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爭奪生活控制權的戰爭。
1
二零一七年七月份,我終于刪掉了收藏夾里一大堆“女生短發這樣剪才好看”、“剪短發的黃金臉型比例”、“來測測什么樣的短發適合你”之類的文章,一個人走到理發店里,打開手機相冊跟理發師說,我想要剪個這樣的。
這位理發師最擅長給姑娘剪短發,一雙手摸過無數顆要斬斷青絲的腦袋。他為我系上理發圍布,裝作無意地開啟話題:“怎么想要剪短發呢?是失戀了嗎?”
“不是。是我快禿了。”
2
我今年年中來了現在的公司,服務業規矩如山,日日上班要穿西裝外套一步短裙,長發要扎成高馬尾,超過四十公分者還得盤成發髻。然而天妒英才,我是個扁腦殼,馬尾辮扎起來沒一會兒就軟趴趴地垂下來,毫無它應有的伶俐氣質,還拽得我的發際線開始后移。
我看著鏡子里我的發際線拐進去一個小彎,一種前所未有的崩潰感呼之欲出。繼續把馬尾辮緊緊地扎高,免不了每天為自己的發際線擔驚受怕,扎松了扎矮了倒是可以暫時阻擋地心引力對頭發和發際線的拉扯,然而不合規定,日后可能面對意想不到的麻煩。
東想西想,最后只有剪短頭發這一條路。
可是這條路并不好走,我剪短發很可能不好看,臉型不符合短發黃金比例,而且有一個堅定擁護長發的媽。她說她剪短頭發就不好看,按照遺傳規律,我剪也不好看,要我老老實實留長發,最好是沒有劉海的黑長直,不要亂折騰。
她最愛歡樂頌的關雎爾,長發及腰,戴眼鏡,穿衣打扮清麗脫俗,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所謂“靈魂有香氣的女子”。可是關雎爾也改換門庭一般地黑化,做了幾日壞女孩,我為發際線所迫剪個短發,無可厚非吧?
3
其實把頭發剪短這個想法我幾年前就有了,真正付諸實踐,還是在上述理由已經具備,我第一個月的工資也已經拿到手里之后。對我來說,這代表著生活的控制權已經開始轉移到我自己手中,我要開始對自己的決策負起責任。然而我說服別人的能力并沒有什么像樣的成長,之前幾次提議要剪短,都被我媽以非常不容置疑的語氣回復了一句:“別剪了,你剪短頭發不好看,你小時候不是剪過嗎?”
所以我直接走進了理發店,閉上眼睛感覺到垂在腦后的辮子在剪刀一聲一聲的咔嚓里離我而去。最終拿在手里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它沉甸甸的,有剛洗過頭之后潮濕的觸感。
我因為驚奇睜大了眼睛——原來我帶著這么沉的東西,活了這么多年。
這幾剪子下去,一個輕盈的人生階段就落到了我的肩上。
4
我媽的不開心難以名狀。幾乎每回家一次,她都要在飯桌上嚴肅地提及“短發很丑”這件事情(天知道我有多不喜歡在飯桌上聽到這種問題)。
“這個頭發不好看,太一般了。”
“跟小男孩一樣。”
“這個劉海把你的模樣都遮住了。”
“我不喜歡。”
“你這樣怎么找對象?”
“你等結婚之前一定要留長,短頭發怎么穿婚紗?”
我只重復著一句話:“可是我喜歡,這就夠了。”
我媽的不開心,是因為我的樣子不符合她的期待,用現在時興的話來說,就是我在我媽心里的“人設”崩塌了一小塊。她的成見告訴她,女兒長發好看,不能剪短,剪短了就是丑八怪,我的解釋在這樣的成見面前,無比虛弱無力。怎么會有人相信女孩扎個馬尾辮就有禿頭的危險?可能聽者只會問,大家都扎著,你怕什么?
但是我真的怕,所以我剪了。
是的,這不符合我媽的期待,我媽現在還在試圖不斷用言語影響我,來讓事情回到她的期待當中。但是天往往不遂人愿,世界根本不會百分之一百符合人的期待,總有人無法控制的事情,比如早上的天氣,股票的走勢,還有女兒頭發的長度。
5
對生活控制權的爭奪,目前還在繼續。我不知道誰會贏誰會輸,可是我知道,我很喜歡現在這個輕盈的自己。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