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棉花糖

“8月16號,著名的米其林張澤在爆出軌事件后,被發現曝尸在黃山路和奇島路交界的山坡下……”BTS的男播音員一臉淡然地毫無感情地念著新聞稿,相較四個月之前,這個叫亞奇的播音員神情淡定了許多,讓人一眼就看透他心里所想“又出現了一樣的案例呀”。

這三個月以來,幾乎每一周BTS頻道都必定會插播這樣的新聞。亞奇第一次拿到新聞稿,看到現場死者的照片,看到他們的臉上因為被插進了一把鋒利的刀而顯得面目猙獰、血肉模糊,他禁不住嘔吐和發寒顫。電視機前膽小的人用手捂著眼睛,不敢看電視臺放大的照片,大街小巷的人都害怕得不敢說話。對于他們來說,最為恐懼的是,這樣的變態殺手,很可能就在你身邊。說不好,就是你。


我認識亞奇的時間不長,也是在四個月前認識的。說來慚愧,我甚至不想再回憶我們相識的情景。

那天他作為直播記者來到了案發現場,沒錯,那是我母親的案發現場。事情很簡單,我的父母起了爭執,我的父親徒手掐斷了她的脖子,被發現的時候她的手上緊緊握著廚房里她最喜歡的一把金色小刀。我猜想她是想要防衛,但沒有機會。

發現她的尸體的人,是我,我多么不想承認這個事實。正因為我是第一見證人,在此后的半個月,我都不得不被迫多次闡述當時的場景。每個人聽完,都流著淚擁抱一下我那眼神空洞、身體麻木的軀殼,他們似乎很能感同身受,但心臟被咬噬、侵蝕的痛苦,他們永遠不明白,除了亞奇。

在報道完那件轟動全市的新聞后,我開始在生活的各個角落發現他的身影。我仍住在他們留下來的小別墅里,每天都要經過母親曾經躺過的地板,仿佛總能聽到他們爭吵打斗的聲音。每周固定兩天來我家幫忙打掃的藍阿姨說,是因為我父親在外面有了別的人。對于這種說辭我并不太相信,因為他的眼睛是那樣真誠,是那樣善良,我始終不能相信。

藍阿姨不愿意再來了,沒有人愿意來幫忙。盡管他們知道,他們給我留下了不菲的房子,銀行卡里的錢財也沒來得及拿走,但還是沒有人愿意來幫忙填充這棟別墅里冷凍凍的空氣。

藍阿姨說,這個錢不敢賺。

我苦笑著把她送走。如果她知道,他們在地下室存了高達十幾億的古董,還會覺得這個錢不敢賺嗎?

正是在那個時候,亞奇固定每天上午九點按響這棟別墅的門鈴,刺耳的門鈴聲響徹天空。我披著深藍色的睡袍走下樓梯,再次經過母親曾躺過的客廳,走過灑滿陽光小花園,白色透明的露珠閃閃發亮,像天空掉落的珍珠,走下臺階,打開上栓門,再打開下邊栓住的開關,聞到了人類身上廉價的肥皂香味。


后來亞奇說起那一天的場景,他說整棟別墅像孤零零的冰塊漂泊在寒冷的北極上,甚至連門鈴都結了冰。當門打開的時候,他說我就好似一道曙光,好似一把利刃,刺破了冰塊,刺破了寒冷,刺破了驚悚。他的心臟,開始重新充滿血液,瘋狂地跳動。

而后每一天,他都一定會在九點鐘準時按響門鈴,到后來我為了可以睡多一會,索性把家里的備用鑰匙給了他。每天上午他會給我做嫩滑的厚蛋燒,之所以嫩滑,秘訣就是一定要在攪拌好的蛋液里加一點點清水。之所以一直是厚蛋燒,也實在是他只會做這樣一道菜,他說,厚蛋燒是世界上最溫柔的食物。

