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第十三次了,王小明緊張地兩只手都汗津津的,此刻的椅子上就好像有著成千上萬根釘子,輕而易舉地穿過他厚敦的屁股,準確無比地扎入他心底的恐懼。
讓不讓呢?玲玲就坐在他兩點鐘方向的位置,她會不會在看著自己呢?汗水順著指縫從手心一直濡濕到手背,他還是沒敢睜開眼。“日他娘的”,他在心底狠狠地罵了一句,這句平日里他最鄙夷父親的口頭禪,咬牙切齒地從心底蹦出來的那一刻,給予了他一種無法言說的寬慰感。
這一切的痛苦源自于惡人國新任國王一個月前的那條規定:在公交車上按照先來后到,一律不允許讓座情況的發生。
第一次的時候,他旁邊站了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奶奶,一手拎著包,一手杵著拐杖,要是夠高的話也許還能像旁邊那個留著絡腮胡的大叔一樣,伸長脖子夾住拉桿,解放出兩只手好不樂乎地逮著身上的虱子。可是以老奶奶那和椅背持平的肩膀,怕是不能存有著這種奢望了。惡人國的司機向來是不遺余力地擔著惡人這個名號的,車速奇快,服務態度奇差,這兩奇作為最為顯著的特征,一度讓整個惡人國的居民對公交司機這個職業趨之若鶩。王小明隔壁家的李二胖理想就是這個,這幾乎是他們家的榮耀,李二嬸逢人不過三句話,必定要回到他兒子的這個偉大理想,方圓十里幾乎就沒有不知道的。其實王小明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挺同情李二胖的,作為一名小學生,心性還沒定下來的情況,寫的我的理想這種玩意,當成作文看看教教語法就好,非要鄭重其事地宣揚一番,改起來還得面對不少壓力。可李二胖顯然沒有預見這種可怕性的能力,他能夠分分明明看見的只是李二娘每日早上蓋在他碗上的那個荷包蛋,那是李二娘自從知道兒子的偉大理想后,特地買來給李二胖補補身子的母雞的產物。
那只雞顯然也不明白,自己其實應該是一只肉雞,應該變成一鍋香噴噴的雞湯進入李二胖的肚子里,所以在它被李二娘買回家后,就趕忙生了兩個蛋,這讓李二娘很高興。等到晚上的時候她就很開心地和李二叔算了一筆賬:她只付了一只雞的錢,就買到了一只會下蛋的母雞,在它會下蛋的時候可以每天獲得兩個蛋,等到不再下蛋的時候又可以把它吃掉,這實在是一筆巨大的便宜。由此,她還得出她家李二胖,一定可以成為一名公交司機,和賣雞的那個小伙一定是個老實人的結論。當然,這是建立在她對即將到來的教育變革以及賣她雞的小伙其實是個偷雞賊一無所知的前提下的。至于那只雞,如果知道自己無論如何積極生蛋,最后還是會變成李二胖面前的一碗湯的話,是會更積極地生蛋還是消極怠工我們就不得而知了,這也許還是要由那只雞的性格決定。
關于李二胖一家的事我們等會再說,還是先回到王小明第一次讓座失敗的問題上。在司機超凡入神的車技下,第一個彎道,老奶奶直接摔倒了王小明身上,她拎著的那包散發著不明氣味的物體,也順勢揭開了神秘的面紗,王小明嶄新的白襯衣瞬間被腌臜成了咸菜味,還是頗受老年人歡迎的臭莧菜。
這種聞著臭吃著香的菜肴在入口時的確有著無法比擬的鮮味,因而在大街上也常常能看見一些衣著光鮮亮麗的小妞一邊用手捏住鼻子,一邊興致勃勃地嘬著莧菜桿。可惜沒有腰肢婀娜的小妞撅著小嘴來幫忙解決落滿王小明一身的美味,我們只能勉強地看著莧菜在他白襯衫上作下的后現代主義畫作,再跟著嘟嘟囔囔地砸砸嘴以示欣賞。
