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中短篇選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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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約瑟夫·漢森
翻譯:蘇文林
1999年11月23日譯
屋外,
遮陽長廊口上,一只貓抓撓著鋁框鐵網門。現在是清晨,兩扇木門大開著。一股香味充滿了廚房——咖啡,劈啪作響的香腸和鐵鍋里煎得金黃的玉米餅發出的香味。不過貓不是被這吃食吸引來的。貓爪子上吊著個閃閃發光的東西。這是只黑白相間的公貓,脖子下垂著厚肉,長著一雙明亮純黃的眼睛。
“該給這貓起名叫喜鵲。”
斯塔布斯,這個腮幫子灰白的矮胖的前競技騎手這么說著。他端著一盤子吃的,蹣跚著走到大松木桌子前,坐到了這個地方的主人,哈克·布漢南的對面。這是個加利福尼亞中部海岸上多石峽谷中的寄宿馬棚。主人的身旁坐著雷沃拉,一個在附近山上的神學院攻讀教士職位的黑瘦高個兒青年,在這兒為布漢南當鐘點工。
“或者叫北美鼠,”斯塔布斯接著說,又走回高大的鍍鎳白搪瓷爐去取自己的早飯和一盤子餅干。“不——喜鵲,它的顏色和那鳥的一樣。”他把盤子摔在桌子上,拉出椅子坐了下來。他那雙藍眼睛盯著布漢南的盤子。“好嘛,又是煎雞蛋。我告訴過你,我只會做這個。”他伸手抓塊餅干,掰開,抹上黃油。“千萬別吹什么會做飯。也就是個餐車廚師的水平吧,僅此而已。你要是想耍什么花樣,自己做吧,漢卡。”
“我會的,”布漢南說。他常做。他嘴里塞滿了香腸、雞蛋,煎餅,再喝口咖啡送下去,起身去開鐵網門。貓進來了,嘴里小聲地咕嚕著把那閃閃發光的東西扔到布漢南的腳下。那是一塊手表。貓抓掉了東西,可以表達一些看法了,并且這樣做了。布漢南笑著說:“謝謝你,很好。”他彎下腰,在那光滑的黑白相間的背上拍了兩下,拾起了手表。表面上印著“卡提亞”。是塊貴重表。貓穿過房間,輕巧地跳上了爐子旁邊的柜子上,伸出鼻子聞著熱鍋上的味。布漢南回到桌旁,坐了下來,把手表放在盤子邊上。表沒摔壞。時間正對——六點十分。網狀表帶上刮著幾根干草。
“好表,”雷沃拉說。
“那貓找食兒吃要走多遠?”布漢南說。
雷沃拉瘦弱的肩膀動了動。“不會太遠的,我想。”
“那貓是太懶了,”斯塔布斯說。“它平常總在馬棚附近。總是在睡覺。”
“它以為自己是匹馬呢,”雷沃拉笑道。望著貓從柜子上跳下來,來到桌旁。它先站在那兒看了看斯塔布斯,他沒理它,又看了看雷沃拉,他搖了搖頭,又看了看布漢南,他點了點頭。貓一下子跳到他的膝上。布漢南撕下一段香腸放到貓嘴里。貓咆哮著,好像有人嚇虎著要把那吃的搶走似的,跳到地上吃了起來,邊吃邊咆哮著,搖晃著腦袋,就好象在嚼著一只老鼠。“它知道自己是只貓,”布漢南說,“所以也沒有別的吃法。我發現一個理論,能說明人類的奧妙。貓發明了人類來照料它們。”
“我要告訴院長,”雷沃拉說。“他教我們的道理都錯了。”
“……喂它們,把它們關起來,不讓它們受到傷害。”布漢南說。他皺了皺眉,把表翻過來。表背上刻著人名的縮寫字頭。“T.K.,”他說,看著斯塔布斯紅潤的臉和雷沃拉那張平滑的棕色的臉。“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T.K.夫人有一天倒是來過,”斯塔布斯說。“租了西塞爾和莫西騎了。有一個年輕人跟她來的。她說是她的侄子,不過她對他那樣子并不像個侄子。托馬斯·科魯杰夫人。她沒告訴我那男孩的名字。”
“頭一次嗎?”布漢南問。
“頭一次帶著他,”斯塔布斯說。“不過她以前來過。一般和她同樣年紀的女人。時間隨便。完了是午飯,我想。”
“帶著姑娘,”布漢南說。“不是那侄子。”
“不是,她會和他干些別的事的,”斯塔布斯說,“如果我沒忘記的話。”
“我想,”——雷沃拉把椅子推開——“這兒的談話從通常清高的品位走了調了。我還有活呢。”他站起來,笑了笑。“在我們的無言的朋友中,那些上帝的忠誠的馬,我的道德思想不會受到損害的。”
“對不起,”布漢南說。
“先別走,為那侄子祈禱吧,”斯塔布斯說。“女人在我眼里是些吃男人的人。”
“回頭見。”雷沃拉離開房間,向鐵網門走去。他推開門,貓從他雙腳間鉆了出去。他跟著貓,門關上了。斯塔布斯嘆了口氣,用餐巾捂著嘴,輕輕地打了一個嗝。“天兒不錯。要不是馬德隆那兒舉辦社區捐贈品義賣和跳蚤市場,咱們肯定要忙起來的。也許一會兒我自己也去那兒一趟。我要買上兩件新襯衣。”他站起身,準備動身,又停了停,回頭看了看布漢南,改變了主意。他從櫥柜上取下來一個灰色的像鞋盒子似的紙板活頁夾,拿著它蹣跚著走到桌子前。“這里該有她的電話號碼。”
布漢南倒著咖啡。他點頭致謝。可是按托馬斯·科魯杰夫人留給斯塔布斯的號碼撥通電話,卻沒有人接。布漢南喝完了那杯咖啡,又抽了兩支雪茄,走到墻上掛著的電話前,又撥了一次電話。鈴聲在空房子里響著,連留言機都沒有。布漢南沿大廳過道走進雷沃拉每天都一樣鋪好的行軍床。布漢南穿上襪子和靴子,又去廚房查看斯塔布斯關沒關好爐子和火頭——他有時會忘記的——然后來到朝陽明媚的戶外,坐進了他的客貨兩用車。
貓實際上在野外走得很遠。布漢南開著那輛舊車哐哐當當地沿著滿是泥土的房后小路和峽谷邊走著。看到一些古老的大橡樹身下的深谷中閃出一絲金屬的光芒。他剎好車,爬出車來,摔上車門。聲音在沉寂的曠野上回響。沿著一道汽車滑落下去的痕跡,雙手著地地坐著滑下坡來。那是輛紅色的一種歐洲跑車,看樣子很新。車頂著地,四輪朝天。布漢南躬身看著車子里面。沒有人。他站起身向四周望著。眼前全是干草和干裂了的水流沖刷過的巖石。冬天才會有水流下來,那時水又深又急。靴子踩著石頭嘎吱嘎吱地響。他圍著車轉了一圈。落滿塵土的樹木間露下來的陽光使他瞇起了雙眼。一條蜥蜴跳過一只鞋。布漢南朝鞋走去,揀起來,又看見了一只——這回是穿在一個人的腳上。一個健壯的灰發男子,穿著昂貴的夾克和毛料褲,四肢分開,臉朝下躺在碎石中,好象一堆被撕碎了的東西扔在那里。他流了血,蒼蠅圍在上面嗡嗡地轉著。布漢南彎下腰,用手碰了一下。他爬回坡上,鉆進汽車里,拿起了車里的雙信道無線電。
半個小時后,警察局棕色的汽車稀稀落落地停在山后小道旁。還有一輛棕色的救護車,是用別的車改裝的,車頂上裝著一排燈,電鍍喇叭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身穿白色輕質連衣褲的人們用折疊擔架抬著托馬斯·科魯杰的尸體奮力爬上坡去。曬黑了的警察們圍在紅車邊忙碌著,照相和用鋼卷尺測量著。這樣,布漢南便一點忙也幫不上了。他也當過14年警察,并且非常喜歡,后來就厭倦了,并且辭了職。因為不斷地有人來找他,他現在持有私人偵探的執照,但是他希望不再有人來找他,把他忘了,讓他一個人呆著。他熱衷于養馬,他覺得雷沃拉也是出于這種原因才在這兒的。馬是忠誠的,人類卻很難做到這樣——起碼他自己就是一個。
“中尉?”車邊上一個長著雀斑的年輕警察這樣叫著。叫聲在峽谷中引起了回響,傳到很遠的地方。好像在回答他,一只烏鴉叫了起來,又是一只。站在布漢南身邊的那人咕噥了一聲,踉蹌著滑上坡去,來到那個長著雀斑的小伙子那兒。這個人叫杰拉德。布漢南和他共事多年,他們一直是朋友——直到杰拉德參與了一次掩蓋真相的活動,致使一個警察在卡尤卡斯打死了一名手無寸鐵的拉美男孩后逃走了。現在他們相遇了,可都是平民,只不過這是那件事的延續。布漢南跟著杰拉德。那年輕警察說:“我看這不像場車禍,先生。看起來有人在剎車上做了手腳。管路上有些漏油。等回車庫去會得到證實的。
“有人想讓他開下道去?”