再后來我哀求他在里面加一些切碎的培根或是牛肉,隨便一些東西,也是極其美味的,至少不至于太過單調和寡淡。

“柔栗,想去外國嗎?或者是工作?或者是上學?”他的聲音像是從遠方收音機播放出來的,懶懶的,溫柔的,有某種期待。

“嗯?”我搖著頭,繼續擺弄依偎在我腳脖子的小雛菊。淡淡的花瓣像嬰兒淡淡的酒窩,可愛極了。

“我想你開心一點,走出來那段不好的時光,別去想它。”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想我真的真的不想。我低下頭去,卻能聽到心里的小喇叭開始大聲吶喊,瘋狂吶喊。

我向他伸出手來,他便俯下身來抱著我,緊緊地抱著我,快把肋骨揉碎了。我把頭埋在他的脖子里,埋在他的黑白襯衣里,埋在他的寵溺里,就像浮萍埋進了白天鵝溫暖的羽毛里。


我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便開始擁抱我。一開始是同情的、憐愛的,到后來是更同情的、更憐愛的。到現在是極度同情的、極度憐愛的。

他搬進了我的房間,他買了一張大大的、厚重的地毯鋪滿了客廳的地板,不至于它總滲出寒意。我不愿意評價那廉價的地毯,如果是母親,我想她寧愿死掉也不愿意讓它進門。

每回路過客廳,他一定要把我高高舉起,不愿意讓我的腳觸碰到它,生怕我會想起不好的事情。他把當時母親手里的金刀收了起來,也不愿意我進廚房,不愿意我看到任何的刀,不愿意我做飯。我慶幸他的強勢,實際上對我來說,那一把把刀就像一根根細長鋒利的針刺進我的皮膚,像蟻蟲般吸食我的精華,分解我的膚肉。

我愛上了他,就像母親愛上了父親一般。


清晨的陽光融進了空氣里,化成了一根根甜膩的粉色棉花糖,只要張大嘴巴,就能悉數擁有。

我躺在他的臂彎里,貼著他黝黑的皮膚,聞他身上薰衣草般的味道。他睜不開眼,低下頭來親吻我揚起來的嘴角,親吻我的眼睛,親吻我的頭發,親吻我的脖子。他的吻就像熾熱的火焰,布滿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燃燒著一個細胞。

他在床上親吻我,他在樓梯上親吻我,他在沙發上親吻我,在花園里親吻我,他隨時隨地都想吻我。每回我都睜著眼看他吻我的樣子,心臟不停跳動,我想他一定非常愛我,一定非常愛我,一定是這樣的沒錯。

從母親離世后的一個月,他跟BTS請了長假,我們每天都待在一起,形影不離。他離開我去上班的時候,就像有人割破你的血紅的心臟,有人割破你的喉嚨,讓你無比難受。我仍然笑著站在門口和他揮手說再見,盡管內心充滿了無盡的的悲傷,但也有咬緊牙關,就像當時母親離開一樣。只要緊緊咬住牙關,眼淚就不會往下掉,所有悲慟都會慢慢一點點消逝。


我等了他一天,兩天,三天,四天……我忘了有多久,好像花園的草已經漫過了玄關,好像月亮來來回回好幾遍,好像我的身體已經死去而又不甘心清醒回來。

他每天傍晚7點都準時出現在BTS的新聞速遞頻道里,他不肯再來了。

我記得很清楚。

5月14號,亞奇在電視里播報了已婚的演員李章和年輕的女模特在車里激吻的出軌新聞。5月16號,李章被殺,臉上被插了一把大刀,血肉模糊、面目猙獰。

5月16號,亞奇在播報這則新聞的時候,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他的眼神一直躲閃,就像躲閃我一樣,支支吾吾想快點過掉這則新聞。

5月21號,著名作家黃祺出軌。

5月23號,著名作家黃祺被殺。

而后的每一周,每一個月,但凡有人對感情不忠,都慘遭了一樣的下場——死亡。每一個被害者都一樣,臉插大刀、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令人作嘔。

每天傍晚我都會在電視機前看著他。我不喜歡他平平淡淡的語調,不喜歡他一板一眼的播音腔,盡管這在很久以前,是我最為癡迷的聲音。只要他皺眉、猶疑、倒吸冷氣、悲傷、痛苦……都能令電視機前的我無比心動,無比激動,無比興奮,無比抓狂。

我愛他,我依然愛他。

8月16號,他已經不再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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