這件發生的相當突然的事件,顯然給整個車廂帶來了不小的沖擊力,連公交司機那張兇神惡煞的臉也忍不住眉頭一皺向他投去嫌惡的眼神,帶頭對他發出了哈哈……的嘲笑聲。但是這里的笑聲是否該稱為嘲笑其實還是有待商榷的。首先,這笑聲來源于《惡人守則》的第三篇第二百二十三條:遇見出丑的,應當面及時給予嘲笑。此處的笑聲按照情景來說的確是應該定義為嘲笑的,但是直接從滿車人發出的笑聲的聽覺效果上來考量,這笑聲實在是過于干巴巴,而且有氣無力,敷衍態度實在明顯,要想夠上嘲笑的格可以說相當勉強。不過考慮到王小明是這輛車上今天第七個出了洋相的笨蛋,對于這些疲于嘲笑的可憐人來說,我們實在是應該給予大大的體諒的。
造成一切的老太此刻的表情顯然更為精彩,對于長的凹凸不平刮破了她的袋子,致使她弄灑了大量美味的王小明,依照法規,她應該立刻舉起那根蛇頭杖狠狠敲在他頭上并破口大罵才對;可是王小明此時一臉呆滯頭頂莧菜,散發臭氣的畫面已經明顯達到了出丑的標準的,她還得同時發出嘲笑。五官在表情上的有限性以及不兼容性讓老太的面容朝著抽搐的方向發展,可憐的王小明當然窺不破老太如此曲折的心路歷程,他相當驚慌地以為是自己沒有讓座致使了這一切,使這可憐的老太在擁擠的車廂里四處顛簸,孤單無助。想到這里,他覺得這些臭莧菜的確應該蓋在他的頭上,自責和愧疚席卷了他。當然,這明顯是一個糊涂蛋的思維,要是讓那嘴抽地歪掉了老太知道,恐怕就不用猶豫地一拐杖敲在他的頭上了,怎么能糟蹋別人的東西來懲罰自己呢?至于王小明,他體內的勇氣在這種愧疚于自責的激發下,愈發膨脹起來,像吹氣球一樣終于在某個瞬間大過了新出臺的那條法規。這種極其需要肺活量的活動使他漲紅了雙臉,薄薄的臉皮上血絲可見。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將抽動已經轉移到眼皮上的老太一把按坐在他的位子上,老太顯然被他嚇了一跳,兩只眼皮竟像馬達一樣迅速而有節奏地活動起來,距離她最近的王小明甚至可以聽見運轉過快的達達聲,這使他的臉又漲紅了幾分,仔細看能看見一些青色血管的脈絡。本來呢,其實王小明也是想要作下解釋的,諸如自己快要到站了之類的,可是他剛剛把老太按下去,司機就來了個急剎車,并投給了他一個比剛才更為哀怨的眼神,周圍的人很快就意會了這個眼神,一直解放雙手沉浸于逮虱子的大漢戀戀不舍地彈飛了剛剛掐死的那只飽滿地大家伙,像提小雞一樣地拎住了王小明的衣領,將他從車門里扔了下去,動作近乎一氣呵成。
在落地的一瞬間,王小明敏銳地察覺了一個事實:那個一直杵在他旁邊的虱子大漢其實是司機的助手。這不難猜,為了確保每一條法律的執法力度,就需要有對應的獎懲措施,禁止讓座這一條,新國王為了保證執法上的便利,就將責任直接分配在了公交司機身上:只要有哪位公交司機當值期間發生了讓座事件,就要扣除當月百分之十五的工資。
公交司機雖說在惡人國是一個飽受推崇的高薪職業,但歸根結底還是工薪一族,對工薪者來說,工資就是命門,再者,按比例計算,意味著越高的工資罰得越多,這就類似于按收入比例征收的稅款,不管比例是多少,赤裸裸地數據擺在面前時,想要逃稅的總是賺得更多的。這一規定顯然讓公交司機們很不滿意,我們前面提到過,他們都是惡人國中兇神惡煞的佼佼者,對于這樣一個平白只會損失自己利益的規定自然不肯乖乖接受。大街小巷上很快就有了各種抗議,大規模罷工造成了交通的嚴重癱瘓,沒有了公交車,工資低一點的工薪族就只能乘出租車和地鐵了。乘出租車的就很不滿意了,我本來工資就不高,現在每天來回上班支出還翻了好幾倍,索性就加入了抗議的大軍;原本搭乘地鐵的乘客呢,現在每天都擠得連氣都喘不上來,同樣對政府的這項政策也是越來越不滿,把旗一舉也開始游行了,總之,這支游行的隊伍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龐大。