“我想是這樣。”坡頂小路上,救護車摔上了車門。那小伙子抬起頭,在陽光下瞇著眼睛。“是的,先生。”
“這是件愚蠢的謀殺,”布漢南說。“非常可能失敗。那人為什么這么干?”
杰拉德聳聳肩。“錢?他很有錢。蒙騰信貸銀行的高級副總裁。”
“他開車上這兒干什么來了?”布漢南問。
“看地皮?”杰拉德不解地說。
“是半夜出的事兒,”那年輕警察說道。“車大燈還開著呢。醫生說尸體溫度說明他是半夜在附近死去的。”
“不是來看地皮的,”布漢南說。“他也不是去山那邊的阿塔勞卡特羅或者派索羅伯斯。去那兒不走這條路。總之,他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的。只是鬼知道要費多大勁才能走到這兒來的。”
“也許他迷路了。”年輕警察用手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可是為什么走這么遠迷了路?”
布漢南說:“也許有人騙了他。”
“狙擊?”杰拉德說。“我得去信貸銀行問一問。還要問問他的妻子。”
“她不在家,”布漢南說。“今天早晨我打了兩次電話都沒人接。”
杰拉德皺起了眉頭。“你發現他以前就認識他?能解釋一下嗎?”
“吃早飯時,我那只貓送來了這個。”布漢南從衣袋里掏出手表,放到杰拉德手中。“他名字的縮寫字母刻在表背上。斯塔布斯猜想出那字母的意思。他妻子有時來我這兒騎馬。”
“她怎么會把他的表丟了?”杰拉德說。
“這也正是我想問你的,”布漢南說。
“你知道了原因,”杰拉德說。他謹慎地一笑,用他們年輕時共事時常相互使用的那種西部鄉村鼻音說道:“干得好,小子!”
布漢南繃著臉,又難過又惱火。杰拉德這種舉動一點用也沒有,更不能指望布漢南使他增加信心。現在只能是假惺惺的。坡頂小路上,一輛卡車起動了發動機,劈啪地掛著檔。布漢南不快地向坡上望去。救援車來了,要把那小紅車從深溝里拖上去。他說:“我看這不是他的車。該是他妻子的。”他開始向陡坡上爬去,每爬一步都要帶下來叮咚作響的石子。“有結果時告訴我一聲。”
但是,告訴他結果的不是杰拉德。那是位非常年輕的女人,穿著白色筒褲和一件過大的夾克衫,T恤衫上印著“76聯盟”藍黃色的地球,眼神驚慌不安。他正在白綠色馬棚下等著一個年輕的父親靠著墻填寫支付馬術課的支票。那是后半晌。孩子們都放松了下來,課上完了。孩子們都十來歲的樣子。那個黃頭發的搶了那個黑頭發的帽子,邊跑邊躲閃著,耍笑著。院子圍著白色圍欄,還有花床,粗壯的老桉樹投下長長的身影;院子外邊,一個姑娘從那伙人中跳了出來,尖聲地和雷沃拉說著話,撫弄著她那頭瘋長的灰發,揮著手臂。年輕的父親從本子上撕下支票,微笑著交給布漢南,裝好支票本去集合孩子們。布漢南把支票端進衣袋。雷沃拉指了指,那姑娘朝布漢南跑來,趿拉著鞋,沒穿襪子。
“你一定要幫助我,”她氣喘吁吁地說。“你必須幫助我。”
布漢南從門邊的釘子上摘下水桶。“為什么?”他提著水桶走了。
她在他身旁跑著。“弗澤莫里斯先生說你會的。”
“安奇?”布漢南彎腰打開水龍頭。水流進桶里。“你是他的委托人?”
她搖著頭。“瑪萊妮·科魯杰——那婊子。”
布漢南望著她。他關好龍頭,放下水桶。“托馬斯·科魯杰夫人?”
年輕女人點點頭。她舔舔嘴唇望著桶里的水。“他們把她抓起來了。在義賣市場上。因為她殺了他——她丈夫。那天晚上。”
布漢南皺皺眉頭。真快呀,是吧?他說:“可是你罵她婊子,所以你不是要幫助——她和安奇的嘍?”
“不是,是丹尼斯,”她嗚咽起來。“丹尼斯·托米。”
布漢南忍不住笑了。“是她的那個侄子吧?那天早晨她領來的那個?”
“什么侄子不侄子的!”她嘲笑著。“她是那么說的嗎?哎呀,十足的偽君子。”
“她有個丈夫。”布漢南從鉤子上摘下來長柄勺,伸到桶里,舀滿了水,提上來。送給她。“渴了吧?”她接過長柄,喝了起來。水從她下巴上流了下來,弄濕了她小巧的乳房間的“76”地球。她還回水勺,用手擦了嘴。布漢南又把水勺掛回龍頭上去。“他要不是她侄子的話,那他是誰?”
“戴維斯樹林栽培學院的畢業生。種樹的,行了吧?有一天科魯杰夫人開車來加油,告訴我,她的橡樹快死了,我說也許丹尼斯能幫上忙,行了吧?所以她就給學院打了個電話,他就去了。對吧?她干了些什么——請他進屋。吃午飯。對,是吃午飯。”她聲音里充滿了悲傷和厭惡。
布漢南扭了下嘴。“就是這么回事兒。他的年齡在那,還有她的,別想得太多了。”
“她把他搶走了。”她說。“而且不是一次。他常去。她送他東西。他很窮。一塊勞力士表,金鏈,一個照相機?他干嘛不要?”
“不是為了愛情?”布漢南說。
她望著他,憤憤不平。“你見過她嗎?她很老。”
“他甩掉你跟她了,”布漢南說。
“我不忌妒,”她堅定地說。“你是這么認為的嗎?那你就錯了。”一匹名叫熊貓的栗色老騸馬從馬棚門的下邊伸出頭來啃咬著她那膨松的風衣。她跳了起來。“嘿!”極有幽默感的熊貓抬起頭,裂開嘴,露出長長的黃牙,嘶叫了起來。布漢南大笑起來,領她離開馬幾步。他舉起水桶,熊貓長鬃毛擋住了他的眼睛,水花四濺地大聲喝了起來。年輕女人說:“我只是不愿意看到她利用他。我知道結果好不了。我去找她,求她離開他。她嘲笑我。這會兒可好,出事兒了吧!”
