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春的江南,又下起了霏霏淫雨,雨滴打在青石板路上,顯得格外清脆。窗外小馬蹄滴滴答答,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上。她像以往的每一次,跑到窗邊,卻又只能再說一句:“可惜不是他。”
? 她拿著手中快要繡好的鴛鴦,怔怔地望著被雨水洗刷過的青石板路,不禁出了神。
? 這是一條再熟悉不過的路。那時年少,他與她就是在這里相遇。那年春天,陽光,柳絮,油菜花,玩耍的小孩,熱鬧的集市,一切世俗喧囂,卻顯得真實美好。兩人家只隔了一條街的距離,于是彼此的童年,便充滿了對方的影子。此后,年復一年,在江南雨水的澆灌下,當年小小的情愫的種子也日益發芽成長。
? 陽光漫漫的五月,兩人相約一同去看油菜花。偌大的金燦燦的油菜花田,小小的興奮的兩個人兒,構成了她心目中最美麗的景象。忽然,他握著她的手,篤定的說:“將來我定娶你為妻!”平日里嬉皮笑臉慣了的小小少年,竟將這句話說的如此認真。也正是因為這句話,讓她心甘情愿等了這么多年。
? 然而天公似乎總要在有情人中間橫插一腳。不多久,北平戰亂爆發,他被召入伍。梅雨季節的江南,淫雨霏霏,陰風怒號,每一滴雨都重重敲在她的心上。臨行前,他叮囑她不要擔心,如果寂寞難眠,只繡鴛鴦作為他們的婚嫁用品,當刺繡完工之日,就是他歸家之時。
? 他遠去時的馬蹄聲仿佛格外沉重,仿佛要將他的心踏碎。自那以后,原本活潑愛笑的她忽地變沉默起來,臉上再難尋往日如花笑靨,每天只悶在房里擺弄針線,或望著窗外呆呆地出神。
? 一年,兩年,身邊的姐妹都找到了好歸宿,只剩下她,還繼續苦守寒窯,一等沒有盡頭。父母曾多次請人為她說媒,可惜曾經滄海難為水,無論達官貴族,還是街坊鄰居,她只一句話:“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她心里有一片油菜花田,只為他開放。
?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她始終一個人。家人都對她說,去了這么久毫無音信,不是出了意外就是另有新歡,畢竟年少時童言無忌,不信也罷。她總是微微一笑,搖搖頭,復又擺弄起手中的刺繡。夜深人靜時,她也會猶疑,也會想要放棄,但一想到那日的油菜花田,那日的熱血少年,她的心又會堅強起來。不禁在自己的刺繡旁加上了這幾個字: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 轉眼又過了幾個月,又到了春日,江南的游客多了起來,馬蹄聲也多了起來。然而她沒有錯過任何一次,每次都帶著希望跑到窗邊,又“唉”一聲,嘆口氣回來,不過她想,這樣也好,排除得越多,下一次是他的可能性就越大。
? 想到這里,她定了定神,又看到被雨打濕的青石板路,和一人一馬遠去的背影。她回過頭,看到滿屋都是自己的刺繡,想到了有很多個春天都是這樣陰雨連綿,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過油菜花了。“等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油菜花田”,她暗暗下定決心,去找找久違的花田,去找找久違的自己。
? 想著,她又踱回了桌邊,拿起了又快要完成的刺繡,“也許繡完這幅他就回來了吧”,她一邊繡一邊想著。心里又充斥著滿滿的期待。
? 耳邊仿佛又傳來了踏著雨水的馬蹄聲,這次會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