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在看到自己買不起的東西,必要大呼一聲,我去,這么貴!在旁人的提醒下,才知道這是很不禮貌和不合適的,就算買不起,不買就可以了,為什么要大喊大叫?有時候也是開玩笑,幾個人互相捧著,我天,這么貴!其實都是玩笑,而且因為是一個圈子里的,所以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合適的地方,我久居這個圈子,忘了照顧圈外人的想法,如今凄凄慘慘戚戚,也算罪有應得,活該。
小時候沒什么好吃的,那時,我舅舅在市里工作,我們都待在農村,他大概每隔一周或者兩周回來一次看我姥姥,知道我們這些外甥外甥女都在,就會買很多零食,說來你可能不相信,我們吃白糖——不是喝糖水或者做成別的白糖制品,這個“吃”,真的就是素口吃下去,每個小孩子的手心里倒?jié)M,舌頭舔著吃,那可是綿甜沙軟的白砂糖啊,就用舌頭舔著舔著,舔完了。
你知道按照同樣方法吃下去的還有什么嗎?雞精。所以我對雞精有一種很神奇的認識,好像是方便面調料,可以直接吃的,那才真是“鮮的眉毛都掉下來”。
主食沒有什么可以寫的,我就說說至今記憶猶新的肉面吧,也就是一碗面拌著大肉,現在多容易,過去,太難。這頓飯大概是我上初一的時候,中午飯居然有肉,拌著面條吃,太香了,我到現在都能想起那種香味,很快吃完了之后,就問我媽,還有嗎?我媽說,面還有,肉沒了——所以我認為,我之所以能記得這么清晰,只是因為那失望太大,導致現在都無法釋懷。
平時的食物沒有什么值得一說的,那么過年呢?我記得那是我父親從師范院校回來的第一年,家里實在沒什么錢,我在灶下燒火,我爸進入廚房,對我媽說,要不,大年三十這頓,就省了吧。我媽說,你放心,有,再艱難,這頓飯也不能省。所以現在想來,不知道為什么,我就記住了一盤菜,芹菜涼拌豆腐干,時至今日,我還是對芹菜涼拌豆腐干有不同的感覺。
很多時候,我媽從外面回來,都要隨手從路邊拽一些野菜,以便于中午或者晚上吃。上小學時,有一篇課文,我記得很清楚,是張潔的《薺菜》,說是挖薺菜如何如何,這活兒,我小時候經常干,不過既然咱們今天是擺慘,我覺得愉快的事情還是屏蔽掉吧,比如和煦的陽光,比如清新沒有霧霾的空氣,比如四散如星的野花,在野地里發(fā)現薺菜的欣喜——其實沒那么欣喜,因為薺菜到處都是,不一會兒就能挖滿一籃子,然后提回家去——整個過程要用到一種小鏟子,可惜現在見不到了。
然后是零食,零食是一種很讓人為難的食物。因為稀少,因為不易得,就算有,也是種類少,上文說到的白糖和雞精,就算是一種奢侈的零食了。
說說我們自主研發(fā)和生產的零食吧。
蟬。就是知了,這種小動物在我上小學初中時候滿地都是,過大概一周,滿樹都是,晚上拿著手電筒到各個樹底下搜尋,蟬的洞大概有手指粗細,也不深,用手指伸進去,摳幾下,就看到縮在殼里還沒有長出翅膀的蟬,于是捏出來,放在準備好的罐頭瓶子里,一晚上大概就能捉到五六只,當然,這是我的產能,我的同學很多都能捉到十幾只。然后捉回去,用罐頭瓶子扣在地下,因為沒有氧氣的緣故,基本一夜之后,所有的蟬就缺氧而死,這里真是要嗚呼幾下,只好扔掉。
蟬長大后,一日同風起,離地二三丈,飛到了樹上,你以為這就沒辦法了?不不不,我們有彈弓。這種危險的兵器我從小就沒有擁有過,我親眼見小伙伴拿著彈弓,打落在樹上的蟬,不敢說彈無虛發(fā),但命中率著實令人咋舌,我手里提著塑料袋,傻呵呵一邊站著,看著蟬落下來,有的蟬死的太慘,已經失去蟬形,成了一堆漿糊,這樣的是不要的,只要那些尸骨完整的。基本一下午就有半袋子。那時候很令人愉快的事就是寫完了作業(yè),有人喊,去逮知了去!于是一呼十應,十而幾十,一大群人跑著,其實大部隊持續(xù)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小分隊,因為人多而蟬少,分贓不會均勻。
猶記得我的小學,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養(yǎng)豬場,操場邊上有兩排筆直的白楊樹,那些蛻殼飛升的蟬就趴在樹上等待起飛,也不會很高,大概就是一米的地方,小孩子一伸手,就乖乖入袋了。
抓來這么多蟬,干什么呢?——吃啊!我到現在都覺得蟬這種動物是三截子,頭,軀干,尾巴,當然,動物學家未必同意,請允許我來解釋:頭,一拉就掉了,尾巴一樣,只留下中間的軀干,腿和翅膀也是很容易處理的,于是找一根竹簽穿了,在自家院子或別人的后院或者野地里,反正這樣的地方多得是,到處都是柴火,家里偷來火柴,架上火,一會兒就熟了,這里要表揚一下我的表姐,她首先開創(chuàng)了加入調味料的吃法,她從廚房里拿出鹽和辣椒——熟食使人類的壽命大大增加,而烹調將食物變成了美食。
從此在夏天我們隨身會帶一個小瓶,瓶子里裝著鹽和干辣椒面,方便隨時取用。
多年后,當我看著一本時尚雜志上的炸蟬蛹,便不懷好意的笑了,這有啥,都是我們農村玩兒剩下的。
同樣方式處理的還有蛐蛐,玉米。
每當夏天收玉米,那是最令人難受的,以前沒有農業(yè)機械化,從播種,疏苗(這是書面用語,我們說的是“拔玉米苗”),澆地,掰玉米,挖玉米稈,把成捆的玉米稈從地里抱出去,都是很難受的事。我小姨當年教育她的兩個孩子,就是用收玉米來教育的——當然,現在人家都出息了,都是研究生了——我的表弟和表妹哭著不想干,我小姨說,哭!狗日的不好好念書,一輩子就干這個!