布漢南放下水桶。熊貓咬住了他的帽沿,布漢南奪了回來,咧嘴笑了,拍了那又大又軟的嘴一巴掌。“回去,老實點兒!”他說。他又問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兒?”
“他也讓人抓起來了。有人說她花錢雇他殺了丈夫。”她揮舞著小手。“可是,不是他殺的,布漢南先生。他殺不了人。”
布漢南眉頭輕輕挑了一下。“他癱了嗎?”
“住嘴。他當然沒癱。他不是那種人。我了解他一輩子。他很溫和。他不敢殺任何活著的東西。他不會的。殺一個人?絕對不會。”她使勁地搖著頭。“永遠不會。”
“警察局長不會因為謀殺就隨便抓人的。什么原因?”
她停下來看著他。她扭過臉去看著或者裝作看著雷沃拉在幫助一對老人跨下馬來。那兩人都像麻桿一樣瘦。他們身穿鑲銀邊兒、扎銀腰帶的黑色墨西哥服裝,戴鑲銀帶子的黑色牧馬人帽子。鑲銀的馬鞍子沉甸甸的。他們當年肯定大出過風頭,可是現在骨關節都脆弱僵硬了,雷沃拉正是為了這個幫助他們下馬,不至于讓他們摔壞了骨頭。年輕女人陰郁地說:“局長收到幾封他們的信。她還為丹尼斯開了支票。他兌了錢。”
“什么樣的信?”布漢南說。
“你以為會是什么信?”她挖苦地問。
“明白了。”布漢南嘆氣道。“我看不出能幫什么忙。我對這事兒是一無所知,對不起。”
她突然向他轉過身來。“別這么說。他沒殺人。”她雙眼充滿了淚水。“你一定要幫助他。”
“科魯杰夫人干了些什么?”布漢南說。“把安奇·弗澤莫里斯留給她自己?”
“你最好相信這一點。”年輕女人說。
“那他該有個指定律師了,”布漢南說。他摸著姑娘的肩膀。“別擔心。他要是沒殺人,開庭時會弄個水落石出的。”
她聳聳肩,抖掉他的手。“不,不會的。她會把罪責全加到他身上的。她會說那是他的主意。”她酸酸地笑了。“你聽說過富人有富人的法律,窮人有窮人的法律嗎?她會脫身的;他卻會被處死。”
“等你長大了,”布漢南說,“你會知道事情絕對不會像我們擔心的那樣壞。”
“別教我,”她說。“我告訴你——丹尼斯沒殺人。我知道他沒有。這——對你已經足夠了吧?”
布漢南從她那厚厚的金發頭頂望過去,望著樹影漸大的院子,黃土地上的紫花。一陣輕風刮過,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刮的,帶來了大海的涼爽味道。樹林在風中作響。峽谷上方,藍色的天空在變幻著顏色。天色很快就會變成貝殼里面的那種顏色了。又會黑下來,灑滿群星。
他問道:“你說這話是很當真的嗎?”他牢牢地盯著她眼睛。“你怎么這么肯定?”
她低下頭,放低了聲音。“我不知道。”她又一下子抬起頭,抓住他的胳膊。“不過我能肯定。我發誓。那你還能幫助他嗎——求求你了!”她伸手到夾克口袋里掏出了一個錢包。“我給你錢。我有工作。”她拿出兩張20美元的票子。“如果需要,我隨時可以把車賣掉。”
“先看看我能幫什么忙吧,”布漢南說。“你叫什么名字?我到哪兒找你?”
“貝莉·謝爾斯,”她說,給了他一個馬德隆的地址。
雷沃拉想著心事,搖搖頭。“下一回你一定要帶上我們一個,”他說。他把一塊玉米餅在大盆里蘸了蘸,把那綠色的吃食送進嘴里。“你是個藝術家,”他邊嚼著邊朝廚房墻上斯塔布斯畫的畫點著頭——幾乎全是馬。天氣干暖時斯塔布斯那發炎的關節就不太僵硬,他喜歡畫畫兒,并且畫得很好。“不過你對顏色沒有研究。”雷沃拉喝口桔子水,咽下食物。“你這襯衣太差勁兒了。”
斯塔布斯正忙著切一塊長長的有彈性的奶酪。布漢南正把什么醬汁澆在牛肉上,肉上還涂著奶酪。斯塔布斯邊切邊看著雷沃拉。“不管是誰喝那種東西再加上好的食物才能談論味道好壞,”他說,“不用再多說了。”他放棄了,放下刀子吃了起來,用叉子盡力把那長奶酪卷起來。他看著襯衣。衣服扣子都扣著,“我穿著挺體面的。這衣服有什么不好?”
“你穿著像個沙發,”布漢南說。
外面,紅色的夕陽下,一輛汽車摔上了門,門廊木板路上響起了腳步聲。一個人影出現在鐵網門前,手指敲著門框。“漢卡?”
“進來。”布漢南站起身走向爐子。“你要湯嗎?”
“可把我熱壞了,”杰拉德說。“謝謝。我妻子正等著我呢。”鐵網門在他身后關上了,他看了看手表。“天哪!挺晚了。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他從桌子下邊抽出把椅子坐了下來。“如果你手頭有啤酒的話……。”
布漢南取下一個杯子,從冰箱里拿出一個棕色瓶子。他把這些放在杰拉德面前,回到座位上接著吃飯。
“我見你逮捕了科魯杰女士,”斯塔布斯說。“義賣市場上她正在賣東西的時候。人們都大吃一驚。我也是。”
“噢,那我這就不算是新聞了,”杰拉德說。他歪下杯子慢慢地把瓶子里的啤酒倒出來。他沖著布漢南問道:“你還想知道些什么?”
“怎么這么快?”布漢南問。“你是先發現她的,還是先發現那些信的?”
杰拉德品著啤酒,咂著嘴唇,感謝地搖著頭,看著啤酒瓶上的標簽。“鐵錨牌。還是最好的,對嗎?”他探過身去,拿起桔子水瓶子,抖了抖又放下了,問雷沃拉道:“你干嘛喝這種東西?”
“那可是墨西哥印第安風味,”雷沃拉說。
杰拉德對布漢南說:“信大約是八點三十分送到我家的。信箱里有個棕色信封。我妻子發現上面沒貼郵票。看樣子還有點兒潮,別的信都是干的。那信好像在信箱里放了一晚上。她打電話告訴我,我派車去取了來。里面裝著這些信——那個戴維斯學院的學生丹尼斯·托米寫的。我打電話給警察局,他們去審問了托米,發現了瑪萊妮·科魯杰給他的信。這些信正好相符,說明問題。”
“情書?”斯塔布斯說。“那個侄子?”
“你要是呆在家里沒出去買那差勁的襯衣就會知道這一切的,”布漢南說。
“是一種情書,”杰拉德說。“更像黃色書信,只不過語言更下流。都是些如果她丈夫死了,這個23歲的小子和這個45歲的女人會有多高興。她不能離開他,因為他會休了她的,一分錢也不給。她自己一點兒錢也沒有。他不會體面地和她離婚的,那會使他難堪。所以,他要是遇上點什么致命的車禍,不是更好嗎?”
“沒什么證據嗎?”布漢南說。
“比沒有強點兒。有一張五百美元的支票。地方檢察官很滿意。對于任何陪審團來講,鑒于科魯杰出的事,這支票的意義是很明顯的。他看不出有什么出入。”
“貝莉·謝爾斯覺得那事有出入,”布漢南說。
“那個討厭的家伙,”杰拉德說。“她也來過?”
“她深深地愛著小托米。”
“啊,是啊,”——杰拉德咕噥著——“愛情是盲目的。”他喝光啤酒,又倒了一杯。“她怎么無意中把你抓住的?她想讓你干什么?”
“把那男孩救出來,”布漢南說。“她肯定先去糾纏安奇·弗澤莫里斯,他把她推給了我,好擺脫她。”布漢南喝完了湯,放下叉子。“是誰把那些信三更半夜地放到你家信箱里的?”