這其實是一件令人相當頭疼的事情,當然,國王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在游行爆發的一個月后了,具體的時間應該說是在他發現自己的早餐少了水煮西蘭花作為配菜時。他對此勃然大怒,感覺作為一名國王的威嚴受到了嚴重的踐踏,但作為一名領導者,即使是個惡人也需要保留一定的風度,事實總是這樣奇怪,不管是好人還是惡人一旦坐上了領導者的位置,就開始很在乎自己的公眾形象。而在惡人國,積極美好的惡人形象是與粗獷掛鉤的,雖然這件事在我們國王的眼中已然嚴重褻瀆了他的身份,但在廣大群眾眼里,這實在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甚至還沒有少一塊肉咧。每每到這個時候,我們的國王就要強硬地將自己從一個“唯心”主義者轉變成一個唯物的主義者,這簡直是對他世界的一種顛覆,好在惡人國國王這個身份足夠讓他滿意,足夠使他接受這種犧牲。所以我們的國王,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飯的同時召喚來了后廚,從今天天氣的問題一直聊到了今年西蘭花的收成,后廚也是一聽到西蘭花三個字又看見國王今天的早飯剩了大半,哐當一下就嚇得跪下了,哆哆嗦嗦地解釋說由于公交司機罷工游行,交通堵塞太厲害,出去采購食材的車輛去了三天還沒有回來,西蘭花就沒有供給上。國王一聽也傻眼了,抗議這個事情一開始就報給他了,只是這件事只給他的神經末梢帶來如同蚊子叮咬般的微微刺痛感,反射還沒傳達到大腦皮層就被他出色地以忽略截斷了。
說的這里,就不得不佩服一下這些游行司機強韌的毅力了:從上報到西蘭花短缺,時間足足隔了有一個月。全面抗爭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情況,就好似一方粉墨登場的獨角戲,賣力而無趣,遲早會落個不了了之的下場。這群堪稱頑強的司機隊伍能一直堅持下一個月的時間,有一半原因要歸功于那些正常生活受到嚴重干擾的普通民眾,這群人在游行進行一周左右后,終于開始掂量起坐不了公交車上班和罷工游行之間的輕重關系了,掂量的結果就是:游行隊伍以超過剛開始壯大速度的兩倍速度縮小了下去。這些火速脫離了游行隊伍的人,很快地再次體會到了道路被占,公交停運的痛苦,他們開始用帶著憤恨的眼神看著仍在繼續游行的人們。這時候如果走近這些每每游行開始就倚靠在門口嗑瓜子的人們,總免不了要被眼神凌虐一遭。那些大媽們首當其沖地成為了對抗游行的先鋒軍,唾沫橫飛地一邊向頑強的司機們吐著瓜子殼,一邊用惡狠狠的眼神看著他們,等走近了,就把手里積攢地混著唾沫的瓜子殼用扔鉛球的發力姿勢,為那些游行疲憊的人來一場天女散花。迅速行動起來的還有之前那批不得不改乘出租車和地鐵的上班族,一到下班時間就成群結隊地奔赴公交車站,刮車漆,砸玻璃,還有最夸張的一招,往車上粘口香糖——嚼得軟硬適中,溫度真好,熱乎乎地又不黏手的時候,一下把它按平粘在車上。這種行為的確起到了讓公交車司機頭疼的效果,車雖然不是他們的私有物資,但每輛車的維修費用,都是需要按照編制,由分配到開那輛車的司機們分攤的。司機們因此相當憂郁,喊口號時都有些疲軟無力,分貝數直降,聽得作為先鋒軍的大媽們扔瓜子殼的動作都遲緩了半拍。好在他們很快就制定了新的戰術,在大家差不多該下班的時間,迅速從游行大軍中分出一支小分隊,駐扎在各個公交車站,一旦發現鬼鬼祟祟夾著公文包的,就跳出來,用銅鈴似的的眼睛直直地瞪著他。
沒錯,瞪眼睛——這是惡人國最為權威以及不可侵犯的一種暴行,類似于我們所熟知的格斗,惡人國的歷任國王也是依靠全國瞪眼大賽所選撥出來的。這里瞪眼只是一個稱呼,具體選拔時并不是依靠眼睛的大小來評判的,形式頗像眼下相親節目偏愛的對視25秒之類的,只不過雙方由含情脈脈變為了目露兇光,在對視下,先目露怯意,渾身顫抖的就算敗下陣來。新上任的國王憑借的就是一雙銳利兇狠的眼睛,傳聞說那些在比賽中有幸與他比試的人只要一被提起瞪眼兩個字就禁不住渾身發抖,甚至還有一部分人為此戴了好幾個月的眼罩,才敢睜開眼睛,還留下了看東西像偷瞄一樣的后遺癥。
