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戴著白色口罩,從身上背著的黑色書包里拿出一袋紅色包裝糖,微笑著往我辦公桌上放了一把,嘴里說著,“泰國買的軟糖,好吃。”我拿下耳機,轉身打趣道,“又結婚了……”勝利沒說話,搖搖頭,眉毛向下收了收,蜷縮著脖子,低著頭,繼續(xù)從紅色包裝袋中往出掏糖。旁邊的同事看見之后走了過來,“你瞎說什么,勝利生孩子了,還是個雙胞胎。”同事邊說著,邊給我看勝利發(fā)的朋友圈。兩個女人各自抱著一個用淺紅色花布包裹著的孩子。底下評論大多都是溢美之詞,只有極個別略帶調侃卻透漏出羨慕之意的話。我這才意識到,勝利這次休的是陪產假,而不是他臨走時嘴上說的出去旅行。一向老實巴交的他,忽悠起人,讓我毫無防備。
朋友圈關閉好幾年了,我知道錯過了好多東西,也不差這一個,但我還是為沒能及時給勝利在喜得貴子之后送去祝福感到遺憾。于是,我隔著早晨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和橫在工位之間的白色塑料擋板,大聲地向他送去了我的祝福,“勝利,恭喜恭喜,你他娘的也太幸福了吧!”但愿我的祝福能在他一貧如洗的年紀里,增添些許幸運吧,雖然我知道這是在瞎扯,但生活苦不堪言,有時候就得學學阿Q。
剛送完遲來的祝福,就有同事調侃我“你看看你,弄錘子呢?和勝利一起進來的,兩年多了,人家去年悄沒聲息地結了婚,今年又回去順便生了一對雙胞胎,還都是男孩。你說說,你有盛世美顏有何用,平時還把你裝的賊幽默,又有何用……”我從桌子上一堆混合著粉色,橘黃色,紅色糖果里,拿了一顆紅色的糖果,上邊全是英文,拆開塞進了嘴里,甜甜的,酸酸的,嚼幾下就軟化沒了,嘴里殘留的只剩下單一且濃郁的酸味。我默默在心里醞釀,試著去抨擊剛才的調侃,可嘴里卻斷斷續(xù)續(xù)擠出“是啊......是啊……是啊……”
我第一次見勝利是在二零一七年的十一月底,早上九點剛過,華為西研所南門招待廳。乙方,也就是我現(xiàn)在公司的領導小平姐,她前一段時間剛從公司離職。是她約了甲方十點鐘面試我倆,可等到十點,甲方的人卻沒出現(xiàn)。大廳中進進出出的人絡繹不絕,有甲方的客戶,有排隊領進西研所的憑證,需要甲方的人接待簽字,但絕大多數(shù)都是來面試的。
其實,我?guī)е鴮追降牧w慕和無奈,在西研所已經辦公一年多的時間,九月初剛從外派我的公司離職。走的時候暗暗發(fā)誓,堅決找一個甲方公司,可誰知道,終究逃不過這個命。我想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技術差,其次學校也不好。僅靠著兩年的工作經驗,只能去甲方的外包,干一些螺絲釘?shù)幕睿貜颓液唵巍_@次離職的原因就是因為工作簡單無聊,整天和一群女人在一起,快樂倍增,技術卻一點沒提高,如果再呆下去,我想我會廢掉,甚至會被這個行業(yè)淘汰。錢鐘書在《圍城》中說過,雞多的地方,屎多,女人多的地方,事多。我最怕的就是事多,除了扯皮,就是學習躲避背鍋,從心底已經厭倦了。我還年輕,如果沒有技術的撐底,以后在這一行會很艱難,也會很被動。所以我利用閑暇時間,自學了python。這是一門腳本語言,很容易入門,想更深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經驗積累。找一個和python基礎相關的工作,應該沒什么問題。我準備了兩個月,每天除了寫寫東西,就是學習python。我把簡歷的求職意向改成了python自動化。