“科魯杰本人,”杰拉德說。“我們問了那些溜狗的鄰居。大塊頭兒——中年,白頭發。還能是誰?在他開車去送死之前。絕對的,不是嗎?”
“你說過他不希望發生丑聞?”斯塔布斯說。
“如果縣里起訴她謀殺罪,”杰拉德說,“他怎么辦?肯定不會反應在他身上——并且肯定要懲罰她。”
“如果你想證明有上帝存在,”——雷沃拉站起身,走進投進屋里來的樹陰里,去爐子那兒拿咖啡壺——“那就瞧瞧沒有了上帝,人們過得多么艱難。”
“我想和托米談談,”布漢南說。“誰是他的指定律師?”
“梅,”杰拉德說。“胖子法拉第。”
馬德隆是建在海岸公路上方山腳下的兩頭小中間大的一片參差不齊的房子。屋里裝修好了,外面涂著花哨的顏色。好多房子開著古懂店,禮品店和小飯館。店名都是稀奇古怪地寫在搖搖晃晃的招牌上。今天晚上那些招牌讓風刮得吱嘎作響。他看到路邊瘦弱的老花椒樹低垂的枝頭下閃閃發光的字母。主街上剛才還敞開著的許多笨重的磚砌門面現在已經上好了松木紅木柵板,使得這條街更像個西部片的布景。
布漢南做了個鬼臉,把他那輛舊汽車開上了灰磚警察局旁邊的掛著燈的柏油路上。他把車停在公車的預留車位上,用力推開笨重的玻璃房門,走了進去。他不愿意到這兒來,不愿聞這地方的氣味。那些熟悉的辦公室、熟悉的走廊上回響著的聲響。寫字臺后面坐著的警官耳邊扣著個細管狀麥克風吊到嘴上的耳機,是個女的,有點兒齙牙。她長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揚起粗重的黑眉毛,朝他笑了笑。
“我是漢卡·布漢南,”他告訴她。“梅要見我。”
她咧開了嘴笑著向大廳指了指。“審訊室。”她望了眼墻上的鐘。“他和丹尼斯·托米在一起。”她歪歪頭。“他肯定知道你會準時的。你總是這樣嗎?”
“你可以考驗我,”布漢南說。“明天晚上,六點半。布萊莉·布什餐館,吃晚飯怎么樣?那里有很好的鮭魚片——剛從河里抓來的。”
她笑了起來,銀鈴般動聽。“可他們收費20美元。你很有錢嗎?布漢南先生?你能舍得把錢扔在無名的警察局嗎?”
“你的名字叫T.霍杰斯,”他說。“你名牌上寫著。”
她用細手指摸著名牌,“我倒把這個忘了。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在羅德峽谷看馬棚。為鎮上沒地方養馬的人準備的。我還把馬租給那些沒錢買馬又喜歡騎馬的人。”
她看著他用左手撓著耳朵。“那是枚結婚戒子。”她明亮的褐色雙眼嘲弄著他。
他不快地說:“我妻子在精神病院里。”林達被劫持到一條骯臟的毒品走私船上做人質,淹了個半死,挨了打,還被不斷地強奸。后來她內心一直慌恐不安——看來不會好了。“我不是要讓你和我睡覺,警察。只是想請你吃飯。”她桌上一個裝著寬大的平板顯示塑料按鈕的電話發出聲響,還閃著光亮。她說:“也許以后吧,”和藹地朝他抱歉地一笑,按下一個按鈕,拿起話筒說了起來。布漢南無精打采地走向審訊室。梅·法拉第比原先又重了20磅,現在快有300磅重了。他頭發也不多。不過他和陪審團辯論時面部痙攣,不斷地眨巴眼睛,使他們懷疑他的話是否是認真的那毛病——看來是沒有了。今晚他沒穿出庭服。他穿著的藍色T恤衫上印著“拯救海獺”,他的大肚皮在沒發福時買的外衣下面凸出著。他的胳膊腿都長著毛。他坐在橡木桌子后面的一把木椅子上顯得身體很虛弱。他對面坐著個大骨架的金發男孩,長發在腦后扎成個六十年代流行的馬尾辮。他穿著囚服,肚子以上沒拉拉鏈,露出了健壯的胸膛。頭頂燈光下,一頭金發閃閃發光。囚服衣袖過短,那男孩雙臂的肌肉發達,金發散在手臂上也閃著光芒。他雙手粗壯有力,高顴骨,厚重的褐色眉毛下閃著一雙藍眼睛。他看起來像個剛剛破殼而出的伐木大力士。美中不足的是他顯得無精打采。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對布漢南說。
“貝莉·謝爾斯希望我能救你。”布漢南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他看著梅·法拉第。“我怎么辦?”
“我要是想弄壞車上的剎車去殺他,”托米說,“我該弄他的車,而不是他老婆的。”
“如果你不知道她昨晚要用她丈夫的車的話,”布漢南說,“拉一大堆東西去義賣市場。杰拉德中尉說她在市場上呆了一整天,還有晚上那段時候。她丈夫的車是個大車。她的車太小,拉不了那么多東西。”
“我不知道義賣的事兒,”托米說。
布漢南看著梅。梅搖著頭。白白的禿頂在燈光下閃著油膩的光。“他說在學校來著,不過我找不出什么證明人。”
“我在自己的房間里,”托米說。“在學習。我正準備考學位。我要考博士。”他快要哭了。“我應該去圖書館。那樣誰都能看見我。我幾乎每晚都去的。”
“你房間里有電話嗎?”布漢南說。
“沒人給我打電話,”托米說。“我倒希望有人打。那是個壁掛電話,在大廳里。女房東接電話,再喊找的人。”
“你沒往外打過電話?”布漢南說。
“我告訴過你——我在學習,”托米說。
“但是你攢了一大堆打電話用的硬幣,”布漢南說。“所以,你需要時就可以打。比如說往馬德隆打。科魯杰家?”
托米撇著嘴。“我倒是攢了一大堆郵票,”他挖苦地說。“我們寫信。”
“我聽說了,”布漢南說。“可是昨天晚上有人給科魯杰先生打了電話。看起來是這樣的。誘他去了馬德隆那邊的谷地,又因為有人在他妻子的車的剎車上做了手腳,所以從路上翻了下去,摔死了。所有的剎車油全漏光了。”
“我對車一點兒也不懂,”托米說。
梅剝開一塊口香糖放到嘴里。“這已經調查過了。我們請學校警察詢問過他學校里的朋友。丹尼斯對機械類的事不感興趣是有名的。”他不高興地朝那孩子笑了一下。
“所有的信上都講的是,”托米對布漢南說。“如果湯姆出事死了,瑪萊妮和我會多么高興。信上并沒說要制造個車禍。”
“你總呆在圖書館里,”布漢南說。“你完全可以找本汽車修理的書,查出剎車管在什么地方。很容易下手的。誰都能用把尖榔頭在管路上敲個小口子的。”
“我沒有尖榔頭,”托米說。“話又說回來了,你就是這么來救我的嗎?”
“你想讓他死,你好和他的老婆一起過——還有她要繼承的錢和保險金。這就是動機,丹尼斯。如果這是別人的主意,那你還有救。瑪萊妮說沒說過還有什么人想置湯姆·科魯杰于死地?”
托米搖了搖頭。“她只提到過蒙泰信貸銀行是他的一切。他把她都忘了,有幾年了——從來不帶她上哪兒去,不太跟她說話。他在一心一意地掙錢。”托米怒氣沖沖地說。“貪得無厭,這會毀了整個人類。”
“所以你就殺了他?”布漢南說。
“我沒殺他,”托米喊道。
“那么支票是怎么回事兒?”