兵分兩路的方法果然卓有成效,很快馬路上抗議的叫喊聲又嘹亮了起來,一眾大媽懸著的心也跟著放了下來。就這樣拉了近一個月的皮條的時候,司機和群眾們都已經感到相當的疲憊了,慢慢地,負責游行的司機,負責抗議的群眾都開始一致使用起了輪班制,道路也變得寬敞通暢了不少。假如國王的西蘭花晚一天中斷的話,負責采購的車輛是能夠帶著足足供應一個月的西蘭花恰好接上的,而不用再來一個月,這場抗議應該就可以無聲無息了。當然陰差陽錯才是這個世界的最為奇妙之處,在游行隊伍即將偃旗息鼓的時候,國王對他們出兵了。
出兵的名頭是擾亂治安,雖然我們明眼人都知道,治安其實已經被擾亂的差不多了,甚至大部分民眾已經習慣街道上有一群隊伍來來回回地走動了,但是要是讓國王打著少了一頓西蘭花的旗號,怕是國王的威嚴至少要被民眾踩在腳下笑上一個月。于是我們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國王只好努力將內心的不忿隱藏起來,義正言辭地開始了對這群不守法公民的聲討。
惡人國的街道上開始出現武裝的隊伍。這群用來鎮壓游行的隊伍,是從每個公交車司機學校選拔出來的佼佼者。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情況,意味著這群隊伍的強大,同時,他們在執法中會常常遇見昔日的同床,啊呸,同窗。
司機們為此很苦惱,這些都是他們在學校里都瞪不過的角,何況現在還配上了武器;士兵們也很苦惱,剛接下鎮壓的任務,每天回家就開始受到七大姑八大姨的旁敲側擊,內容大致就是,你可千萬別傷著某某之類的,槍只能淪為個好看的配飾,還得一對一地往死里瞪眼。
游行隊伍為此特地開了幾個會琢磨了琢磨,打是打不過了,硬瞪更是瞪不過了,得趕緊找個可以抗衡的戰術才行。不過他們用兩個會議想通了這點后,就開始一籌莫展了,直到第四個會議才有人跳出來說:“我有主意!”大家一下子都激動壞了,紛紛轉過頭去看著他,結果發現,嘿,這是個候補的司機!心一下涼了大半截,迅速地又把頭低回去嘆氣了,發言的這位司機很不甘心,仰著頭就大吼了一句:“做鬼臉!”
此處倒絕非作者的惡意調侃,至少在諸君仔細審視瞪眼睛這種格斗方式后是該為這位喝個彩的。面部肌肉的聯動性使得這個方法的可行度大幅上升,一笑,臉頰上的兩坨肉就會將眼睛擠得又彎又小,威懾力什么的,就徹底見鬼去了。大家有點發愣,開始正視起發言的司機來了,只是目光仍然帶著些狐疑,這回的狐疑則并不是因為司機候補的身份了,這個具有突破性的方法已然在各位聽眾的心里幫它的主人長了臉了。只是……一個方法是否真的可行,最起碼是得套用一下那句老話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啊,理論的可信度再高也保不準實操是會不會出什么岔子。新的難題火速橫在了他們面前:得派個人去試試。興許大家對接下來的步驟都心知肚明,生怕提出來自己就會成為那個在貓脖子上掛鈴鐺的笨蛋,像串通一氣似的都開始沉默了。
好在一個團隊中總有那么些個集體責任感很強的角色,后排一個低著頭聽完整場會議的無名小卒,內心正在強烈的掙扎著,他的心里一半裝著對其他人不站出來的埋怨,一半是對會議進程緩慢以及集體沉默的壓抑感的控訴。其實吧,這兩種情感是都不至于成為他毛遂自薦的催化劑的,可是這個小伙實在是骨骼清奇,在兩者的同時壓迫下,他竟品到了一絲天降大任于其的味道,這種膨脹感可是相當致命的,在我們所知的先例中,有四分之三的笨蛋都是因為無法抵擋這種誘惑才死去的。但在事情還未發生前,我們還是向小伙致以最美好的祝愿,希望他是個天生的幸運者就好,畢竟這可是作為旁觀者所唯一能對他做的了。