另外,再往前推幾天,我被這個項目已經面過一次,乙方這邊都沒過,原因是我在python這方面沒什么經驗。當時面我的除了小平姐以外,還有一個女的,就是現(xiàn)在我的項目經理,小平姐當項目經理的時候,她只是一個小組長,剛生完孩子,從一段抑郁的日子里重回工作。她當著我的面直言不諱,不僅否認了我的能力,而且當場給了我答復,你不適合我們這個部門。我接受。但就在昨天,hr又把我的簡歷推給了這個項目,這次面我的是小平姐。我看見是她,就打了退堂鼓,因為該聊得都聊了。誰想小平姐念我從大老遠跑過來,還想和我再聊一次。我跟著她進了玻璃小屋。是我先開的口,我說,要么您給我出個編程題吧,能寫出來我就留,寫不出來我立馬走人。小平組坐在最里邊的凳子上,雙臂松垮而下,看著我沉默了片刻,五官擠在一起,惆悵,煩惱,躍然臉上。我緊接著說,要么我用C給你寫個冒泡排序吧。小平姐將胳膊拿上來,從手中抽出一張A4紙,上邊干干凈凈,又遞給我一支拔掉筆帽的黑色中性筆。我沿著紙的左上方寫起,幾個for循環(huán)之后,就寫完了。我把紙轉過來,雙手托著向小平姐遞過去。小平姐看完之后,點了點頭問我,你知道冒泡排序的時間復雜度嗎?哈哈,這不是送分題嗎?x的平方。我答完之后,小平姐就起身往出走,嘴里說著,明天早上九點半去西研所面試。她的背影看起來很沉重,貼著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移。
我和勝利挑著地坐在招待廳十幾米長的棕色沙發(fā)上,很舒服。我打開手機看看消息,然后把身體蜷縮在一起,手放在兩腿中間不停的摩擦。偶爾往勝利身上瞥一眼,他低著頭,怯生生地盯著腳下,也不東張西望,像一只困在籠子里的野獸。十一點過之后,甲方的人終于來了。一個長的敦厚老實的男人,穿的精致干凈,頭發(fā)間夾雜著些許白發(fā)。拿著手機,一直不停的在講話,我們也聽不懂。
大廳里的人變少了,小平姐在大廳的最里頭找了個地方,勝利先去,我排在后邊。他面完走向我的時候,臉上掛滿了笑容。我試圖去拉拽他,勝利似乎依舊沉浸在剛才的面試中,我說給他聽的話,像石沉大海一般,沒響應。到我了,我起身走過去,到跟前,點頭哈腰,甲方的人還在講話,我不想用立刻坐下的動作驚擾到甲方,想一直站著等他的注意力分散的間隙提醒他。幾十秒過去了,甲方的人終于向我招手示意,你可以坐下了。我坐下之后,他還在講話,不間斷的扔給我?guī)拙洹K氖种笓]和引導著我,暫停,繼續(xù),暫停,又繼續(xù),在高亢低沉間這般轉換,再熟爛于心的詞,也會有吐不出來的時候。
和勝利簡單寒暄幾句就分開了,我開玩笑說,希望下次能再見到你。十一月的天,已經開始干冷干冷的,我哆嗦著上了公交車。快要到站的時候,小平姐給我來了電話,問我面的怎么樣,我如實回答,不行。哎,我恐怕又是白跑一趟,心中一直耿耿于懷,以至于離開的時候,忘記歸還早上領取的進門卡貼。我一個人悶悶不樂的走著,心中的苦無處拋灑,這是我離職之后的第45天,沒想到會如此艱難。快到村口的時候,我聞見一股烤紅薯的味道,賊香了,我在心中暗暗發(fā)誓,等找到工作,一定要買它,一斤五塊又能咋樣?做完飯,鉆進暖和的被窩,一直睡到下午五點多。我又接到電話,對方說,上午你的面試通過了,入職的流程給你發(fā)郵箱了,沒什么問題的話,準備下資料發(fā)給我,順便抽時間去做個體檢,下周一準備入職。我說,好。
