕孤單，羨慕子孫繞膝的天倫，兩相權(quán)益，我選擇灰溜溜的逃回故鄉(xiāng)。

? 今天是我和妻子小陳的孩子周歲的日子，小陳是我回來之后相親認(rèn)識的，我們父母互相認(rèn)識，知根知底，門當(dāng)戶對。小陳不是個第一眼驚艷的女人，長得頗有幾分像我的前女友，性格卻大不一樣，耐看的外表下是個有想法，有主見，還有著可愛的少女心的人，我想我喜歡她，她應(yīng)該就是那個能讓我停泊的港灣。相處了兩個月之后是婚禮，度過了幾年自在的二人世界，也算是舉案齊眉，琴瑟和弦，去年終于在雙方父母的催促下開始造小人。

? 孫女外孫女周歲，老人家們都很高興，老爸甚至比我結(jié)婚的時候還要高興，結(jié)婚的時候他好像有點拘謹(jǐn)?shù)淖谠栏傅呐赃叄裉焖Φ冒櫦y擠在一起，眼睛瞇成一條縫，用臉蹭著寶寶的臉，不停地說真像啊，真像啊。好像恨不得把她放在心口。

? 那天的宴席上老爸喝醉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醉酒，散宴后他說想去河邊走走，小陳叮囑我照顧好爸爸，我說知道的。

? 老爸說的河是市里面的浣洗河，那條河?xùn)|西貫穿市中心，是每個這里的人的記憶，水質(zhì)不錯，因為治理的力度很大，也裝上了圍欄和木走道，每到晚上總有很多市民在河邊散步。

? 夏天的河邊很涼快，老爸坐在長凳上，我點了支煙在他身旁，吹了一會兒風(fēng)他好像清醒了不少，瞥了一眼看到我在抽煙，伸過手來，我有點驚訝，老爸戒煙很久了，我問他是要煙嘛？他說是，我給他點上一根，他深深的抽了一口，靠在椅背上吐出煙霧。

? “小李，你知道我今天為什么喝這么多嗎？”老爸說。

? “因為高興唄，終于抱孫女了。”我回答，現(xiàn)在的煙遠(yuǎn)沒有以前的有勁，降焦也失了味道。

? “是因為高興。”老爸沒有繼續(xù)往下說，兩個男人默默的抽著煙，沒有人說話。

? “你覺得你岳母人怎么樣？”老爸抽完一根煙，起身碾滅扔進(jìn)垃圾桶，坐回椅子上，看著河面，說話了。

? “岳母？”河面被彩燈映照出粼粼波光，“岳母人很好啊，能教出小陳的怎么會不好呢，老李，你問這個干嗎？”我有點不解，怎么突然說到岳母了。

? “你覺不覺得小陳比較像她爸爸。”又是一個不知所以的問題。

? “嗯，不太像她媽。”妻子是圓臉，高鼻梁，杏仁眼，而岳母是瓜子臉，小鼻子，桃花眼，相同之處都是雙眼皮。

? “你覺得小寶像誰？”

? “一半一半吧，不全像我，也不全像她，倒是和岳母蠻像的。”

? “我和你岳母認(rèn)識。”

? “哦，當(dāng)時不就是你介紹的嗎，你們肯定認(rèn)識啊。”我有點摸不透老爸想說什么了。

? 老爸哈哈笑了兩聲，看了看我，又盯著河。

? “我和她認(rèn)識很久了，三四十年了吧。”

? “哦哦，青梅竹馬啊，老李，看不出來你年紀(jì)這么大了還想著這事啊，哈哈。”我從煙盒里又抖出兩只煙，遞一根給老李，幫他點上。

? “算吧，她是我初戀。”

? “初戀。。。。。。“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個曾經(jīng)和我走在這條河邊的姑娘的臉，并肩走了一個來回，還是沒有鼓起拉手的勇氣，只是，她的臉和名字是什么來著，“沒想到你和岳母還有過這檔子往事啊，哈哈，都曾經(jīng)是年輕人啊，怎么，你還喜歡她啊？”我打趣道。

? “。。。。。。“老李沒有回答，只是抽著煙。

? “。。。。。。“我大概明白老爸今天喝這么多的原因了，臉上沒了表情，”這事媽知道嗎？“

? “老陳應(yīng)該不知道吧，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沒有說過。“老爸眼神變得落寞，”她應(yīng)該也不知道吧。“

? “她？岳母？“

? “那個時候大家都還小，她那么大大咧咧的，應(yīng)該當(dāng)成家家酒了吧。“

? “。。。。。。”

? “你別看她現(xiàn)在的樣子，小學(xué)的時候傻乎乎的，老是落東西，當(dāng)時她就住咱們家隔壁，有一次哭著跑過來找我說紅領(lǐng)巾不見了，哭的鼻涕拖得老長，我一眼就看到夾在衣服里了，但我沒說，嚇唬她沒有紅領(lǐng)巾老師要找家長了，她哇哇的哭的更大聲了，還要搶我的，那個年紀(jì)女孩子比男孩子勁兒大，搶不過只好告訴她就在衣服里，她馬上就不哭了，還把鼻涕蹭我一身。”老爸邊說著臉上邊浮出笑容，眼睛失焦，仿佛看到了那個時候的岳母。

? “我和她一所小學(xué)，一所初中，一所高中，之后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學(xué)，好像突然間她就長大了，要結(jié)婚了。”老爸笑容逐漸消失，重歸落寞，“她邀請我做伴郎，興奮的和我商量著婚禮。結(jié)婚的那天我站在老陳身邊，看著他們，覺得真般配啊。”

? “老爸你沒和岳母在一起過嗎？”我點上煙。

? “沒有。”老爸自嘲的笑了一聲，“那個時候不像現(xiàn)在。我沒有說過，她大大咧咧的也沒有注意到，一直把我當(dāng)發(fā)小。”

? “要是你當(dāng)時說了，不知道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

? “嗨，老了，不會再想什么當(dāng)初了，年紀(jì)大了也沒那么多想法了，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老爸站起身子，拍了拍衣服，“回家吧，別和老陳說我抽煙了啊，我說的話也別和她說啊，你小子從小就懂事。”

? “哈哈，老李，這點我還是知道的。”老李走在前面往著停車場的方向，我跟在后面，拿出手機，桌面是我和小陳的合影，她拉著我的手，兩個人笑得像梔子花的香氣，我盯著屏幕，數(shù)秒后打開隱藏文件，照片里前女友抱著我的手睡在肩膀上，嘴角流出一絲口水，照片里的我憋著笑。

2018.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