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笑話是這樣說的：
有一位科學(xué)家到南極考察。他碰到了三只企鵝。
于是，他就問其中的一只企鵝說：“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啊？”這只企鵝回答：“我每天都會吃飯、睡覺、打豆豆。”他又問另一只企鵝說：“你每天都干什么啊？”另一只企鵝說：“我每天都會吃飯、睡覺、打豆豆。”最后，科學(xué)家問那只最小的企鵝：“小朋友，你每天都干什么啊？”小企鵝說：“吃飯睡覺。”科學(xué)家一愣，問道：“你為什么不去打豆豆呢？”小企鵝說：“我就是豆豆啊！”
我就是豆豆，所以我笑不出來。
1
關(guān)于挨打，我最初的記憶大概是五六歲吧。
那時候我生氣了，背上我的小書包就要回爺爺家，因?yàn)樵诎职謰寢尲铱偸沁@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的，根本不如爺爺家自由。
萬萬沒想到的是，我爸爸狠狠的從后背推了我一下，我“啪——”的一聲，就撲倒在光滑的地板上，眼睛重重地磕在什么東西上。我心里害怕極了，“哼哼唧唧——”的哭了起來。忽然爸爸就蹲下身抱起了我，他的臉漲得通紅，緊張的檢查著我的眼睛，即使我還小，也能感覺到他十分心痛后悔。我于是立即抱緊爸爸，放聲大哭起來。
媽媽仔細(xì)地看過我的眼睛后心疼的說：豆豆的皮膚太嫩了，所以有淤青，過幾天就好了。
眼睛很快就不疼了。等到我去上幼兒園時，班里忽然有一個哥哥指著我大笑：“哈哈——熊貓眼！”
頓時，我覺得我被爸爸打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全世界都在唾棄我——我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孩子！極度的羞恥讓我感覺到靈魂漸漸上升，不再能聽到周圍人在說什么，也看不到身邊的人，我去到了另一個世界。我極力隱藏自己，卻發(fā)現(xiàn)我根本就無處可藏。所以我哭著鬧著不去上幼兒園，我希望我大病一場或者立刻死掉，就不會有人知道我其實(shí)就是個壞孩子了。
可那個“熊貓眼”等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后才消失了。
媽媽送我去幼兒園時，我努力的躲在她的身后，直到她把我一把拉出來，塞到幼兒園老師的手里，媽媽總是急著要上班。
2
為什么挨打呢？我可能有時候有錯，但不應(yīng)當(dāng)有很大的錯。
我學(xué)習(xí)一直很好，雖然不是頂勤奮，但是也不貪玩，不逃學(xué)，不談戀愛。所有見過我的人都說：豆豆真乖。
我記得一些挨打的理由；
我媽媽是小學(xué)老師，我在她教書的學(xué)校里念書。媽媽把我的成績看成是自己的臉面，她的女兒就應(yīng)該是最好的學(xué)生。她處處要強(qiáng)，絕不允許我給她丟人現(xiàn)眼。
上小學(xué)時，媽媽為我找了個很有名氣的奧數(shù)班。我家住在北郊，這個奧數(shù)班位于南郊，光是去這個地方就要一個小時的時間。可媽媽堅持開車送我去，因?yàn)樗龍孕磐ㄟ^這個奧數(shù)班我就可以考上五大名校。有一次，我們出門稍稍晚了一會，結(jié)果一路上都遇到堵車——堵車，望著前面長長的車隊(duì)，媽媽突然就情緒失控了，她沖著我大聲吼起來：“都是因?yàn)槟悖∧ゲ洌∧ゲ洌‖F(xiàn)在怎么辦！怎么辦！你接電話啊——接老師打來的電話啊——就說是因?yàn)槟悖∥覀冞t到了！”她的絕望和無助在車子里蔓延——蔓延——我覺得我就要被淹死了。
還有一次，媽媽下班后帶著我回家，電梯里的燈光照著她疲憊不堪的面容，管了一天小孩子的她累的一句話也不想說。等到了家門口，媽媽開始翻包包找鑰匙，越找就越急躁，越急躁就越找不到——“稀里嘩啦——”一聲，包里的東西一下子全被她倒到了門口的鞋柜上——可還是沒有鑰匙！她突然開始沖著我怒吼：“你還不坐到臺階上寫作業(yè)去！你看什么看！晚上又弄不完！白天又不起床！”——她怒吼時，我手足無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更不知道該躲藏到哪里才不會讓媽媽發(fā)火？