要想在這一行里增加收入,就跳槽,但前提是你的學校要好,還要擁有過硬的技術。是985和211嗎?是計算機相關專業(yè)嗎?都不是的話,歡迎加入外包大家庭,這里的工作簡單又重復,按人頭分工,非常專業(yè)。我想全世界乙方的人都有罵甲方的沖動,來這里,想罵人的人話無處釋放,你的績效和獎金,包括升職加薪都是甲方說的算,就連乙方的領導無時無刻都在巴結甲方,想靠著他給員工爭取利益,做夢去吧!剝削,壓制,強權存在于每天的溝通中,受到委屈了,在這里無人為你做主。你要覺得承受不了,那就走人,沒人攔著你,這里每天會有無數(shù)個hr在各大招聘網(wǎng)站上尋覓獵物。既然來的人多,走的人也就多。既然工作簡單重復,那你的工作誰都可以替代,想想得罪甲方的后果,比得罪上帝都可怕。
公司內部宣傳一切從簡,可做起事來,繁文縟節(jié),啰啰嗦嗦,不僅要記錄很多東西,還要收集各種數(shù)據(jù),生怕你把機密塞到屁眼里帶離工位,出去建造另一個帝國。如果你這輩子最害怕考試,放心,這里不定期會培養(yǎng)你的應試能力,包括考你部門組織架構,鼠標壞了找誰,工卡丟了找誰等。更神奇的是,一群整天見不著面不懂業(yè)務的乙方領導聚在一起研究怎么提升員工能力,制定的方案和計劃,講的時候口若懸河,但核心內容還是不停的匯報和分享。請問這些時間從哪里來?這些員工壓根和他們沒有交集,但必須每周開會給他們匯報進展,恰恰這些領導最擅長的就是總結,卻沒有實際解決困難的能力。印象最深的就是乙方弄了個表格,上邊有幾個考核項,學習能力,溝通能力,業(yè)務能力等,每個月會讓甲方的人給員工評分,而這些評分全靠甲方的心情,所以這就扯到人情世故上了。不提也罷。最后,公司的文化,更是水中月一般的存在,文化衍生出來的活動全是應付差事,在這些事上公司可就真的一切從簡了,全年無大型活動,無年終獎,過節(jié)發(fā)的東西都在五十塊錢以內,既不實用,更不好吃。對,還有考勤制度,復雜性更強。不提也罷。我開始懷疑乙方公司存在的必要性了。替甲方背鍋?
心里想著要特立獨行一點,可實際做的卻和普通人一樣,沒事還總結一番,哎,為什么我要和他們一樣。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通病。這也是煩惱的根源。普通的人做簡單且重復的工作,這是多么地合乎情理。所以,外包公司大量的在招像我和勝利的人,他們從甲方給的一個人的錢里邊,抽走一半多,剩下的就是你的工資。
我進來之后才得知為什么能輕而易舉通過甲方的面試,可以說是毫不費力。我們公司和其它外包甲方項目的公司一起競標一個新的業(yè)務線,競標成功,項目馬上要啟動,剛好卡在這個點,急需人手,所以簡歷上寫著和Python相關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要。我曾以為是我特殊的東西贏得了甲方的青睞,其實我以為錯了。
我報道那天,勝利沒來,他比我晚一天報道。那天,我在新項目遇見兩個上一家單位的同事,但不是同一個部門(這邊的部門是跟著甲方走的)。之前我們單位組織三對三籃球比賽,我和其中一個小伙組了個隊,拿了全公司第二名,這里邊的事多了,就不提了。
