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想來并不是勻速的。在家的時候，感覺二十天的假期一轉眼就過去了，而回學校這將近一周的時間里，每天都因為在費力地想吃什么和抱怨長沙怎么比家里還冷過得漫長無比。不過這種心理倒是可以用以前看過的一個方法來解釋：對于二十天的假期來講，每過的一天相當于已經度過了假期的5%；而對于在學校將要度過的五個月，每過的一天相當于才度過了這個學期的0.67%（一個月按照三十天算）。所以，從感覺上來講，在學校的日子確實更難熬。

講真，為什么我要寫前面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一點都不符合我文藝的氣質。以下才算是我的心路歷程：之所以想寫涼州，只是因為昨晚在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上看到“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長久地離開它，我會怎樣想念它，我會怎樣想念它并且夢見它，我會怎樣因為不敢想念它而夢也夢不到它”；只是因為今天長沙陽光燦爛，一團好春光的和氣樣子，而想起王之渙在《涼州詞》中寫得“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的詩句；只是因為我覺得第一篇以現在的眼界來認真地寫一個地方的文章，應該留給家鄉。

涼州，是中國古代的西涼，是河西走廊的門戶，有“五涼古都”、“西夏陪都”、“馬踏飛燕故里”等美譽，現在位于甘肅省武威市，涼州區是小城唯一的區，也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武威還有民勤、天祝和古浪縣，因為沒有怎么去過，對它們的印象只停留在沙漠、牦牛和“古浪人民共和國”。

如果讓我用涼州的景觀來描述一年四季，那么春天應該是馬踏飛燕的雄姿英發，朝氣蓬勃。夏天是植物園里的鳥語花香，綠樹成蔭。秋天是文廟的素雅安靜，蒼松翠柏。冬天是鐘鼓樓的莊嚴典雅，雄偉壯觀。

要是以涼州的聲響來對應四季呢？那么必然春天應該是廣場上老人們晨練的音樂聲，阿姨們的跳舞聲以及菜市場絡繹不絕的商販和討價還價聲。夏天應該是清晨植物園里布谷鳥的布谷聲，午后清風吹過核桃葉的嘩嘩作響聲以及或手搓或自動的麻將聲和“六六六啊”、“哥倆好啊”的劃拳喝酒聲。秋天是學校里傳來的喜氣洋洋的運動會之歌和路邊的槐樹葉由綠變黃，最后慢慢打著旋兒飄落的簌簌聲。冬天是人走在松軟、潔白的雪地上的“咯吱”聲，以及羽毛蓬松的胖麻雀在地上的蹦跶聲。

要是以涼州的氣候來對應四季呢？春天，是鋪天蓋地的風沙，在家里也能聞到塵土的嗆鼻味。等到忽然放晴的那天，卻發現路邊的柳樹已經冒出了鵝黃色的嫩芽。夏天，我最喜歡的夏天，是吃過晚飯后，看著藍色的天空逐漸變成深藍，或潔白或泛著金光的云朵逐漸變成閃耀的星辰。秋天是你覺得天氣已經轉冷了，可以開始穿毛衫了，忽然變成正午可以將人曬脫皮的“秋老虎”，或者你以為還在夏天的尾巴上，穿著花裙子搖搖擺擺的時候，忽然下起冰涼的斜雨。冬天，是要么冬日藍藍的天空，暖暖的太陽，曬得貓咪懶懶地瞇著眼睛。要么是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校園里的學生因為下雪不用做課間操而開心地在操場里打雪仗、堆雪人、堆比卡丘或者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時不時有人或強迫或自愿地在雪地里滾來滾去。

