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是給《不存在日報》的“科幻春晚”活動所寫的三篇稿子之一。
不過因為字數限制,很多東西都沒寫進去,以后有機會再擴寫成完整的形態吧。
數學家
“國家不能再養閑人了!我們沒有錢,沒有資源,礦藏減產,糧食產量也不夠。現在應該團結所有能用的人,進行生成,進行勞動,而不是養閑人搞一些脫離實際的所謂科研!”本·斯托克的聲音在大廳里不斷回響,震蕩,震得古月楓渾身不自在。
“怎么能說對數學和理論物理的研究是脫離實際的呢?他們最終都會回饋社會,回報國家!”司馬嵐雙手撐著桌子,死死地盯著這位遠道而來的民生廳廳長。
“哼,回饋社會,回報國家?大災變之前這話也許我會信,但在這個災后時代,你覺得你的話還有人信么?”斯托克將一份資料攤在了司馬嵐的面前,那是大災變之前各國科研投入與直接、間接產出的詳細數據。
“哼,統計陷阱的問題,不用我多強調吧?”司馬所長看都不看,就將那堆資料擋了回去。
“你的強硬態度,只會給你帶來更多的麻煩,相信我。”
“我只相信,如果我們現在放棄科研,那么未來世界就會放棄我們。”
“希望,”本·斯托克死死盯著司馬嵐,嘴角露出了莫名的微笑,“下次你還能這么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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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長……”古月楓不知所措地看著司馬嵐,數學與物理研究所的所長。
“別說了。繼續你的研究吧。”司馬嵐的臉被一雙粗糙的手擋著,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已經不是一雙執筆與敲擊鍵盤的手了,不應該存在的老繭已經覆住了整個手掌。
“我……”
“你在集合論,尤其是集合論的公理系統方面的研究和天賦,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希望你可以繼續你的研究,不要被外界的瑣事所左右。”
“可……我……”
“只要所長還是我,就沒人能改變這里的研究氛圍。”司馬嵐的眼睛從手掌里露了出來,充滿血絲的雙眼看著古月楓,“現在已經不比大災變前了。但有些事,應該要堅持的,還是要堅持,無論情況有多么危險。我們如果再不堅持的話,那還有誰會堅持科研呢?那人類還有什么希望?”
“我……我最近想到……一個……一個或許……或許可以改善現狀的……想法。”古月楓的聲音中充滿了不自信。
“哦?”司馬嵐有點吃驚地看著古月楓。
“那個,所長,您知道塔斯基分球怪論么?”
“嗯。知道。”司馬嵐更感驚訝了,“如果選擇公理成立,那么數學上可以證明,任意一個2維以上的球體,都可以通過平移與旋轉,分解成兩個和原來的球體一模一樣的球。”
“是的,所長。我,我想……”
“你想研究它的應用可能?從物理上實現塔斯基分解?”司馬嵐已經明白了古月楓的意圖,“但數學上所要求的無限精度選擇在物理上是不可能實現的。而且這種將原物體復制為二的塔斯基分解,也不滿足物理上的能量守恒這一基本原理啊。”
“我……我知道。但,但是,前陣子,第……第三新倫敦城的,卡……卡特教授,已經證明,在恰當的量子諧振的調制下,無限精度的選擇在物理上也不是絕對不可能。”
司馬嵐還記得這位卡特教授,大災變前就是有名的激進派理論物理學家,甚至揚言弦論、超對稱、圈引力和額外維這些都是不存在的,熵力和全息原理也太保守,他提出的隨機微分幾何時空理論可以在更加激進的層面上統一四大力。
一個狂人。
這是當年司馬嵐對卡特所下的定論。
“且不說這種選擇在理論層面的成立與實際操作層面的成立的區別,就說這對能量守恒的打破……”司馬嵐皺著眉頭,不知道古月楓是不是太想證明自己和研究所并不僅僅是一個吃空餉的養閑人機構,而走入了歧途。
“那個……我……我已經證明了,恰當的物理手段下只要為塔斯基裝置提供與原來的物質相等的能量,那么塔斯基裝置就可以將這能量轉化為復制而出的兩個物質中所缺失的物質部分。”
“哦?”司馬嵐又一次吃驚了,沒想到古月楓已經做到了這個程度。
“理論……理論上是可行的。”
司馬嵐有點心動。倘若無限精度選擇與操作以及能量的缺失這兩個問題都可以在理論上解決的話……那……
“我……我打算去第三……第三新倫敦。這事很重要。”古月楓的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司馬嵐陷入了沉思。
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賭博。
而且,基本是必輸的賭博。
但,如果贏了呢?