托米的臉紅了。“那是送給我的。她說我沒衣服穿。她就是這樣。漂亮,友好而且慷慨。”
“哼。那你肯定使貝莉·謝爾斯受到不小的打擊啊。”布漢南看看梅。“保釋金定出來了嗎?”
胖子點點頭。“每人五萬美元。”
布漢南問托米:“你有五千美元交給保人嗎?”托米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因為如果你交不起錢,你就要一直在這里關到開庭。”
“這不對。瑪萊妮不愿意這樣。你不了解她。”不過托米的勇氣只是吵吵嚷嚷而已。他轉向梅,聲音變小了。“她不能把我扔在這里。”
梅嚼著口香糖。“她一小時前剛走。”
“她再也用不著你了,丹尼斯。”布漢南站起身。“不過不要太傷心。”他朝門口走去。“貝莉還愛著你。”他拉開門。一個穿制服的警官等在門外。布漢南轉回身。“貝莉說,她知道不是你干的。她怎么會知道的呢?”
托米呆呆地低著頭,“說說而已吧。”
“我希望不是。”布漢南說。
布漢南想起來了,這個地方像個牧場。他記得有一天下午,也許記憶中有好多個下午重疊在了一起,并且很可能是這樣的,二三十只鹿從那片橡樹林中鉆了出來,猶猶豫豫地張望著,大耳朵一動一動的,雕像般地站在沒膝深的荒草野花之中,望著他的車駛過。那是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是的。現在是晴朗的早晨,牧場上聳立著三棟大房子。建筑進展得太快了。在他死以前,羅德峽谷也會住滿人、房屋、孩子、狗和汽車。那時候他又要搬家了——盡管上帝知道他要搬到什么地方去。他沿著塊塊點點的新草坪和花床間的彎道開過去,把車停在房門前一輛白色寶馬車的后面。
那女人使他吃了一驚,長得又瘦又小。“她很老,”布漢南記得貝莉·謝爾斯說過。不過她不顯老。她和貝莉一樣漂亮,甚至比她還漂亮。她頭發梳成一個時髦的發髻。她穿著工裝褲,方格襯衣和軟皮靴,端著一杯桔子水。對他的問話“樹林里還常有鹿跑出來嗎?”她略感意外,回答道:“是的,有時還出來。不過浣熊倒是個麻煩。”她的笑容在那張平凡無奇的嘴邊帶出了皺紋。“那些熊像土匪似的。”她上下打量著他。他也穿著工裝褲、格子襯衣和靴子,只不過樣子難看,也很舊了,和她的一樣——事實上是好久以前買的。他帽子上布滿了汗水和風吹日曬的痕跡。她稍微皺了皺眉,這又使她顯得老了許多。“你是開馬棚的,對吧?你來有什么事嗎?”
“我還是個私人偵探。”他掏出皮夾子,給她看了證件。“我在調查你丈夫的死因。”他看著她的眼睛。那是雙灰綠色的眼睛。“對你的不幸表示同情。”
“謝謝。”她輕率地應付著,從門前轉過身。“進來吧。你來我很高興。我這兒出了事。我正要給警察局打電話呢。”
這房子是新式英國風格的方塊建筑,外面涂著白灰色。屋里很舒適,家具是老式的。到處貼著壁紙,涂著油漆。樓梯臺階涂著光漆。他關上了身后的門。“出什么事兒了?”他問道。她帶他上樓。她打開一間看起來該是臥室的房間的白門,屋里卻擺著寫字臺和文件柜,有一臺光亮的米色塑料殼的計算機,多路電話;書架上擺著銀行和金融方面的書籍。他明白了她說的是出了什么事。抽屜都開著,紙張散落在硬木地板和橢圓鑲邊的地毯上。她邊走邊指給他看。她走回去,站在門外的大廳里。
“他不讓我上這兒來,”她說。
布漢南看著這亂糟糟的四周。他回到她身邊。“托米寫給你的那些信。在警察局詢問你時你都看到了?”
“啊,看到了,”她悶悶不樂地說,“是的,看了。”
“信就那些嗎?還有別的嗎?”
她搖搖頭。“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湯姆是怎么找到那些信的。他從來不疑神疑鬼。他信任我。那些信藏在我衣櫥的一個小禮品盒里。”她逗趣地笑了。“你不會相信我會把信藏在這兒吧?”
“不會,”布漢南說。“不過可能有人相信。”他用腳踢著計算機打印紙,皺著眉頭,聽著打印紙流出來的吱吱聲。“你以前沒偷著進來過?”
“從來沒有,”她說。“當然,我們剛搬到這兒才幾個星期。不過這地方可是很少出事的,是吧?”
“你認為是昨天晚上嗎?”他彎下腰,摟起一抱疊好的紙看著。“今天早晨你為什么到這兒來了?”
“和安奇安排好保釋金后,我筋疲力盡地回家來,”她說。“我沖了個澡,洗掉身上帶回來的監獄的氣味,吃了兩片安眠藥,睡得很死。天還不晚,我沒管它。我想忘掉一切。可是我半夜什么時候又醒了。我是不是聽到屋子里有動靜?我不知道,一下子又睡著了。可是今天早晨起床,我想起來了那響聲。我滿屋看了看。當然,沒認真看。我半信半疑,是自己做的夢吧。可是這就是為什么我無意中到這兒來看了看。”
“所以,是他死的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你們倆個都不在家,”布漢南說。“也許是白天。”
她搖頭。“不會。我白天雇的保姆在家,茵納茲。”
“好。”布漢南把打印紙扔到桌子上,觀察著房間。“他把文件帶回家來處理,那么文件箱呢?”
她吃了一驚,走進屋來,手里還端著桔子水。“這可是個嚴重問題。”她滿屋走著,查看各個角落和堆滿文件和辦公用品的壁櫥。她關上壁櫥門,看著布漢南。“私人偵探?為誰工作?”
“丹尼斯·托米,”他說,“是貝莉·謝爾斯求我的。”
“那個鬼家伙,”她冷冰冰地說。
“文件箱里裝些什么?”布漢南問。
“天哪,我怎么會知道?我——只是個女人。”
“文件箱什么樣?”布漢南說。“什么顏色,什么做的?”
“上邊有個十字,黃牛皮做的,還用金色印著他名字的字頭。是他過五十歲生日時我送給他的。他走到哪里都提著的。我想——”——聲音一下子又走了調,好象要哭出來似的,她雙眼充滿了淚水——“這樣他可以不時地想起我。”
“你覺得是丹尼斯·托米搞的車禍嗎?”她方格襯衣里瘦弱的肩膀聳了聳,轉過身去。“我有多蠢。一個大學生。天哪!”她邁出辦公室門,停住了腳步,轉回身來。“無聊孤獨的日子會使一個人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我多想改變那事實,再回到那天早晨,感覺不像我當時感到的那樣,讓他望著橡樹告訴我,然后再送他上路。我會拿出一切去改變那事實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布漢南說,并且他的確明白。“你認為他出去了,搞壞了那些剎車管?你認為那天晚上你拖著那些舊酒具和破爛燈具去海濱市場的時候他在這兒打電話給你丈夫,告訴他什么事,使他半夜三更開車去山里,去峽谷,去那些七轉八彎的漆黑小道上?”
她睜大了眼睛。“等一下。也許文件箱就在車上。他可能帶著。也許是那個打電話的人讓他帶上的。”
“丹尼斯了不了解你丈夫的工作?”
“丹尼斯只了解樹林子,”她說。
“車里沒發現文件箱,”布漢南說。
“也許翻車后,殺人的拿走了。”
“恐怕不會,”布漢南說。“我是第一個發現那輛車的人。沒有人的腳印。我想他沒帶文件箱。”布漢南走出辦公室,隨手關上了門。他告訴她:“你認為是丹尼斯干的。所以你讓他呆在監獄里。”
“他太感情用事了,”她說。“他還是個孩子。我不該向他訴苦。他恨湯姆那樣對待我。可是我從來沒想讓他——”她閉住了嘴。
布漢南咕噥著走下樓梯。“這房子不錯,”他說。“布置得也很好。脫離了生活,人大半只能胡思亂想的。你還記得這說法嗎?”