加上勝利,我們幾個就撮合到一塊了,吃飯,下班,開會都在一起。我們四個人,小平姐,還有那個認為我能力不行的女人,一個郵電的小伙,再加一個丹哥,總共八個人,項目就這么按部就班的開始了。
那年冬天,西安下了好幾場雪,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網(wǎng)友吐槽西安沒能及時清理夜晚馬路上堆積的雪導致上班的人遲到,反觀武漢,從上空拍攝的視頻來看,層次分明,白色軌跡繞著馬路一圈又一圈。之后的幾次,西安政府加大清理積雪的勞動力,不管這個城市夜晚降下再多的雪,也不會阻礙人們出行了。
項目開始,我們幾個人沒什么經驗,整天除了學習就是參與甲方的培訓。電話那頭的聲音像只鴨子在叫。我們聽的云里霧里,根本不知道在講啥。盡管甲方給我們安排了導師,可導師對于這些東西也是一知半解,講起來磕磕絆絆,我們只能灌灌耳音。小平姐每隔兩個小時過來會依次詢問我們工作情況,幾乎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為了能在這個項目站住腳,我們幾個都會加班到十點以后,有幾次下班回去碰見下雪,騎著自行車,雪借著輕柔的燈光緩緩落下,美極了。
幾周過去,我們的進展依舊緩慢,小平姐每天被甲方的人追著罵。沒辦法,既然公司接了這個活,人也是自己招的,所以就得承擔交付的風險和壓力。她每天陪著我們到下班,我們走了,她才寫當天的日報,看著每個人少的可憐的工作量,她需要潤色,最后發(fā)郵件給甲方。第二天上班,你經常會看到甲方的人凌晨三四點回的郵件。如果指名道姓了,整天都沒有好心情。那時候就在想,這些人真的是拼了命的去努力。
公司還在不停的在招人,也許是工作難度大,招聘的要求就提高了。棟哥,西電研究生,在甲方呆了好幾年,高級架構師。龍哥,西工大畢業(yè),之前在一家軍工企業(yè),受不了里邊的管理制度,跳槽也來到了這里,現(xiàn)在也進了甲方。像這樣的人大有人在。還有幾個之前也是在軍工企業(yè)呆過,聽他們說,那里福利待遇好,就是沒什么事可干,出差一周,住在賓館里,整天約前臺的妹子打麻將,或躺在床上一部一部刷電視劇,再這么下去,自己會荒廢掉。他們選擇跳出舒適圈,這份勇氣在我看來有點冒進。
為了能提高大家的效率,小平姐想了無數(shù)辦法,比如從其它項目組借調有經驗的人過來,派幾個人去甲方那邊學習等。其它項目的人過來一看,也不知道從哪里下手,還要我們這邊的人給他們講,小平姐覺得這樣不行,就讓他們回去了。派了棟哥和另外一個小伙去甲方那邊出差,學了整整一周時間,似乎也沒有起到作用。
小平姐實在沒招了,就只能整天逼大家了。幸好,有丹哥在,這樣說吧,只要小平姐逼問你為什么這個做不了,你只要說是丹哥這么說的,她的語氣立馬就緩和了。
丹哥身材雖然壯實,但說起話來卻比較溫柔,一米八幾的大個,整天穿著格子衫,紅黑色,猩紅色,還有黃色。他擁有一張四方臉,額頭前的卷發(fā)再這么搭拉下來,正好是這扇門的窗簾。丹哥喜歡動漫,玩的游戲登錄界面是一位美少女戰(zhàn)士,手里的寶劍一揮,游戲就開始了。我和他下班都要去車庫,我們倆一路同行,也不怎么交流,丹哥挎著包,兩只大手低垂擺動,像只大猩猩。不管刮風下雨,丹哥和我一樣,都喜歡騎自行車,丹哥的自行車就是大媽買菜時騎的。進入車庫的時候,丹哥都要下來,貼著最里邊,一步一步的推著往下慢慢走。丹哥有車,只是人家覺得上班開車太不方便。丹哥中午睡覺的時候呼嚕聲穿透性太強了,就跟他打噴嚏一樣,氣震山河,甚至能引起大家的騷動。丹哥最煩別人在他困倦的時候打擾他,你在身上輕輕拍他一下,他慵懶的起來,神似那只酒店大廳前臺的樹懶,然后語氣怪異,就開始責備和抱怨。等他休息好之后,又變回原來的他了。