總之,小伙自告奮勇了,并且雄赳赳氣昂昂地告訴大家,必定會不負眾望,用這種嶄新的戰術將敵人擊敗。沖著他的豪情壯志以及還存有的建功立業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為了后文的可敘述性,我們也該問一下他的名字了,可惜還來得及開口,詢問的聲音就淹沒在會議組織者和方法提出者帶頭發出的鼓掌喝彩聲了,我們只好姑且委屈這位即將出征的戰士用小戰指代著了。
小戰那腔子被旁觀者鼓吹而起的無所畏懼、視死如歸的熱血,在他真正站在街道入口時已經傾倒掉了大半。
配著槍瞪著眼四處巡走的士兵讓他的雙腿止不住地開始戰栗起來。單薄顫抖的背影被送他出征的人們看在眼里,“我們的英雄已經氣憤難當,急不可耐了!”,他們如是說到。
? “鬼臉戰術”的實踐最終以一種極為獨特的方式取得了勝利。
一走向對手,就恨不得丟盔棄甲的小戰,看著面前兩手緊緊抱住槍,雙眼射出吃人般兇狠目光的對手,他突然感到很委屈。為什么自己要充當這個苦命的角色呢,朝著這個野獸一樣的家伙做鬼臉?下一秒說不定就被撕碎了。為什么一定要是做鬼臉呢?萬一我的鬼臉不能逗笑他反而助長了他的怒氣我又會怎么樣呢?為什么當我站出來的時候都沒有人拉住我呢……
在各式各樣的壓力下,小戰終于做出了一個他生平最為正確的決定,雖然有著一定的被動性——小戰哭了。勝利的原因自然不會單純地是因為小戰一個糙爺們的幾滴眼淚,關鍵是那個時機恰當無比的——鼻涕泡。許是太過傷心的緣故,他哭的實在是太用力了,在對手正在加大視線壓迫的力度的時候,那顆鼻涕泡恰好就鼓了出來。哭的皺巴巴的臉蛋,發紅的鼻尖配上滑稽的鼻涕泡終于成功將勝利的大旗舉起:對陣的士兵一下子沒繃住,笑噴了出來。在他捂著肚子笑得蹲在地上的空當,小戰也迅速地以一名成功者的姿態連滾帶爬地回到了己方陣營。
前所未有的歡呼聲將他包裹了起來,蹲守在房屋陰影一隅的人們,褪去了之前提心吊膽的模樣,得意洋洋地做好了蔑視一切的準備。這顯然沒有持續很久,在小戰被拋起來零點幾秒后,士兵們就趕到了這處騷動的地方,人群撤退的速度肉眼勉強可見,只有可憐的小戰,在閉著眼準備體會著為英雄歡呼的時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正對一位士兵的槍口。
血色事件并沒有為對峙的局面帶來多大改變,雖然公交車司機游行的隊伍的確在不久后就解散回到崗位了,但就論影響力來說,家庭的開支問題都要占些上風。不開車就沒工資,不活著就可以不吃飯,且不說司機是否做好了以死抗爭的覺悟,決心是否堪比最愛以絕食抗議的那些學生們一樣,老婆孩子還是要吃飯的。你說你執意要為了少了那么些每月的煙酒錢讓她們餓肚子?恭喜你已經成為一名孤家寡人了。
“因此而投降我倒絕不認為是什么可恥的事情,對比他們毛毛躁躁地站出來抗議,還有什么比被家庭責任感拉回理智更讓人欣慰的嗎?”司機代表誠摯地在發言中說到。
雖然惡人國的司機常常以家暴等事件登上報紙的頭條,媒體還是欣然接受了他們給予的解釋,即便有若干民眾叫囂著報道扭曲事實過度美化,也沒能掀起什么波浪。當然也少不了專家跳出來發表各種觀點,跳出來實在是個恰當的詞,畢竟在游行抗議的期間,他們的蹤影也是遍尋不到的。
總之,平息了是好事,公交車開始重新運營了也是件好事,可是讓司機眼睜睜看著自己工資被扣可不是件好事,至少對于利益直接受損的他們來說不是。抗議取消新法規顯然已經行不通了,司機們只能抓耳撓腮地開著一場又一場會議,研討新的應對措施。從王小明的遭遇可以看出來,會議確實也沒白開,新的兩兩搭配的方式表現地不錯,一個開車,一個看人,逮到讓座的就給扔下去,干脆利落的很。一開始打著讓座搗亂心思的愣頭青倒也不少,不過殺雞儆猴的行為一出,安分下來的也快,畢竟也沒什么人做個公交車是指著半路叫人給扔下的啊。