要是以涼州的美食來對應四季呢？春天，總覺得是適合吃蒜的季節。一小碗山藥攪團（其實是土豆做的啦，但是要那種沙沙的土豆），上面鋪上一層紅紅的油潑辣子和綿綿的蒜泥。配上素炒的韭黃或者韭菜，再加一盤鮮艷的胡蘿卜絲，是一道極好的五顏六色的美食。炎熱的夏天，當然要在大樹庇蔭的植物園里度過。園子里花香甚少，卻總是彌漫著一股大盤雞的味道。大盤雞最好是用筋道的土雞（也就是放養的走地雞啦），放上許多我喜歡的土豆以及農家大寬土豆粉（不要問我們為啥這么愛吃土豆），肉墊得爛得即將脫骨，雞皮卻有嚼勁而不綿軟（雖然我從來不吃皮，但聽我爸媽說雞皮吃起來的滋味用武威話說就是“筋澄澄兒滴”）。秋天，是一碗滑溜溜的行面拉條子。澆上幾勺酸丟丟的醋鹵，挖上一點紅通通的的油潑辣子，炒上幾盤諸如白菜粉條土豆肉，蒜薹炒肉再加上幾碟涼拌的油麥菜，金針菇等。一碗拉條子總是在“吸溜”聲中就見了底。西北人總是能把面做出花樣來，不同形狀的面，有不同的口感，搭配不同的菜，就能吃出不同的風味兒。冬天，是一鍋熱氣騰騰的涮羊肉。以前一直以為涮羊肉是京城的羊肉最好，看了汪曾祺的《人間有味是清歡》后才發現，汪老先生說城邊上的羊肉，京城人是不吃的，上好的羊肉是西北邊上黃河灘上跑著的羊。我一看，這說得不就是我們這兒嗎？在我家這邊，又數我爸的老家長城鄉上的羊是最好的，據說那里的羊是吃著沙漠里的沙蔥長大的，所以羊肉又嫩又香又不膻。我腦海里最好吃的涮羊肉莫過于上個寒假在我姨媽家，四個女生（我姨媽，我媽，我姐和我）圍著餐桌上翻滾著湯汁的一口鍋，姨媽從冰箱里拿出凍好的羊羔腿上的肉，用刀片上薄薄的，幾乎透光的肉片，片好后隨手就丟到咕嘟嘟的鍋里。燙好后的羊肉肥瘦相間，用筷子在放了蒜泥，芝麻醬和辣椒、香菜末的料碗里滾上一滾，迫不及待地放進嘴里，好吃的腦海里都響起來歡樂頌的歌聲。后來有一次和好友一起去吃學校周邊的一家老北京涮羊肉，肉及其假，是用羊肉的肥油和不知道是什么肉的瘦肉壓到一起的。放進鍋里一滾，撈上來的只有瘦肉，肥油已經化在了鍋里，而整個鍋也開始冒著羊膻氣，不管下什么菜總有一股膻味。

離家幾年，每每回家，家鄉總有或喜人或惱人的變化。記得大一剛回家的時候，武威還沒有多少店家加入美團，現在回家，美團外賣的送餐小哥已經騎著小電車四處跑了。好像忽然就有了“武威之眼”的摩天輪，每天不知疲倦地、慢悠悠地轉著，好像夏天忽然就有了天馬湖，傍晚去遛彎的時候，總會去天馬湖那邊坐著聊聊天。寒假回家，原來繁華的店子已經日漸衰敗，而馬路邊的賣衣服的小店總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進錯了，平常的衣服價格讓我咂舌。假期約電影，再也不約在人多效果差的太平洋了。而我有百年歷史的母校——武威一中，也要搬到遙遠的新城區了。

家鄉小城好嗎？復雜的情感涌上來讓我不能快速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小城就像所有的小城一樣，小到大街上隨處都是熟人一樣，你家里的事情可能很快就會在街邊角落里聽到不同的版本。總有很多不上班的人，總有很多各種各樣的人，在各種地方游蕩，讓我沒有安全感。人們的自私自利，虛榮好面子表現的很淋漓。四個人一起打車都很少能打到車，因為司機就不能因為拼車多掙錢了。兩塊錢的公交車上，司機會對每一個投幣的人說“你把錢弄花一下，是不是兩塊錢？”像《老友記》中瑞秋那樣未婚先孕并且生子的女生簡直會是家庭的奇恥大辱。這里的男人大多都很大男子主義，很少有人能真正地、發自內心地尊重女性，可怕的是有時候女人也是這樣對其他的女人。小城里官僚主義嚴重，包容性差，工資低但是消費水平高，并且大多數時候，我覺得這里有很多反智的人。很多人沒想好就結婚生子，很多父母催著孩子結婚生子。你說這個城市好嗎？雖然我喜歡家鄉的藍天白云，欣賞人們的善良樸實。但我想，這個地方，我走了，就不會再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