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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落日樓,帶上你們吃飯的家伙。”
閉關十年的刀魔風小樓出關了。
這是他出關后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話,這句話卻在幾炷香的時間內迅速傳遍了整個江湖。
在這個沒有光纖也沒有互聯網,更別提微信朋友圈的年代,真是難得。
落日樓的趙老板看著自己手中的八哥飛出去,它會以最快的速度飛到最近的一處傳聲驛站,那里有著十四只經過精細挑選的,口齒伶俐,體型矯健的八哥,在向它們傳達這句話之后,這十四只八哥會分別飛往位于十四個方向的分驛站,將這句話傳遞給在那里待命的八哥,直至保證江湖上一個賣烤紅薯的小販都能聽到。
這就是落日樓引以為傲的傳訊系統,江湖人稱“八-阿-哥”。
“怎么樣?”趙老板回頭看向身邊一個青衣人,神色中滿是得意。
“不錯。”風小樓點點頭,從懷中摸出一錠金子。
“啊呀呀,似乎有點多了呢?!壁w老板嘴上這么說著,接過金子直接揣到了懷里,完全沒有一點要找錢的意思。
“賠償費,預付。”風小樓難得解釋了一句。再一個轉身,竟已是消失不見。
應該是指那天可能會被砸壞的桌椅碗筷,趙老板想。
趙老板望著從窗口消失那道青色的身影,嘆了口氣。然而掂了掂手中的金子,轉而一雙桃花眼就笑瞇成了一條縫。他肩膀上的八哥干脆別過頭去,一副沒眼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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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
夜幕將至,不大的落日樓已經聚集了一群人。有峨眉山的師太,嵩山派的掌門,唐門的千金大小姐,甚至北派最頂尖的摸金校尉。落日樓的小伙計阿城認不得這些許人,好在這些人大多身著自己門派服飾,紅色一桌青色一桌白色一桌,上菜倒也分的開。
這些人雖然各懷心事,面前的桌子上卻也象征性的點了些酒水果品。酒是落日樓自釀的,濃綠的梨花春。果子是各色的旋炒銀杏、櫻桃煎、綿棖金橘、西京雪梨以及西川乳糖,用五瓣的梅紅匣子盛了,極是好看。
不愧是落日樓,即使是幾樣吃食,做的也極為精致。若是旁人看了,早就忍不住食指大動了??纱箝T大派就是不一樣。今日畢竟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聚集到了一處,又要提防著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刀魔,自然是不肯放松警惕,讓他人占了先機的。于是眾人皆是危襟正坐,不肯輸了大家風范。唐門大小姐看似在把玩剛染成櫻桃紅色的指甲,手指關節處卻隱隱可見幾根極細的天蠶絲,正在以極為規律的節奏跳動著,隨時準備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速纏上五尺之內任意一個人的咽喉。北派的摸金校尉以不可察聞的幅度輕輕活動著手腕,那只干瘦的手腕上繞著一根磨的有些破舊的皮繩,它的一段連接著藏在腰間的一彎九爪鉤,那只九爪鉤的精準度可以鉤出一只蒼蠅的眼球,哪怕那只蒼蠅是被數百年之后的某位西洋人當作寶貝的白眼果蠅。峨眉那桌多是年輕女子,手中拿著清一色的南宋時期趙敏同款精鋼劍身鯊魚皮鞘高端大氣精美倚天劍(復制品)。旁邊嵩山派幾個年輕的弟子雖然眼睛一直瞄著杯子中的酒,手卻也始終沒離開桌上的劍柄。
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風小樓沒有來。
等了兩炷香的時間,風小樓沒有來。
等了ROUND(π)柱香的時間,風小樓依然沒有來。
而且盡管落日樓里坐著一堆武林高手,卻沒有一個懂得基本函數。
唐大小姐都快把指甲油摳成地圖了,摸金校尉趁人不注意已經偷偷的摸了一大把栗子梨干李子旋獅子糖,藏在衣襟上偷偷剝開放到嘴里。只有一向門風嚴謹的峨眉派姑娘們依然如同大理石塑像般保持著筆直的坐姿。
嵩山派掌門驀地站起身,“啪”地一聲將佩劍拍在桌子上,眾人嚇了一跳。
“掌門人,這是……?”身邊一個弟子小心翼翼的問。
“沒事……我去下茅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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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等下去也不成,況且各大門派從四面八方趕來總是費了些許時日,此刻都有些疲憊了,雖說刀魔是要除的,可飯也總是要吃的。于是客人們終于開始點菜了。什么叫東坡肘子,哪個叫紅燒獅子頭。落日樓飲食一向精致,各種海鮮煨出來的茄盅,澆了鮑汁的魚片,各大菜系食材應有盡有。就連一向規矩嚴格的掌門都甩開腮幫子,撩開后槽牙,咔哧咔哧,一時間推杯換盞,一片其樂融融。唐家小姐手指上繞著的扼喉線松開了,摸金校尉手腕上的九爪鉤也收到袖子里了,峨眉派姑娘們也終于放下了一直抱在懷中的劍,開始專心致志的剝螃蟹。
趙老板看著賬單上一筆筆白花花的銀子不停的流入,笑的臉上都開了花。
4
壞人有壞人的氣魄,游戲有游戲的魅力。殺手有殺手的角度,做菜有做菜的規矩。
要做一盤好的紅燒肉,須得是層次分明的帶皮五花肉切成見方,焯去血沫,再用上好的冰糖熬成金黃色,放入五花肉快速翻炒,讓每塊肉都均勻的裹上一層焦糖。這時便可以在鍋中添水燒沸,再放入老姜、八角、花椒、桂皮、干辣椒、香蔥、醬油以及黃酒,小火慢慢熬煮半個時辰。這樣做出來的紅燒肉,方才肥而不膩、酥而不碎、甜而不粘、濃而不咸,足以令人回味不絕。