即使是個孩子，我也能意識到這些打罵是極度不合理的。從那時起，我開始漸漸地變化。我在做決定時，總是在想怎么做才能讓媽媽滿意，如果不知道，我就沉默不語。這樣媽媽等不及了，就會自己去解決問題。
媽媽帶我去看病，一個長了一臉青春痘的男醫(yī)生問我：“肚子什么時候開始疼的啊？”
我還在慢慢想，他就急不可耐地接著問：
“現(xiàn)在還難受么？”
我還沒有回答。
男醫(yī)生就不耐煩的問：“這娃是不是個啞巴啊？怎么不說話啊？”
我媽媽憤怒的盯著我。
媽媽帶我去買鞋子，店員殷勤地要我選一雙自己喜歡的鞋子。我知道我都不喜歡，可我不知道媽媽怎么想？我就不說話。媽媽看著一地的鞋子，憂慮的望著我。
“豆豆膽子小吧。”媽媽說。
只有我知道，沉默的外表下，我的內(nèi)心正慢慢地變得無比的倔強(qiáng)。
3
看到這里，你會以為，我簡直就是童話故事里那些被虐待的孩子。其實(shí)不是，我是家里的獨(dú)生女，一方面我被打罵，另一方面我又被家里人極盡所能的寵愛著。
記憶里，我從未干過任何家務(wù)，連最簡單的洗碗，媽媽都沒有讓我做過。
我的媽媽自己舍不得吃穿，卻一定要給我繳補(bǔ)習(xí)的費(fèi)用。而我爸爸也會驅(qū)車萬里為我買一只價格不菲泰迪熊擺到我的床頭和我作伴。
我的爸爸性格急躁，在矛盾到來時，他只會火上澆油，把自己和對方都逼到絕路上——他發(fā)起脾氣來就像是一頭獅子，但事后一冷靜下來，他立刻就后悔了。后來，我見了我的叔叔——我爸爸的弟弟，我才發(fā)現(xiàn)他也有和爸爸一樣的性格特點(diǎn)——易怒易后悔，想來這應(yīng)該是一個家庭的烙印。
我爺爺就是這樣對待他們兄弟倆的——棍棒之下出孝子，打是打，愛是愛，甚至打就是愛，愛就是打。發(fā)起火來什么話絕情說什么，事后后悔了再滔滔不絕地講道理。我爸爸被這樣教育大了，也沒覺得怎樣，甚至感覺還不錯——自己不是也成才了么？他覺得孩子就應(yīng)該這樣教育。
爸爸要扮演嚴(yán)父的角色，他說：“總得有一個怕的。”
一遇到我睡懶覺或者玩手機(jī)這些他看不慣的事情時，他的怒火就在他一次次的催促中層層加深，最終變成噴薄暴發(fā)的火山——他會沖進(jìn)我的臥室一把扯下我的被子；或是搶過我的手機(jī)用力摔的粉碎。在我的哭鬧中，他又用一根手指惡狠狠的點(diǎn)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怒吼道：“從今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啪——”的一聲，門重重地關(guān)上了，爸爸離開了家，留下了我。我躲在我心里那個最黑暗的角落里瑟瑟發(fā)抖，我以為沒有爸爸管的我一定會立刻死去——
我媽媽呢？她和爸爸一樣急躁，一樣發(fā)完脾氣后又急著后悔。她二十歲就嫁給爸爸，那時的她自己就還是個孩子，沒有任何做母親的觀念，也從來沒有認(rèn)真的思考過如何教育孩子，其實(shí)光是謀生就已經(jīng)讓她精疲力盡，無暇他顧了。
這些是我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的道理。也就是這樣，我才更恨他倆一起對付我——以學(xué)習(xí)的名義。
4
中考前，我的成績極不穩(wěn)定，最終被趕出了重點(diǎn)班，淪落到了普通班。
媽媽憤怒的用抱枕一下下地打我——考不上怎么辦？——她的恐懼傳染了我，我拼命的逃到自己的房間并反鎖上了門。媽媽則在外面拼命的敲門，一聲又一聲，聲聲都敲在我脆弱的心上。我瑟縮的坐在房間里，盡管家里暖氣開得很足，冰冷絕望卻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考不上怎么辦？怎么辦？——我已經(jīng)被自己的成績嚇到了，現(xiàn)在又被媽媽的絕望溺死了。我覺得只能去死了，死亡也比現(xiàn)在的情況好很多——
我坐在桌子前寫遺書，大概的意思是：爸爸媽媽，當(dāng)你們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jīng)走了之類的話。
