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外婆拄著杖將我手輕輕挽,踏著薄暮走向余暉暖暖的澎湖灣……”八十年代,臺灣校園歌曲很流行,這首《外婆的澎湖灣》,因為溫馨感人,瑯瑯上口,格外受到推崇,老老少少都能哼上幾句。而我每每哼唱,眼前總會浮現出外公外婆慈祥的臉龐,《外婆的澎湖灣》已經成為我記憶深處最溫暖的一方凈土。
我的外婆的“澎湖灣”在舟山馬岙,距離我家大概七公里。馬岙,古稱"景陶",是浙江省著名的"海上文物之鄉"。據考證,早在6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就開始有人居住,制造陶器、石器、種植水稻。馬岙土墩古文化,屬河姆渡文化的分支,也是古代中日文化傳播的中繼站。不過,這些都是在1992年日本專家來舟山考古研究后才認定的。在我小時候,那時的馬岙僅僅只是舟山一個普通的鄉鎮,并沒有這些耀眼的光環。當然,在我的眼里,那兒是最愛的好去處。
外婆家坐落在馬岙一個叫夾山里的小山村,三面環山,只有一條道路通往外面。大概有二三十戶人家,都依山而居。外婆家的位置較低,就在村口,門前便是那條全村最寬的“官道”,還有一條約兩米寬的水渠繞著屋子從門口流過,水渠里常年養著綠綠的水葫蘆,村里人常采來喂豬。外婆家的屋后是一片田野,非常開闊,種著青菜、大豆、地瓜、玉米等各種蔬菜,一眼望去,綠油油的,令人心曠神怡。清明時節,漫山遍野都是紅艷艷的杜鵑花、金燦燦的油菜花,猶如給山峰披上了一件華麗麗的大氅,甚是壯觀。屋子的旁邊還有一處小小的竹園,夏天的時候,納涼休憩,很受鄰居們青睞。
每年的暑假,都是我最興奮的日子,因為可以和姐姐一起去外婆家住上一段日子。那時,交通還不太發達,一天沒有幾班車子,且我家和外婆家是緊鄰的鄉鎮,路并不遠,所以我們通常會選擇徒步。但對于年幼的我們來說,還是需要走上一兩個小時。不過,沿途風景不錯,邊走邊玩,就很快忘記了旅途的勞累。
從家里出發,我們沿著馬路,翻過海拔約三百多米的長春嶺,然后再走上兩三公里,穿過幾個村子,便來到翹盼已久的外婆家。看到我們的到來,外婆非常高興,總是先問一句,“你媽媽很忙吧?又讓你們兩個小人自己走來。”說話間,外婆邁著小腳,從里間臥房的大床后面拿來一些瓶瓶罐罐,從罐子里掏出許多好吃的零食,如花生、蠶豆、瓜子等等,塞給我們,又將這些瓶瓶罐罐拿回去放好。然后,外婆坐在床沿邊,點上一支煙(外婆有胃病,據說香煙能治胃病),笑瞇瞇地問我們一些家里的事情。外公比較寡言,一般都在田間地頭干農活,等到吃飯的時間才回來,看見我們在,他也很開心,會招呼著我們多吃幾塊肉。當時吃肉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可是,外婆總能從櫥柜里端出一碗紅燒肉,蒸給我們吃。那碗肉,看上去顏色多半已經有點變黑,但我們吃著,還是感覺特別美味。吃過午飯,舅舅家的表哥表妹們都會聞訊過來陪我們玩。
在外婆家,最好玩的是上果園摘橘子,沿著一條小路一直往上走,可以直接走到村里的果園,里面種著橘子、梨和西瓜等。后來,我的夢里一直有一條往上走的路,大概就出自那里。那時的水果還是比較稀有,所以果園對于農家孩子還是很有吸引力的。走進果園,一大片橘林就出現在眼前,黃燦燦的橘子綴滿樹梢,散發出一陣陣清香,非常誘人。我們會掏出五分錢、一角錢向果農換回幾只橘子,然后再鉆一會橘林才依依不舍地回來。
其次好玩的便是和表哥表妹們跳到外婆家門前的那條水渠里去“游泳”。說是游泳,其實只是在里面狗刨幾下,因為可游泳的水渠并不長,很多地方都長滿水葫蘆,但這幾米的距離也已經夠我們這些孩子“瘋”了。從水渠上來,我們就鉆到竹園里,折一些枝條,修剪成整齊劃一的小竹棍,幾個人一起趴在地上,頭碰頭地玩挑棍游戲,比賽在不觸碰到其他竹棍的前提下,誰挑回來的竹棍最多,雖然簡單,但我們卻總是玩得樂此不疲。
有時我們還會去附近的幾個舅舅家里玩,一起跳繩子、踢毽子,或者看表妹們織魚網。
吃過晚飯,大部分時間是躺在床上數著個數,聽外公外婆講媽媽小時候的事情;或者瞇著眼睛,觀察蚊帳后面床欄上的劃痕,想像著各種可能發生的故事。有時,遇到鄰居家辦喜事,還會和表妹們相約去參加一種“賀郎”的儀式。儀式上有新郎新娘的表演,也有伴娘伴郎的歌唱,很吸引孩子的眼球,更重要的是在表演中間和結束,司儀還會將桌上的糖果、糕點和水果等分發給在場的每一個人。記得有一年冬天的晚上,我和姐姐一起去村里的一戶人家看“賀郎”,表妹們早就回來了,我們看到結束才回來。結果,由于夜晚天黑,加上人生地不熟,我和姐姐竟跌進了路邊的一條溝渠,兩個人嚇得連哭帶爬,才回到外婆家。外婆見狀,一邊口里罵幾個表妹,一邊心疼地趕緊幫我們換衣服。
快樂的日子總是比較短暫。轉眼間,假期就要結束了,我們也要回自己的家了。臨走那天,外婆必定會拿出珍藏了好幾個月的年糕,給我們做白糖芝麻煎年糕,金黃色的年糕上撒著香噴噴的黑芝麻,想起來,都會勾得我們直流口水。吃完年糕,外婆還會給我們隨身帶上一包回家。然后,外婆會一直將我們送到村口,且必定等我們轉過村子不見人影了才進去。沿著那條“官道”一直往前走,我好幾次回頭望望,外婆那瘦弱的身子還迎風站在村口。多年以后,每每憶起外婆,總是定格在村口的那個特寫。
外公、外婆比較長壽,一直活到八九十歲。二老過世后,我就很少再去馬岙。有時路過,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當年去外婆家玩的情景:那些日子,那些歡樂,還有村口外婆送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