“行。下個月正好有一場設在第三新倫敦的應用物理大會,你也去吧。”
“謝……謝謝所長!”古月楓興奮了起來。
物理學家
“不行,又失敗了。”司馬嵐陷在那張早已棉絮不再的沙發里,絕望地看著眼前的設備。
理論計算是完美的,古月楓親自完成的計算,不可能錯。
但裝置依然沒有成功。
損失了大量的機械材料,都足以制造一房間的椅子了,但實驗一直沒有成功——別說復制出一把一模一樣的椅子了,沒把研究所炸飛已經是萬幸了。
所有材料都化作了粉末,難以回收再利用。
這么巨大的資源浪費……司馬嵐想到了斯托克那鷹隼般的微笑。
“所……所長……”古月楓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司馬嵐瞪了古月楓一眼。
他也知道這不是古月楓的錯,但,還能是誰的錯?
上帝不需要公理來告訴他如何選擇。
同行已經如此嘲笑了古月楓和司馬嵐三個月了。
“所長……我……”
“還有改進的空間么?”
“有……有的!”
“那就繼續吧。別的事,我來處理。”
說完,司馬嵐便走出了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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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長被調走了!你知道么,司馬所長被調走了!”
傳言在每個辦公室與每條走廊里飛速流轉著。
古月楓如坐針氈。
新的計算已經完成,新的設備改造方案也已經落定,但這個時候,司馬所長被調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司馬所長被調去的,只可能是勞動營,以勞力為社會做出貢獻的地方。
龍騰空間站上可用的耕地正在飛速減少。空間站在老化,月球碎片的引力撕扯正在加劇空間站的死去。
這不是龍騰一家的事,事實上在環地軌道上的13個空間站,都面臨相同的問題。
離開月球碎片,去往拉格朗日點?那里沒有水資源,只能依靠不斷減少的循環水和外界補給,情況更不樂觀。
或者前去木星行星帶或者甚至小行星帶上的水源站?不可能。那里能容納的人也有限,而要把空間站整個移動過去則是天方夜譚。
人類,即將被困死在地球的上空。
所有人都這么認為。
就人類現在能動用的資源,勉強活下去已經是極限了,什么大型星際飛行器,那只能存在于鼓勵人心的科幻小說中。
沒有出路。
也,沒有歸途。
人類的母親,地球,早已化作惡魔深邃的赤瞳,貪婪地盯著懸在她嘴邊的十三個肉袋,期盼著它們早日落入她的血盆大口。
沒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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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勞動。沒商量。”新任所長雅各布·羅賓看著古月楓的眼神中充滿了冷漠,仿佛沒將他直接丟給狂暴的人民來撕成肉絲,已經是極大的仁慈。
身為理論工作者,是對這個時代這個社會的最大不敬。
“所……所長……”古月楓還想再爭取一下,但面對這位新所長,他與人難以用言語溝通的毛病成了最大的阻礙。
“沒商量。我說過了。”雅各布開始埋頭處理手頭的文件,宣布對話的終結。
“我……請……請求帶上……我……我的機器。”古月楓堅持說完了這最后一句話。
雅各布所長抬起了頭,冷冷地看著古月楓。而后者也硬著頭皮看著雅各布。
四目的視線在冰冷的空氣中激烈地對射著,將虛空戳得千瘡百孔。
“隨你。”雅各布最后還是松了口。
“謝……謝謝所長!”古月楓感激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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錘子重重地敲打在火紅的金屬片上,卷起的滾滾熱浪將司馬嵐與古月楓燙出了一身身的蒸汽。
原本便已瘦骨嶙峋的古月楓,現在愈發形如枯槁。每一次錘擊而起的震波都仿佛要將他整個碾碎一般。
“你們倆!不準偷懶!”勞動隊隊長知秋葉遠遠地走了過來,而比他的人更早出現的便是他的訓斥。
作為數學物理學家,司馬與古月毫無疑問是整個勞動隊生產效率最低下的兩個人。
這個時代需要糧食,需要水源,需要空氣,需要礦藏,需要金屬,需要工具,但不需要數學家和物理學家。
古月楓有氣無力地看了知秋葉一眼,沒有做聲,只是繼續掄起錘子朝著火色的金屬砸下去。
“我說,跟你說話呢!聽到了沒有!”說著知秋葉便大步沖了過來,一雙老拳蠢蠢欲動。
“隊長!別生氣隊長!都聽見了!他只是餓著了,沒惡意!”司馬嵐快步搶在了知秋葉與古月楓之間,用身體擋下了揮到一半的惡拳。
“哼!好吃懶做!這個月再完不成指標,有你們好受的!”知秋葉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司馬嵐半跪在地,捂著胸口。
“所……所長……我……”
“別說了。干活去吧。”司馬嵐強撐著站起身,踱回了工作臺旁。
“我……對不起……我……”古月楓還想說什么,但被司馬嵐打斷了:“干活吧。干不完,今天晚上就沒法干活了。”
“嗯……好的……”古月楓再度舉起了錘子,擦了擦眼睛,繼續捶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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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隨著空間站核心爐的緩緩熄滅而降臨。
夜晚,也隨著古月楓與司馬嵐再度拿出塔斯基復制機而緩緩開始。
每天晚上,古月楓與司馬嵐都會將塔斯基復制機拿出來,進行一遍又一遍的調測。
成功似乎已經近在眼前,最近的幾次實驗都很不錯,成功復制出機械零件已經不是白日做夢,雖然依然會有很大概率將零件整個分解消失。
古月楓每晚一遍又一遍地重新計算與修改圖紙,司馬嵐則一遍又一遍地檢查機器的每個零件。
需要更換的零件部分可以在營地弄來,但更多的精密組件則只能通過司馬嵐的關系從外面搞來。
但,這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針對不事生產的“游手好閑”者的大清洗已經席卷了整個龍騰空間站。
不單單是龍騰,所有剩余的人類,都展開了對“不勞動的蛀蟲”的大清洗。
應用科學的人們情況還好,只搞理論的數學家和理論物理學家們,境況堪憂。
司馬嵐與古月楓還算好,依然留在了龍騰空間站。有些理論工作者,則被發配到了月球碎片上進行礦藏開采。
更有甚者,被下發到了巖漿遍布毒氣沖天的地球。
也許,人類還沒走到盡頭。
但人類的文明,已經掛在了懸崖邊。
“古月,放首歌吧。”司馬嵐躺在金屬大地上,手枕在頭后,看著天空中央散發著啞紅悶輝的核心爐。
“所長,你想聽什么?”