“的確的,”她說。“我太愚蠢了。”
“那么要由丹尼斯·托米付出代價了?”
布漢南站在門廳里擦得锃亮的橡木地板上,環顧著兩邊漂亮卻無生氣的房間,早晨的陽光照射了進來。“洗劫樓上文件的人不是丹尼斯。”
“我看也不是。”她聳聳肩,越過布漢南打開了房門,走出屋子來。“我不愿意再想它了。我是個被慣壞了的自私女人,習慣于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幾乎是一切。我要忘掉丹尼斯·托米。把他完全忘了。越快越好。如果我能做到的話。”她愁眉苦臉地嘲笑自己會是個什么樣子——盡管她并不真的在乎。她把手搭在布漢南胳膊上一會兒。“他會沒事的。你不相信是他干的。你會查出來是誰干的。”
“你打碎了東西,”布漢南說,“卻讓我來收拾殘局?”
“有點兒這個意思,”她同意道。
他想到了雷沃拉。“你不相信有地獄?”
“噢,我信,”她說。“就在我們腳下。”
麥里特·弗雷澤悠閑地坐在光潔如鏡的辦公桌后面的高背厚墊皮椅上。他是蒙泰信貸銀行的執行董事。他體格健壯,五十多歲,長著一頭白發,臉色紅潤。他那雙藍眼睛總是炯炯有神,常會開懷大笑。不過他的衣著可和托馬斯·科魯杰的不一樣。他穿暗紅色帶三道綠色的花哨格子亞麻夾克衫。弗雷澤說:“她自己會洗劫那些文件的。有什么不可能的?我認識瑪來妮·科魯杰有幾年了。和一個男人是好朋友,也就和他的妻子是朋友,對嗎?不過我壓根就不喜歡她。沒什么原因,所以我努力克服這種感覺。”他嘆了口氣,來回搖著白胳膊肘。“現在看起來我的直覺是對的。她怨恨湯姆,說他的職業使他沒有時間和她呆在一起。事情并不是這樣。她對人冷淡,和她的長相一樣。我和她結過婚,又離了。我離過兩次婚。湯姆可沒有。”弗雷澤遺憾地搖搖頭。“在他眼里,她就是一切。可憐的家伙。除了工作,他還有什么?”
布漢南說:“是的,她會自己偷的。可以提供給安奇·弗澤莫里斯為她辯護——證明有人要置湯姆·科魯杰于死地。”
“隱瞞不了多久的,”弗雷澤說。
“這也正是我認為不是她干的原因,”布漢南說。
“你是說搶劫湯姆的文件,”弗雷澤說。“正是她殺了他。別人沒有什么理由要殺他。”
“他在家里有很多文件,”布漢南說。“可能是從這兒帶回去的。”
弗雷澤嘆口氣,抬起那雙保養得很好的手,又放到了桌子上。“我勸過他打打高爾夫球,網球,劃劃船——我有一條小船:隨時歡迎他來。‘光知道工作不懂得玩,’我告訴他,‘會累死人的,湯姆。你要學會休息。’可是他不聽。你說得對。他把堆積如山的文件搬回家。在那兒還安了臺計算機,和這兒的系統聯網。”
“對,”布漢南說。“那么,如果有人破門而入,偷了那些文件呢?他們為的是什么?”
弗雷澤抬起粗壯的肩膀。“不可思議。我是說,如果我們這里是個高技術制造企業,一個研究實驗室,倒是可以理解的。可我們只不過是個儲蓄銀行罷了。那文件除了說明我們的完整性,沒什么值錢的東西。”
布漢南從對面的皮椅上站了起來,望著窗外。樓下,公路那邊山里,細高的松樹林在午前的大風中搖擺著,擋住了遠處的海面。陽光明媚,天空蔚藍。“謝謝,”他謹慎地說,“毒品從那里的海岸上運進來。用所謂的漁船?用現金進行非法交易?錢倒了手。那錢會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還要送到南方去洗錢?”
“喂,聽著,”弗雷澤紅潤的臉因生氣有些發紫。“如果你是在影射——”
“別緊張,”布漢南說。“我不是說你知道錢的來源。要是假設有些錢在這兒呢?假設湯姆·科魯杰發現了一個客戶,也許不止一個人,一直在大筆地存錢又大筆地取錢,而他又解釋不清楚呢?”
“噢,是的。我明白了,對不起。”弗雷澤的惱怒看起來退了下去,盡管雙眼還閃著警惕的光芒。“這么說,也許你是對的。不過還有那個大學生。他和瑪來妮通的那些信。”
“我想破門而入不會發生在發現湯姆·科魯杰死了和他們被捕之后。我在擔心,弗雷澤先生。我在擔心湯姆·科魯杰丟掉的那個文件箱。”
“我也擔心,”弗雷澤突然加重語氣說道。“我擔心的是湯姆已經死了。我會十分懷念他的。不光在這兒,我依賴他,依賴他的精干,他的全面能力。我們親如手足,像一家人。我們各自揣著對方家里的鑰匙,什么時候都可以聊聊,什么事都能聊,并且的確這樣做的。”
“誰闖入了那間房子?為什么?”布漢南說。
弗雷澤桌上的電話輕輕地響了起來。他拿起話筒,站起身來。“我不知道,”他回答著布漢南。“不過我向你保證,我會查查這事的。”他碰了下放在桌子上的布漢南的名片,上面印著個馬頭。“發現哪怕一點兒可疑的地方我會和你聯系的。”他現在放開了笑容,有點苦笑的味道。“這會兒我要清你原諒。州審計局的人來了,進行半年一次的訪問。”他握了握布漢南的手,打開了辦公室的門。一只手放在布漢南的肩胛骨間,把他讓出門外,把目光轉向那些提著公文包,走進來的身穿府綢套裝的可敬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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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德辦公室里那個文件箱濕漉漉的,破爛不堪,只有“T.K.”字母在強烈的燈光下閃閃發光。這不是大海弄的,也不是魚網和那成千上萬條倒進風浪中巔簸的小船里的魚群弄的。文件箱大開著,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里面是空的。說是空的,可還是有一樣東西,一把0.45手槍。布漢南望著槍。
“這是誰的槍?”他說。
“科魯杰夫人——未亡人——那位冷面公主說,他從來沒有槍,”杰拉德說。“什么槍也沒有。他還向禁槍運動捐過錢呢。”
“環境會改變一切的,”布漢南說。“槍是新的。可能是他最近買的,也許這證明了他遭到了恫嚇。也許就是那個闖入他房間偷走文件箱的人恫嚇過他——不管里面裝的是什么。”
“是新的,”杰拉德說。嘴角逗趣地輕輕抽搐了一下。“我剛把槍放進文件箱,讓你看看漁民發現時的樣子。實驗室已經檢驗過了。彈倉里裝滿了子彈。槍上沒有指紋。如果他們是些販毒品的或者強盜,他們會是那種把這嶄新的名牌手槍隨便扔了的人嗎?這槍也沒用來殺過人,沒打過子彈吧?”
“我可不這么看。”布漢南拿起槍。槍又涼又濕,因為文件箱的皮里子還浸著水。他雙手擺弄著那沉甸甸的東西,思索著,又放回箱子里去。“誰干嘛要這么干呢?”
“一會兒查注冊的人就會打電話來的,”杰拉德說。“可是槍放在里面之前箱子里面裝的是什么呢?”
