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東南角的五棵大楊樹,被伐倒了。就在今天——這個秋天的早上。
電鋸驚魂般的聲音傳遍了學校的每個角落,很多男老師站在不遠處細細的瞧著。他們說,喜歡看人家是怎么伐樹的,有什么技巧。是的,人很聰明,什么事都有它的竅道。
最東邊的那棵樹先被砍斷枝節,被繩子拽著,嘎吱一聲從高處墜下,戳在地上。接著電鋸一節一節截斷腰身,繩子又是一拉,咚的一聲砸在地上。大地是母親的話,也會疼吧。
第一節課下我看了看,已經伐了兩棵了,第二節課下,伐了三棵,第三節課下,開始伐第五棵,午飯時,東南角,空了。
滿地都是碎樹枝子,被折斷的枝節散發著辛烈的氣味,似乎是臨死前不甘的喘息,抑或是“做鬼也繞不了你們的”憤怨。踩著厚厚的一層葉子,找到樹樁。電鋸太狠,或者太鈍,樹樁的年輪被割拉得模糊不清,粗糙的割面上散落著一堆堆白花花的木渣子。最粗的樹樁直徑大約有50厘米,年齡估計已經超過五十歲。
春天的時候,這些楊樹會吐出很多條毛毛蟲般的花絮,顫巍巍地掛在春天微寒的空氣里。接著,校園開始到處飛絮,整日里撲在人的臉上,頭發上,晾曬的衣服上,操場的欄桿上,門簾上,窗臺上,飛一會兒,歇一會兒,悄悄地在鈴聲起落的校園里浮動、嬉戲。漸漸的,毛毛蟲上結滿了綠色的小豆豆,很多都掛不住,墜落下來,一串一串,像未成熟的五味子。
夏天,濃密的樹葉里,躲進了很多喜鵲、麻雀和黃鶯。清晨的陽光未穿透窗簾,鳥兒們就開始了清脆的鳴叫,那邊綠樹下書聲瑯瑯,這邊楊樹顛鳥鳴啾啾,一天里的校園生活就這樣被叫醒了。月亮太亮的晚上,鳥兒會在巢邊撲扇翅膀,晚風里不時發出一兩聲啼叫。走在操場上,望著月影中晃動的樹梢,心中浮起那句“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暑假過后便是秋天。夜里若是下起了雨,躺在床上,密密麻麻的雨水擊打在層層疊疊的葉子間,聲音持續而旺盛,人會在這浩大單一的調子里安心的沉入睡眠。晴朗的天氣里,葉子會顯得特別黃亮,陽光在微風里翻來覆去地數著葉子,一片,兩片,三片,靜靜地落下來,最終,數完了,天空里只留下了大樹健壯的骨架。
我曾經認為,世間的每一棵大樹都居住著一個孤獨的亡魂。不信,你看。在冬天,伸向天空的樹干何嘗不是靈魂舒展的姿態,狀如血脈,從地下向天空伸展,以自由的樣子探尋、靜默、沉思。經過四季的洗禮,經過歲月的沉積,以最美的樣子,呈現它的本質。所以,冬天的黎明,天空一片清白,當一彎銀月還斜掛在疏朗的樹梢,你就像被它吸附了魂靈,凝望,再凝望。
冬天馬上就要到了,那五棵靈魂該去居住在那里?會不會在某個起風的時候,下雨的夜里,想起曾經那一場一場酣暢淋漓的嬉戲?那一個個劃過白云,走過太陽,沐浴星光的日子?那些數不清的小蟲子,那些羽毛光潔的小鳥兒,還有那些年年歲歲春去秋來綴滿身軀的無數片葉子。
多少日月星辰的光輝、多少風花雪月的浪漫,在這一天都被生生截斷,變成了干枯的年輪。
人還是會照樣生活下去,不會因為沒了這五棵樹有任何改變。甚至會有人不知道,學校的東南角曾有五棵楊樹,而什么時候又沒有了。
是的,課依然會繼續上,孩子們依然會跑、會笑、會鬧。
可是那些曾住在樹上的鳥兒們就得另覓新窩,那些聒噪的喜鵲,清脆的黃鶯,再也不會從操場的這頭飛到操場那頭。那些個白天夜里,晴天雨天,那些喜歡站在冬天清晨微光里凝望東南角的老師們,都會在某個時刻,落寞。
其實,想說的不止這些。
你肯定喜歡走在春光里,走在林蔭下,漫步于霞光中,讓晚風拂動你的衣襟與頭發;你喜歡把自己收拾的悅人悅己,喜歡做著活計聽著音樂,因為你知道我們活著是因為生命之重當中存在著生命之輕,那些輕微的似乎可以不需要擁有的東西。然而,卻是最本質的東西。
就像那句話“詩、美、浪漫、愛,這才是我們生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