寫完之后，我收拾了兩件衣服，準(zhǔn)備離家出走，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我的臥室門無論如何也打不開了——門鎖可能是被媽媽一下一下的拍壞了。最后，我爸爸只好從樓道的窗戶翻出去，沿著管道像壁虎一樣貼著墻一步一步的挪了將近二十米到了我的臥室窗戶外，然后翻窗戶進(jìn)到我的房子里來，三下五除二的從里面拆掉了已經(jīng)壞了的門鎖，我才離開了臥室——要知道我家在三樓，爸爸翻窗戶一步步挪到我的窗口其實(shí)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拆掉了門鎖的臥室門留下了一個黑黑的洞洞，難看極了——我們都盡量的裝作它根本就不存在。
不久，媽媽就把家里所有的門鎖都換了，就像從來就沒有過那個黑黑的洞一樣，就像重來就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一樣。可是大家都知道有一條傷疤在那里，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它而已。
一天，媽媽忽然對我說：“豆豆，要是我再發(fā)火，你就用手指捅我的肚皮，我就會像氣球一樣撒掉所有的氣，好么？”
很小的我搖搖頭，成熟而堅定的說：“沒用。”
我看到媽媽轉(zhuǎn)過臉去偷偷的抹眼淚。
3
太陽和北風(fēng)在一起比賽，看誰更厲害？能讓人們脫下身上的厚衣服。
北風(fēng)呼呼的吹著，用呼嘯聲嚴(yán)厲的呵斥人們——但是人們把衣服裹得更緊了。
太陽只是無聲地散發(fā)出溫暖的光，人們卻紛紛脫下厚衣服，走上街頭，迎接春天的到來。
我長大了，可還是惹父母生氣。
高考前，我坐公交車時手機(jī)被賊摸走了。回到家后，媽媽一邊抱怨一邊給我買了一個新手機(jī)。拿著新手機(jī)，我出門坐公交車，沒想到一摸兜——我才到手的新手機(jī)居然又不翼而飛了！我整個人都傻掉了，腦子里一片空白——難道城里所有的賊都只盯著我一個人偷么？這就是傳說中的禍不單行么？
我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家，一進(jìn)門就沮喪的告訴爸爸說：“我的手機(jī)又丟了！”爸爸給我使了個眼色，我連忙閉住了嘴。等避過了媽媽，爸爸又給我買了個一模一樣的新手機(jī)。
“別讓你媽媽知道，她心疼錢。又該嗶嗶半天了。”
看到爸爸斑白的鬢角，我的鼻子一酸，不為我，為了我的媽媽。
急躁了一輩子的爸爸開始心疼媽媽了。我似乎看到陽光回來了——
大一，我開始談戀愛。答應(yīng)媽媽晚上8點(diǎn)就到家，結(jié)果一不留神，晚上9點(diǎn)才到家。媽媽一見就氣的只罵我：幾點(diǎn)了，才回來！操心死了！打電話也不接！罵完后又叮嚀我說：“別告訴你爸，你別氣著你爸了！”我攤平了賴在媽媽身邊打滾，我知道她打不動我了。
“爸爸不在家，我就是老大——”我懶洋洋的滾來滾去。
“你能——你一直是老大。”
4
媽媽說我兩歲大概的時候吧，有一次她和爸爸吵架，那時倆人年輕氣盛，你一言我一語都不知道退讓，到后來爸爸一把她推到了地上。她開始泣不成聲的哭泣，爸爸還是態(tài)度強(qiáng)硬的像只斗雞。這時，一直在旁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居然就怯生生的擋在了媽媽的前面，我是那么弱小，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擋在媽媽面前。爸爸媽媽都驚呆了,媽媽一把抱過我就哭——
我說我不記得這件事情了。
我只記得小時候，爸爸和媽媽吵架，媽媽在廚房做飯，爸爸氣急敗壞地一腳踢到廚房的玻璃門上。“嘩啦——”一聲玻璃門碎了——沒了玻璃的門就像是缺了牙齒的老太太不敢開口說話，怕被人笑話。我不讓我的好朋友來我家，他們一定會看到這扇破門，一定會知道我家的秘密。后來，爸爸終于把門修好了，可是那個破門一直在我心里。
日子就是吃飯睡覺打豆豆。
可我就是豆豆，我笑不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