布漢南沒聽進去。他望著窗外,眉頭緊皺。車場里停著巡邏車,桉樹身影在暗處放著光。“感情,”他說,“突發的感情。我十歲時偷了幾支香煙,跑到滿是破爛工具、布滿蜘蛛網的庫房里去抽。我抽了也許有三支,真該死,我難受極了!”想到這,他大笑起來。“我看著剩下的幾支,拿起來遠遠地扔進玉米地里去了。我從那時起再也不想見到香煙了。”
杰拉德露齒而笑。“你也有這種事,是嗎?”他的臉色嚴肅起來。“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人買了槍要殺他,卻又失去了勇氣。”
“不是走私的。他們絕對不放棄任何到手的東西。”布漢南厲聲說。“那么——是誰扔的呢?”
“一個男人,”布漢南說。“麥里特·弗雷澤。”
杰拉德挑起了眉頭,眨著眼睛。“蒙泰信貸銀行經理?你不是開玩笑吧?”
布漢南說:“你去問他好了。他有一條船。他穿的夾克衫只屬于一個地方——賽馬打賭的地方。今天審計人員來到他的銀行。昨晚有人偷走了科魯杰家辦公室的文件。那個文件箱里的文件。科魯杰為什么不可能發現弗雷澤貪污公款去填賽馬的虧空?”
“天哪!”杰拉德輕聲說,臉都白了。“你的意思是科魯杰打了電話——說我拿到了你占用公款的證據,咱們最好還是談談,半夜在山上什么地方見我?”杰拉德拿起了電話聽筒,對著話筒說道:“塔莉,給我接港口經理辦公室,”又放下了電話。“如果他昨晚出去拋棄文件箱,也許會有人看見。”杰拉德關上箱子,扣上箱鎖,坐在那兒望著它,“不過他不會把文件倒到海里的。”
“他家房子是那種古怪的尖頂建筑,孤零零地立在松林里那個地方。房子有好幾個煙囪。他很可能把文件在壁爐里燒掉了。”
“很可能,”電話鈴響了。杰拉德拿起電話與港口經理辦公室講話。他笑了。是的,弗雷澤取了船——大約在凌晨一點鐘,一個小時后回來了。杰拉德放下電話,推開帶輪子的轉椅,站起身來,提起文件箱。“你是個機靈鬼。”他走過去,摘下門邊掛勾上的衣服。“弗雷澤會高興再見到這個的。”
“有人看見他提著它上船的嗎?”
“沒有。不過我倒想起來了。”杰拉德放下箱子,套上衣服。“他是個大塊頭兒,五十多歲,白頭發,對嗎?”他提著箱子走進大廳,布漢南跟著他。大廳里回響著打字機的劈啪聲,屋外傳來輕柔的歌聲。杰拉德在接待員的桌子前停了下來,告訴T.霍杰斯他要上哪去。她朝他點點頭,又朝布漢南看了一會兒,弄得他莫名其妙。杰拉德領著布漢南走出門來。外面起風了,帶著雨腥味。他說:“和科魯杰一個樣。”
“你是說,”布漢南說,“可能是弗雷澤把那些信放到你信箱里的?”
“斯塔布斯說的對,”杰拉德說。“科魯杰這么干沒有道理。他不會希望發生丑聞。”
“是弗雷澤在去殺科魯杰的路上放了那些信的,好遮住他的屁股。把疑點加到那老婆和她的情人頭上。”
布漢南隨著杰拉德來到停車場,在大風中縮著身子。“還有一點,——他是怎么搞到那些信的?”
“我會問他的。”杰拉德走到一輛巡邏車旁,停住了腳。“她和托米去你那兒騎馬。我看他們這么作就沒打算秘密戀愛對吧?”杰拉德把文件箱扔進車里,鉆了進去,摔上車門。“她和一群游手好閑的富裕女人來往,一些朋友。也許她張揚過和托米的事。也許她甚至給她們看了那些信。”破發動機咔嗒咔嗒地打著了火。“那些女人拿走了那些信。”
“那可不是事情的全部,”布漢南說。
“什么?”杰拉德開始倒車。
“你忘了,”布漢南跟在車邊走著,瞇著眼,用手抓著帽沿,不讓風把它刮走。“科魯杰不是讓槍打死的。”
“你才忘了呢。”杰拉德停下車。“弗雷澤的槍沒開過火。他失去了勇氣,就破壞了剎車管。這樣他就不用親眼看到朋友死去了。”
“你甚至還不知道槍是不是他的,”布漢南說。“你想得太離譜了。回過頭來,這方面他是很能干的。我可不希望你用我這半瓶子醋的理論去和他糾纏。你會丟掉飯碗的。”
“多謝了。”杰拉德嚴肅地沖他眨了一眼。“我非常感謝,漢卡。可是……”他飛快地倒好車,使勁打了把方向,輪胎在黑色地面上尖叫著。車搖晃著停了下來,排檔鏗鏘作響。杰拉德說:“我不認為那是半瓶子醋。我得去看看壁爐里有些什么。”汽車箭一般地竄了出去,顛簸著開出停車場,嚎叫著駛上夜晚的大街,樹梢在大風中揮舞著。
風帶來了雨,真的。不過暴風雨半夜才來到。今天早晨,蔚藍的天空潔凈如洗。巡邏車擠滿了警察局的停車場,布漢南把那輛舊兩用卡車停在那兒了。警察局房間里充滿了紙杯咖啡的香味。警官們三三兩兩地站在那里,喝著咖啡,大嚼著面包圈,說著話。有些認識布漢南的老同事向走過身邊的他點著頭。杰拉德看著他,兩眼紅紅的,讓他進來,關上門,讓他坐下。他半謙讓地舉起塑料杯,詢問地挑起眉毛。
“不,謝謝。”布漢南說。“壁爐里找到什么了?”
“非常碎的紙灰。我想,實驗室查不出什么名堂來,不過弗雷澤會以為他們能的。”杰拉德笑著說。“我不知道他這主意是怎么來的,不過這已經足夠讓他開口講話的了。”
“如此看來,他是個大賭家,”布漢南說。
“你知道。他的夾克衫告訴了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對吧?那個整天擺弄別人錢的人;你知道他從一個女朋友那里聽說了那些信;你知道他有科魯杰家的門鑰匙;所以他可以進去,直到把信找出來,然后他再到科魯杰的工作室里去拿走證明他,弗雷澤,搞垮蒙泰信貸銀行的證據,那些文件和磁盤放在他的壁爐里燒掉,再把文件箱扔到海里去。”杰拉德哼著鼻子說。“半瓶子醋理論?你可正中靶心啊!”
布漢南聳聳肩,點著香煙。“可是?”他說。
杰拉德舉起一只手。“等一下,先讓我背誦完你知道的一切。你知道他買了槍。這在我看來不太對頭——他怎么能干得這么快?答案分兩部分。一個星期或者更早以前,科魯杰告訴他,他偶然發現了一些不對頭的地方,使他覺得銀行里有人在搬走賬上的利息。在這一點上,當然了,科魯杰做夢也沒有想到是弗雷澤干的,可是弗雷澤明白,這就使他驚恐不安起來。這時候他就買了那把槍,托辭是要用來武裝安全保衛人員。可是他拿槍在手時,又發現用不了它。不過你知道這原因。答案的第二部分是弗雷澤那天晚上給科魯杰打的電話。正像你一開始想到的那樣。他告訴科魯杰去他已經知道的地方見他。但是,只要把科魯杰騙出家門,他就可以潛入房間,拿到科魯杰的證據,并銷毀。”
“一場狙擊戰。”布漢南笑著說。“正像你說過的。”
“真正的一場狙擊戰。”
“不太像,”布漢南說。“如果不是弗雷澤搞壞的那輛小紅車的剎車怎么辦?”
“啊,是啊,”杰拉德憂郁地說,“這回你是打脫靶,擊中了一頭母牛。”
“他不可能破壞剎車,”布漢南猜測道,“因為那時候他不在城里?早早地離開了,很晚才回來?我怎么辦呢?”