而一盤紅燒肉,剛剛好好十九塊,這也是落日樓的規矩。
本來一盤紅燒肉少了一塊這種事誰也看不出來,偏偏北派的摸金校尉一共來了六位。長期以來的地下團隊合作讓大家很默契的達成共識:一人三塊,多出的一塊留給頭領。
可見除法的普及率還是挺高的。
莫停杯對于這種分配十分滿意。待到輪了三圈,他剛剛準備伸出筷子去夾最后一塊紅燒肉,卻發現盤子已經空了。
“誰多吃了一塊?”莫停杯問。
沒有人回答。大家相互望了望,很快就發現了令一向默契的團隊陷入信任危機的混雜因素。
那個人一身白衣,混在一群藏藍色連帽衫的摸金校尉中實在太過醒目。何況那人手里還拿著一雙竹筷,筷尖上正滴落下一顆金色的油珠。
“你是什么人?”莫停杯看向這個不速之客。
“路人?!卑滓氯颂痤^,泰然自若的笑笑,眾人這才看清他的臉。看起來不過二十歲的年紀,面容俊朗清秀,看上去又溫和又儒雅,完全不像一個會偷偷跑到別人桌上搶肉吃的人。然而他很快又低下頭去,斯斯文文的一筷子夾走了東坡肘子里最大的一塊瘦肉。
莫停杯上下打量這個年輕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習武之人。但是……他很快看到這個人又把魔爪伸向了西湖醋魚,精準的撕走了魚肚上最鮮嫩的一塊肉。于是他決定單刀直入,問道:“你來干什么?”
“來蹭飯啊。”白衣人說的理直氣壯:“刀魔不是說了嗎,七月十五,帶上吃飯的家伙,來落日樓?!?/p>
“那你帶了嗎?”莫停杯冷笑道。這白衣人衣衫單薄,他身形又偏瘦削,身上實在不像能藏什么兵刃的樣子。
白衣人嘴里塞滿了雞腿,只好用手中的雞爪點了點桌子上放著的一只瓷碗。
莫停杯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會兒,看起來的確是只不錯的瓷碗。造型簡約,釉色溫潤。里面小山一樣堆滿了各種菜肴。
不過再怎么看,它也只是只普通的飯碗罷了。既不會發射暗器,也不能伸出一截長刃。
“怎么,你們吃飯不用碗么?”白衣人終于停止了大朵快頤,奇怪道。
莫停杯忽然覺得人生有些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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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3!柱香的時間,廳內已經由推杯換盞變成了杯盤狼藉。
風小樓還是沒有來。
唐家小姐正在心滿意足的扯著扼喉線剔牙,摸金校尉的九爪鉤上分別套了九只妙脆角,峨眉派姑娘們舉著倚天劍(復制品)小心翼翼的將螃蟹腿中的最后幾絲肉摳出來,嵩山派弟子門喝的有點多,抱著劍鞘大聲唱著“長鋏歸來兮,食無……臥槽我魚呢?。。 ?。
可是風小樓還是沒有來。
“對了……趙老板,刀魔……刀魔不是說,讓我們帶著吃飯的家伙來么?刀魔……怎么沒來?”雖然被小輩們扯著灌了幾大碗酒,一向嚴肅而靠譜的嵩山掌門果然還是記得正事的。
“刀魔?”趙老板輕笑一聲:“他一直都在。”
“他已于無形間和你們過了數十招,只是你們并無一人能接下他的一刀?!睌D在摸金校尉中的白衣人忽然開口,聲音溫潤,在座眾人卻聽的分明。
“喂……你小子到底什么意思?莫非……莫非你便是那刀魔?”嵩山掌門向來心直口快。此言一出,眾人頓時緊張起來,幾個年紀輕一些的更是下意識的想去抓隨身的佩劍,但早就不知道被他們扔到那里去了。
白衣人卻輕輕搖了搖頭,拿起竹筷輕輕點了點面前的一盤青筍雞片——青筍薄如蟬翼,燭火的映照下微微透出碧光,看上去便是清嫩可口——但那又怎么了?
“你們看青筍的斷面,”面對眾人不解的目光,白衣人輕輕嘆了口氣:“這便是風雨刀法中最為精妙的一式——‘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剛剛看過了,每桌十八道菜,每道菜分別蘊藏了風雨刀法十八式中的一式。以這等刀法和心念,江湖上已是無人可及?!卑滓氯藬倲偸?,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贊許和欽佩。
“你能從菜品中看出刀意,卻也不錯?!壁w老板終于從柜臺后面的躺椅中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瓜子殼,笑道:“只是百曉生你這個人,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要靠才華?!?/p>
百曉生大笑:“只是可惜啊……刀魔閉關了十年請你們吃頓飯……竟沒有一個人哪怕帶只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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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里,一道銀光閃過。一棵白菜瞬間幻化成千萬條碧玉色絲絳。一只修長好看的手握著一柄銀色長刀,一滴碧綠色的菜汁從刀尖滴落,刀身仍是光潔如雪。
名叫阿城的小伙計蹲在一旁的簾子后,看的呆住了。
那柄刀的主人回過身,向著小伙計的方向笑了笑,隨即一道青色的身影消失在了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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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用它去保護某個人的愿望也好,想要去實現夢想中的那個浩然正氣的江湖也好?!?/p>
“最高深的刀法么,本來就是要帶給人們幸福的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