丹哥也是名校畢業(yè),工作十幾年了,上學那會兒用xp系統(tǒng)看的是《老友記》,有一次,我給他發(fā)了一個《老友記》的表情,他說出了表情中人物的名字,又嘆息他們最后的結局,哎,誰還沒有點青春。
那會兒,丹哥的身份就是救火隊員,誰遇到困難,他就會沖向誰。畢竟在這一行摸爬滾打這么些年,經驗真是太豐富了,再加上他的學習能力又強,真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最擅長c和c++,自學Python一個月,達到精通的地步。記得最清楚的一次,他坐在我旁邊,用了很短的時間,用Python寫了兩千行代碼幫我解決了問題。旁邊的我看的是瞠目結舌。他還幫我們拆解需求中的知識點,話一落地,在坐的人才恍然大悟。甲方好多人都要敬丹哥一尺。
而我和勝利,只能踏踏實實比別人付出更多。中午不睡覺,周六連續(xù)免費加班,晚上加的更狠。大家總算可以出點成績了。小平姐就讓我和勝利在一起干。勝利平時穿著黑色休閑鞋,黑色夾克,黑色褲子,脖子收緊,坐在工位上不怎么起來。別人在旁邊說說笑笑也不主動參與。小平姐買的水果,勝利也不主動去拿,都是我?guī)退ツ玫模麑λ孟褚矝]什么興趣,水果放在工位上好幾次都差點壞掉了才想起來。
勝利家是陜西商洛的,最愛吃的就是苦瓜炒辣椒。而我卻對苦瓜一點也不感興趣,甚至厭惡。
我記得,有一次,我和勝利在寫一個共用方法的時候,兩個人第一次有了分歧,他覺得他的方法好,我覺得他的方法啰嗦,不靈活,沒有逃生通道,可勝利卻很執(zhí)拗,堅決不改。我這輩子最怕一根筋的人,和勝利慢慢接觸多了,越發(fā)現(xiàn)這個人有時候根本不可理喻。既然他不愿意改,憑什么他指出的問題,我就要改,而且是關于一個函數(shù)取名的小問題,我就納悶了,功能你不改,你非要讓我改一個函數(shù)名字,真是沒事找事,我愛怎么起就怎么起,關你何事。我和勝利閑聊的時間變少了,雖然兩個人坐在一起,除了向他請教工作中遇到的問題,基本上不聊生活,他每次都愿意幫我,可我就是覺得他的辦法太復雜,也就權當一種交流而已。
勝利經常被大家指責說話太直接,不夠柔和,懟天懟地懟領導。有一次,甲方負責外包的主管來視察工作,小平姐千叮嚀萬囑咐,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堅決不說。那會兒,項目都已經快三十人了。大家被叫到一個辦公室,給外包辦的領導買了零食和水果,領導說,大家一起吃吧,其他人面帶笑容,捏一個這個,抓一把那個,開開心心的往嘴里塞,只有勝利坐在角落里,臉上平靜,悶著不說話。等大家吃的差不多了,領導開始講話了,先是說了一大堆領導該說的話,接著讓大家談談目前項目的困境。那個節(jié)骨眼剛好是第一期項目快要結束,一旦存在致命東西,就不能接二期項目。大家都保持沉默,小平姐用目光掃視大家一圈說,沒事,可以談談自己的看法。還是沒有人說話,外包辦的不高興了,說,難道你們一期項目就真的這么順利嗎?然后,勝利站起來了,說了一大堆。大家聽完之后都在交頭接耳,大概意思是,這哥們也太有種了吧!