“你太謙虛了。”杰拉德拿起白杯子喝著,做了個鬼臉,說道:“涼了。”他看著布漢南。“告訴我他在哪兒。你知道他在哪兒。”
布漢南勉強笑了。“不在圣阿尼那。”
“來根煙,”杰拉德說。“并且不是他一個人。他接來了朋友——一個人是文秋里的,兩個是圣巴巴拉的。我們已經審過他們了。是真的。”杰拉德失望地看了看杯子,站起身來。“那么我們又回到原點了。”
“我告訴過你,那是半瓶子醋的理論。”布漢南站起身。
“他總歸是個貪污犯,”杰拉德說。“有三十萬的樣子,他估計。你辦了件好事,漢卡。這救了不少人。”
“可這沒能救丹尼斯·托米。”布漢南說。
雨水沖洗著遮擋著城外路旁加油站的墻和窗外老花椒樹殘枝敗葉的梢頭。樹林上方,高大的鐵桿子上翻滾著一個印有藍白相間的“76”字樣的黃球,泛著光澤;婉如新的一般。天還太早,街上的車不多,布漢南把車開下公路時,一個身穿淺藍工作服的工作人員打開了加油站辦公室的門。那人長著一頭淺紅色頭發,一張憂喪的臉。他在一個鐵桌子前磨蹭了一會兒,接著走出來,打開車庫門的掛鎖,把門推了上去。門看起來對他來講是有點兒太重了。他又走了進去,在一個工作臺邊又磨蹭了一會兒。布漢南停下車,跨步下來。那人轉過身,喊道:“要幫忙嗎?”快步走了出來。
布漢南說:“托馬斯·科魯杰的夫人是你的雇客嗎?”
那人歪了歪細脖上的腦袋,看著他,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回答他。也許他認為加油站的人和雇客之間應該有些保密的地方。布漢南給他看了證件。那人想了一會兒,說:“兩口子都是。”他點點頭。“太可怕了,出什么事了?”他那本來就憂郁的臉更加難看了。“說是了解這里的人,可你永遠也搞不清楚。我敢說不光是那兩個人能出這種事。一大筆錢呢。不愁吃不愁穿的。”說到錢,提醒了他,他又走回辦公室去。布漢南跟著他。“他不開下道摔死才怪呢,并且有人說是她干的——她和一個什么大學生。”
“你正在說這話呢,”布漢南同意道。
那人彎下身拉開柜臺底下的一個鐵門,打開那兒的保險箱,取出幾小捆紙幣和幾口袋硬幣。他關上保險柜,拉好鐵門,拿著錢越過布漢南走出屋去,來到油泵旁柱子上的斜頂鐵箱子前。
“不過也許不是這么回事兒,”布漢南說。那人打開第一個箱子,先把紙幣放進去,再叮呤當啷地把硬幣倒進去。“科魯杰夫人前天把車放在這兒過嗎?——干些加潤滑油、黃油,調輪子這類的事?”
“她放這兒了。”那人蓋上第一個鐵箱子的蓋子,鎖好,又轉身走向第二個。他走路搖搖晃晃的。“他放在這兒的。說是他要開她的車,因為她要用他的大車拖那些東西去義賣市場。”他叮咚作響地打開了第二個鐵箱子的掛鎖,邊開門邊看了布漢南一眼。“對,是換機油。就是這么回事兒。”他開始放那些剩余下來的紙幣和硬幣。“他說要四點三十分來取——并且按時來了。”那人停了下來,這次是吃驚地看著布漢南。“就是那輛摔碎了嗎?”
布漢南點點頭。“紅色小跑車。有沒有個叫貝莉·謝爾斯的女大學生在你這干活?”
“有。”那人裝好錢,蓋上蓋子,鎖上了。“是鐘點工,就這些。她可是個能干的小工人呢。從來不嫌活臟。”
“那天她也沒嫌科魯杰夫人的車臟吧?”
“她來了,”那人手指著說。一輛帶后門的小車從彎道上開下公路,檔風玻璃在陽光下閃著光芒。“你問她自己吧。”
“我倒希望你告訴我。”布漢南說。
那人又歪歪頭,住了嘴。“為什么?她干了些什么壞事嗎?”布漢南說沒有。那人憂心忡忡地看著貝莉把車停在一棵花椒樹下,干燥的樹籽在車胎下吱吱作響。“對了,就是她。科魯杰先生送車來時她不在;他來取車時她已經走了,不過是她收拾的那輛車。修車單上能記著。”
“很好,”布漢南說。“謝謝你的幫助。”
貝莉·謝爾斯穿著一件干凈的連褲工作服,“76”標志縫在衣服的口袋上,摔上車門跑了過來。她的頭發還是長長的。“布漢南先生,”她喘著氣,“你找到什么救丹尼斯出獄的線索了嗎?”
“早,貝莉,”加油站主人說。
“噢。”她飛快地應付著,朝他笑了一下。“早,吉莫曼先生。”她不安地望著布漢南,“你是來找我的,對吧?”
“對。”布漢南說。“答案是對的。和你說的一樣,——剎車不是丹尼斯搞壞的。”
“噢,那可太好了,”她笑著叫道,擁抱了他。
“是你搞的,”他說,也抱了她一下。
因為天熱,斯塔布斯今天早晨早早地做好了土豆韭蔥湯,現在已經涼透了。他們就著湯吃著新烤的大塊面包,喝著山那邊葡萄園弄來的新鮮葡萄酒。只有他們兩人坐在廚房里的餐桌旁,雷沃拉去學院了。
“那個綠眼妖,”斯塔布斯說,“死不了啊。”
布漢南說:“并且她一點兒也不難過,她還會干的。她那么年輕就學會了記恨人。”他咬下一塊面包,喝了點葡萄酒,又喝了口涼湯。“冷酷的女妖,那個貝莉——直到丹尼斯被捕。那會兒她昏了頭。”
“這么說,現在他自由了——這使她高興了嗎?”
“可不像我,沒有。”布漢南懊喪地看著左手。他的老朋友貝爾·海賽爾汀醫生給他消了毒,縫合好了,又打了繃帶。但是貝莉咬得太深了,露出了骨頭。手癢得一跳一跳的。“她恨死我了。”
長廊上響起了腳步聲,一個細長身影投在鐵網門上,輕輕地敲了敲門。他朝人影說,進來。一住苗條的婦女走了進來,貓跟著她。他半天才認出來背著光的女人。T.科魯杰,戴著頂花邊草帽,穿著格子襯衣和整齊的褲子。她彎下腰來,撫弄著小貓,輕輕地笑了。
“我想今天騎馬一定會不錯。”
布漢南站了起來。“先吃點飯。”他拉出一把椅子。“吃完也許我跟你一起去騎馬。”
作者簡介
約瑟夫·漢森(JosephHansen)
約瑟夫·漢森對偵探小說的主要貢獻是創作保險調查員戴維·伯朗茲泰特,文學圈中第一名富同情心,事實證明是個同性戀的偵探。在與出版商爭執了三年后,漢森于1970年出售了第一部伯朗茲泰特小說《消逝》,接下來又是那個系列的七部小說,與其它不成系列的小說一起出現在偵探小說領域。漢森于1923年出生于南達柯塔的阿伯地恩,近一生進行專業寫作,在加州大學任教寫作并很成功。他的短篇小說《安德森小子》獲1984年艾德茄獎。
《狙擊》首次發表于《艾莉皇后》偵探雜志,寫的是漢卡·布漢南,漢森的第一個系列偵探。此作證明漢森除了美景外,還能寫出很好的偵探故事。
[字數:20,000]
蘇文林譯自:JosephHansen:“SnipeHunt”,
“MurderCaliforniaStyle”,1987
Roslyn,NewYork,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