最難受的其實不是體力上的折磨,而是玉米這東西,一旦蹭上,就奇癢難耐,幾天都不散,胳膊和身上都是小紅點,一撓就破。苦盡甘來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燒玉米稈。
玉米稈堆在地頭,十幾年前,哪里有什么秸稈還田,也沒有禁燒令(政府為了克制霧霾和保護機場飛機平安降落,所提出的一種不允許燒秸稈的命令,這是奇怪的,因為我估計燒秸稈這事兒都進行了幾千年了吧,何以到了如今才有霧霾?)于是我在此勞動中最愉快的時光到來了,玉米稈曬了幾天,都干透了,一摞摞,是最好的燃燒物,劃一根火柴,大火能夠綿延數里,有一種山寨的火燒赤壁感覺在我心中冉冉升起,到處都是蛐蛐蹦來蹦去,隨手抓幾只扔在火里,吃著有一種特殊的香味。
當然,這跟老玉米不能比。吃玉米要吃嫩的,但我以為,老玉米燒熟了有成就感,而且更抗餓。每當我手捧老玉米,我就不是我了,超脫了一個農民的軀體,變成了一位深陷某種危險局勢的人——經常是被敵人圍困的戰(zhàn)士——只有這個老玉米,同志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我拿著老玉米,你吃吧,同志!不,那位戰(zhàn)友毅然推了過來,還是你吃,要活下去,我們的戰(zhàn)斗還沒有結束!
于是我含淚吃下老玉米,其時殘陽如血,大火熊熊燃燒,我將拿著老玉米的手背過去,漫步在田間地頭,深情回望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戰(zhàn)友們,他們回報以深情而堅定的目光,大家心里,嘴里,就會默念那八字真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最高興的事莫過于父母進城,因為我母親每次進城都會給我們帶回來一些零食,別的都沒什么印象了,大概就是“卜卜星”之類的,“卜卜星”這種東西其實就是一種玉米膨化食物,放在現在,小孩子估計都不大可能看一眼,可在那時候確實無上的美味。我奶奶病重,三姑來看,就買了幾包,我偷吃了一包,還被說了幾句。
最深刻的是娃哈哈AD鈣奶,一板兒是六瓶,我跟弟弟一人三瓶。直到我工作后,我的同事楊翠還在包里經常塞著娃哈哈,冷不丁從包里抽出一瓶來,插了吸管吱吱吸著,還瞪了大眼睛看我,你看啥?——這是我們兒時共同的回憶。
說說吃肉的事兒吧,綜上陳述,你大概就能理解為什么我那么愛吃肉,我小時候有個外號,肉狼,就是吃起肉來像狼一樣迅猛而不顧吃相。高一我住在舅舅家,我二姨夫剛好從部隊復員回來,大家經常聚聚,那時候不懂事,老覺得應該好吃的很多,但是要想到請好幾家子人吃飯,是很為難的事,負擔很重。吃肉的地點經常選擇在塔爾坡十字路口的一家烤肉店,那天晚上,我吃了大概有一百串烤肉,還有別的東西,還喝了碳酸飲料,根據我弟的回憶,當時我是站不起來的,我說,扶我一把。他從座位上把我扶起來,我覺得走一走大概可以消消食兒,于是走了大概幾百米,實在走不動了,那些烤肉在我嗓子眼兒里蹦迪,爭搶著要出來——《不見不散》里傅彪一個人干了一瓶路易十三,喝多了,哥兒幾個問他,想吐嗎?傅彪回答,想!我舍不得!——相信我,我對這句話的體驗比任何人都深刻。我大概也思想斗爭了一陣兒,想吐,我舍不得!
往后還有豬頭肉等食物,不過那是另一種溫暖了,我將另開一篇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