會議結束之后,勝利問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說,有一點,但是你說的都是實話,沒什么問題。勝利擔心小平姐會說他,一個勁的問我是不是說錯什么了。后來,聽勝利說,小平姐找過他談話,沒有譴責的意思,只是單純的談談。問問他的感情狀況什么的。勝利當時和深圳一個女孩已經開始接觸了,是勝利的老鄉(xiāng),也是前同事。
從那之后,勝利穩(wěn)固了自己在項目的地位,說話也收斂了許多。小平姐升職了,招了一個項目經理,也在甲方呆過,標準的程序員造型,表格玩的賊好。這位哥最后也受不了,辭職了。他當項目經理的時候,也是我最后一次和勝利合作。我們每天早上要開晨會,主要跟蹤每個人的進展以及了解每個人昨日遇到的困難。每次匯報都是勝利在說,我在旁邊補充,其實也沒啥補充的,勝利說的有理有據(jù)。領導問,什么時候干完,勝利指了指我說,給我們倆十天時間,干不完就離職。既然勝利都這樣說了,我只能答應了。這次我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慫包,勝利說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從來不和他爭執(zhí)。晚上加班干,周六接著干,提前兩天總算是干完了。一個月過后,這男的離職了,后來我們部門釋放的人有幾個找過他,畢竟人家有能力,重新進的公司也是做項目經理。其中有一個哥們,竟然也找過人家,我就納悶了,他當初在人家手下干的時候,捅的簍子還不夠大嗎?這哥們也是211畢業(yè),我們叫他鯤鵬,河南人,家里條件好,會拉攏人,但出活出的可糙。他之前在工作中因急性心梗住院,進過ICU,幸虧小平姐動作麻利,及時把他送去醫(yī)院,不然……。后來,他回河南老家了,父親是醫(yī)生,幫他聯(lián)系了心臟手術的醫(yī)生,好久沒聯(lián)系了,不知道手術做的怎么樣?一米八的個子,還騎車走青藏線進過藏,哎……
接下來承接的項目,我和勝利徹底沒了交集,換了工位,兩人也不挨著了,但偶爾我還會觍著臉問勝利問題。
說來也是幸運,胖子的請假,就這么陰差陽錯的讓我和鯤鵬做了這個還在交付的需求。直接導致第九期項目結束大量釋放人員的時候,成為了我留下來的導火線,我有時候會坐下來想,這不是蝴蝶效應嗎?但事情都是正反面,留下來的不一定能得到好的結果,就像離開的也不一定意味著差。最后事實證明,留下來的我進退兩難。
我們倆,反正就互相斗爭,能撈著簡單的需求,就盡全力去爭取,兩個人從來不謙讓,但有時候卻特別的懂對方。鯤鵬啊,這塊比較難,但你很擅長,就你來做吧!鯤鵬答應的很爽快。我們倆真的是幸運的,遇到的甲方接口人非常好,說話不急不躁,遇到問題去求助,講的特別清楚,不僅說思路,還給答案。相反之前那個說話跟鴨子講話的接口人,真的是爛透了,我甚至都懷疑他是走后門進入甲方的。總結就是,沒能力,愛甩鍋,臟話連篇,在業(yè)務上不斤斤計較,其它相關的事上,他可較真了。
勝利就是被他逼走的。
那天勝利平靜的掛完電話,就偷偷的給小平姐提了離職,小平姐好說歹說,性格倔強的他,還是決定要走。
勝利離職走的時候是夏天最熱的時候,項目也已經六十多人了,狗日的美國找甲方的事,牽連到了乙方,其中就包括我們項目組。最終的結果就是,之前當面否定我的女人帶著六個績效好的員工離開,干的活還是之前的活,對接的人也是之前的人,小平姐挑幾個人承接其它項目,剩下的人都被釋放。在離這個結果變成現(xiàn)實的那段日子里,大家依舊和往常一樣干活,但私底下卻交流頻繁。你走還是留,走,你呢,我留。小平姐找過我們每個人談過話,并告訴了最終結果,也象征性的給了大家一些補償,錢不多,但我相信是她盡全力爭取到的。