一切都讓王小明更加心煩意亂,他把頭撇過去又看了玲玲一眼:小姑娘穩如泰山地靠在椅背上,嘴唇緊緊地抿起,雖然她的眼睛直愣愣地訂著椅背,但王小明確定她用余光也一定能看清旁邊那個滿臉橫肉,一直把身子若有如無向她擠去的臭流氓。他覺得屁股更加火辣辣且疼痛難當了,簡直就像生了褥瘡!正如所有天生反骨的叛逆者一樣,即便惡人國將“英雄救美”視為一種極為下三濫的行為,他骨子里卻充滿了向往并且時時刻刻蠢蠢欲動著。眼下,當然是最好的時機。
美人玲玲依舊被那個臭蟲困擾著,這讓我們的堂吉訶德·王坐立難安,但是顯然他還沒有瘋癲到可以不管不顧往上沖的程度,他得先考慮一下自身的安全,那個身量是他兩倍的流氓……小桑丘和小堂吉訶德在他的腦海里爆發了激烈的沖突,解開了主仆關系的枷鎖,在長達十幾分鐘的爭論中,桑丘一直保持著與他主人勢均力敵的抗衡狀態,甚至還有些力壓的勢頭。這使得王小明屁股非但沒能抬起反而和椅子貼的更緊了,校服褲子的網紗隔層肯定也毫不留情地留下了印記了。
然而事情總歸是要有個結果的,如果這是一班永不停下的公交車的話則另當別論。我們猜想上帝都不忍心可憐的王小明一直這么苦苦掙扎下去了,送給了他一個大轉彎。
這條路對于司機來說走地實在是太熟了,足以使王小明從座椅上跌落的這個大轉彎自然不會是地形所造就的,它得歸功于司機胸前的那枚勛章。這可不是一般的勛章,它是由國王親自授予給最有突出貢獻的公交車司機的,三年就評那么一塊,至于司機是如何得到它的,你如果有興趣的話倒是可以乘一下這輛公交車,據我大膽的揣測,這枚勛章已經成為這位司機致力于用余生向他人科普的存在了。
總之,就是這么一塊司機本命的勛章,不知是早上著急上班沒扣好還是扣上又松動了,他打了個噴嚏的振幅居然就掉落下來了,保持著每五秒低頭看一下勛章的司機驚慌失措地發現了這一事實。他死死盯住前方五分鐘,確保沒有車輛駛來后,果斷彎下腰,準備將勛章撿起來。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就從旁邊竄出來了一輛越野車,眼瞅著就要對上,對面慌了,喇叭按的震天響,公交司機也慌了,趕忙坐直,一瞅,將方向盤打地嘎吱直響。
車身過于迅速地向一邊偏轉,好巧不巧,正好把難以抉擇的王小明給甩了下來,掉下來的時候,他慌忙伸長了手臂,恰好抓住了一截褲腳——刺啦——一堆帶著腥臭味的布料蓋住了他的頭,假使沒有遮蓋住他的視線的話,他一定可以發現那個滿臉橫肉的家伙望著他驚愕的表情和玲玲將頭轉向窗外,露出的贊許的笑容。可惜的是他什么也看不見,只能在黑暗中嗅著臭味,迎來一記悶拳。
胖子惱羞成怒的力道不容小覷,只一拳就揍得王小明兩眼發黑,暈了過去。
王小明再睜開眼的時候,是被明晃晃的陽光刺醒的,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臂想要去遮擋一下,熱度灼得他有些發疼。發懵又恍惚,抬頭望向玲玲的方向,靠窗的位置空蕩蕩的,鮮亮的橙色座椅排列整齊,倡導讓座的標語在一旁熠熠生輝。
他突然笑得極為燦爛,迅速起身抓住晃蕩的拉環,在僅有他一人的車廂里快活地站著。只是司機并沒有給他太多時間,車子很快靠邊停了下來,緩緩拉開的車門讓王小明苦笑不得。
“不是要下車嗎,快點!”司機不滿地催促道。
得,這得是第二次被趕了。第十三次讓座失敗。
可是,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