“以前,我和我太太最喜歡聽的,是一首老歌。很老很老的老歌。《相約九八》。”
“啊,這首歌,我也聽過。的確非常非常古老了啊。”
“經典不在年歲。這首歌說的是相約重逢。無論相隔多遠,無論分開多久,說好了要重逢,就一定要再見。”
“就像我們。”
“是啊。就像我們。和真理,說好了要重逢,那么,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困難,都一定要重逢。”
“那,就放這首歌吧。”
打開心靈剝去春的羞色
舞步飛旋踏破冬的沉默
融融的暖意帶著深情的問候,綿綿細雨沐浴那昨天昨天昨天激動的時刻
你用溫暖的目光迎接我迎接我從昨天帶來的歡樂歡樂
來吧來吧相約九八,來吧來吧相約九八
相約在銀色的月光下,相約在溫暖的情意中
來吧來吧相約九八,來吧來吧相約一九九八
相約在甜美的春風里,相約那永遠的青春年華
心相約心相約,相約一年又一年,無論咫尺天涯
旋律在金屬的田間飄蕩開,顯得那么空靈,那么,自由。
“開始吧。”
“嗯!”
古月楓將一個小零件放入了整修過的塔斯基復制機的艙口里,緩緩地關上了艙門。
突然,一陣嘈雜的喧嘩從遠處傳來。
“糟!是清繳隊!”司馬嵐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像他們這樣的人,還藏著一部這么復雜的機器,早晚是要暴露的。但,為什么是今晚?
“所……所長……”古月楓慌亂地看著司馬嵐。
“你繼續,我去攔著他們。記住,無論如何,保住機器!”說著,司馬嵐就抄著一根棍子向聲源沖了過去。
古月楓回過頭,顧不上擦干不知何時涌出的淚水,開始操縱儀器。
今天一定要成功,不然,就沒有以后了。
機器開始發出嗡嗡的低吟。
司馬嵐與知秋葉的聲音從聲后傳了過來。
接著是嘈雜的混亂。有人聲,有固體撞擊肉體的聲音,也有肉體與肉體碰撞的聲音。
司馬嵐的聲音消失了。
聲源越來越近,仿佛一只饕餮張開了巨口洶涌而來,就在古月楓的身后。
塔斯基復制機的震動停止了。
出口艙,兩個一模一樣的鉚釘出現在了古月楓的眼前。
這只是一次,還不夠!
饕餮還有一段距離。
古月楓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蘋果核,放進了入口艙。
按下了開始鍵。
古月楓轉過身,朝著饕餮沖了過去。
“有吃的!我能復制吃的!這里有吃的!給我時間,我能給你們吃的!”古月楓大聲呼喊著,跪著,張開雙臂迎向饕餮。
黃金時代
古月楓的塔斯基復制機,成功了。
人類成功掌握了將任意物質作為能量輸入,然后復制出指定物體的能力。
食物,干凈的水,各種金屬,無限量供應。
龍騰開始真正地騰飛。
導彈開始被大規模復制。
接著是核心爐。
另外十二座空間站,以及拉格朗日點上的孤城,木星圈與小行星帶上的流浪者,都向著龍騰朝拜。
龍騰的時代到來了。
人類的黃金時代到來了。
起義也到來了。
人們要求更多塔斯基復制機,不單單是龍騰提供的資源配額。
起義的火焰如浪潮一般涌向龍騰。
核心爐如雨點一般反撲空間站。
看著這荒謬的黃金時代緩緩拉開序幕,古月楓播放著《相約九八》,于新年的曙光中,懸梁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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