小平姐屬于感性的那一類人,在和勝利談話的時候,小平姐眼眶里含著淚水,令勝利為之動容。小平姐說,咋們在一起工作也快兩年時間了,從項目開始到現(xiàn)在,中間大大小小發(fā)生過很多事,有做的對不起你的地方,請多多包涵,你知道姐這個位置,兩頭都要周旋,難免會錯失一邊。勝利點點頭,從兜里拿出幾張紙遞給了小平姐。小平姐笑了笑說,我的樣子是不是很好笑。勝利說,還好吧!但還是很感謝你給了我機會。你知道冬天最難熬了……小平姐說,那你還走不走了,甲方的人都點名要你留下了。勝利說,走還是要走的。勝利回答的很堅決,一點沒留回旋的余地。小平姐問了勝利的感情狀況。勝利只是說,快要結婚了。
散之前,大家去了海底撈,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頓飯。勝利沒有去,鯤鵬吃一半走了。
初秋的時候,勝利離職了。小平姐辦了調休,三十多天。
我和其他幾個人從原先呆了兩年的工位搬離了。項目一直在招人,可一直招不到合適的人。甲方領導就想了個主意,問問之前離開的人,還愿意回來嗎?電話打過去,只有兩個人愿意回來,剩下的人都不愿回來。這其中就包括勝利。
我被告知勝利回來要頂替鯤鵬和我一起干這個需求的時候,我的內心是抗拒的,我也向領導說出了我的理由,領導也能理解,讓我盡量不要和他有交集。我只能勉強答應。
勝利再次回來都已經是冬天了,天氣變冷,但沒有我倆剛入職那年冷。
他雖然是新員工,但對工作已經輕車熟路,再加上他重新調整了自己的姿態(tài),所以我倆之間也沒有過激烈的爭執(zhí),我說什么,他都照辦。沒過多久,甲方給全員抄送了一封表揚信,羅列了勝利入職以來的卓越表現(xiàn)。當時,我看見這封郵件的時候,心里既難受又委屈,憑什么?我做這個需求都一年多了,都沒被表揚過,為什么勝利才做了一個多月就被表揚了。
我這個導師真的是超級尷尬。正當我郁郁不得志的時候,有人站出來說,那封郵件是想讓勝利放開干,所以就讓甲方的人操作了一番,弄了個提前轉正。聽到這個消息,我更加的難以接受,當初離職是他自愿的,小平姐也都挽留過,是他堅決要走。再次回來,也是他自愿的,既然都是自愿的,就要面對三個月的試用期。
哎,算了,糾結這個干啥,既然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就選擇離開吧!那段時間,我徹徹底底的成為了一只咸魚,上班聽歌,開會不聽,手頭上的活也是將就著做。
領導承諾說,大家再等一等,來年三月會給大家重新定職級,調整工資。我是抱有一絲希望的,這份工作得心應手,如果工資調整了,那豈不是錦上添花。
勝利轉正之后就請假回家和他老鄉(xiāng)結婚去了。
回來之后,勝利拿著喜糖給每個人發(fā),糖是軟的,有嚼勁。還說要把他媳婦的閨蜜介紹給我,說是在彩虹中學教書,我竟然給當真了。
然后就是過新年,臺子都搭好了,上邊說戲唱不了了。全國陷入了極度的焦慮中,在家隔離的日子里,每天刷著新聞,感受著生死離別,感覺自己很渺小,生命也太脆弱了吧!
長達十幾天的隔離結束,我和勝利為了生活馬不停蹄的奔向自己的崗位,他家是商洛的,返回公司比較晚,去了之后,在住的地方還隔離了一周左右。等全國疫情快要穩(wěn)定的時候,公司停發(fā)了績效獎金,還不給我們漲工資,說是把錢都捐給災區(qū)了。
勝利又請假了。等他再來公司的時候,他說媳婦給他生了兩個男娃,還是雙胞胎。
我們私底下議論,都說十月懷胎,這從結婚到孩子出生前前后后不到半年,這絕對是先給種上了,老實人的陰謀就如鯁在喉,說不上來的危險感。
生活依舊在繼續(xù),好多事得慢慢來,有時候強求不來的東西,著急也沒用。心里懷揣著希望,就一定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