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夜之間,百里淑婳染上怪病的消息在鳳翔鎮(zhèn)傳的沸沸揚揚,百府散盡家財張榜懸賞天下名醫(yī),只為求得一劑保命良方。
說起百里淑婳,是鎮(zhèn)里有名的美女。傳聞她貌若天仙,溫婉賢淑,多少青年才俊想求之一面而不得。可惜紅顏薄命,得了急癥。據說她發(fā)病的時候面目猙獰,舉止怪異,不少前去診療的大夫都嚇的魂不附體,落荒而逃。
一位衣衫襤褸地落魄公子靜靜地站在竊竊私語的人群后面,深邃的目光瞄向榜單上的“百里淑婳”這四個字時,一雙星目流轉間,某種莫名的情緒一閃而逝。
是夜,月色輕揚,繁星點點。落魄公子來到百府前,指名要見百里淑婳。
家仆借著府門處的兩盞大紅燈籠去瞅,見他蓬頭垢面,一身破爛衣裳油跡斑斑,以為是哪里來的叫花子,呵斥著趕他走。落魄公子不為所動,執(zhí)著的站在那里,像一棵腐朽的大樹。家仆來了火氣,擼著袖子就要揍他。他這才抬頭,語氣清冷,“我有法子救你家小姐,你這般相阻,誤了時辰擔的起么?”
家仆一愣,疑惑地看他兩眼,事關小姐性命,他不敢大意,領著落魄公子匆匆向府里走去。
少女閨閣,香氣襲人。百里淑婳一襲白衣,粉裝玉琢,慵懶地坐在桌前支起下巴好奇地打量著面前的男子。這幾日借為她治病進行招搖撞騙的人不在少數,但沒有一個穿的如他這般邋遢。
“姑娘可曾看夠?”落魄男子瞥她一眼,解下腰間酒壺輕抿了幾口,淡淡地說。
百里淑婳俏臉微紅,尷尬地收回視線,“請公子見諒,不知公子名字……”
“單浩羽!”落魄公子說著,目光停在了百里淑婳纏在雙手處的潔白細布上,反問,“姑娘最近可曾被銳物刺傷過?”
百里淑婳微愣,如黑瑪瑙般地眸子黯淡了下來,輕撫著旁邊的墨玉茶杯幽幽嘆道:“公子所言極是,幾日前,我不慎跌倒在地,被摔折了的玉簪割傷了雙手。”
那枚玉簪是百里淑婳的母親去世前留給她的,她一直視若珍寶,不料卻這般破損,一如母親走的那樣突兀。想到此處,百里淑婳止不住的傷心,身子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
單浩羽見狀大驚,也來不及解釋什么。一把抱起百里淑婳,將她放在床上后迅速將手伸入了她的嘴巴。不久后,一陣火燒般地疼痛自手掌處蔓延開來,他倒吸一口涼氣,眉間挽了一個結,看著床上手腳蜷縮在一起,反弓著身子的百里淑婳,眼睛里的痛楚不加掩飾。
感受著唇齒間淡淡的血腥味,兩行清淚順著百里淑婳白皙的臉頰滑落。她這副樣子不是沒有人見到過,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大喊著妖怪二字瘋狂逃命。可唯獨眼前這個男人,依然不離不棄地守在她身旁。
“你不必如此,”單浩宇看著百里淑婳這般模樣,輕輕嘆了口氣,左手揮動間,幾枚銀針自袖中飛出,釘滅了紅木桌上的蠟燭,“那日我垂死之際你救我一命,今日我只是償你之恩罷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百里淑婳的心莫名平靜了下來,她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丑陋的樣子。聽完單浩羽的話,她仔細回想著,幾個月前買胭脂時好像確實遇到過一個人,那時他瑟縮在墻角餓的奄奄一息,她心有不忍,就去買了幾個肉包子給他吃。本以為那是她與他最后的交集,卻不曾想今日他居然會以施救者的身份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一柱香過后,那種奇異的感覺漸漸消退,百里淑婳松開了嘴巴,心里復雜無比,想要說一些什么,卻發(fā)現喉頭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張了幾次口,吐不出一個字。
“剛剛情況緊急,得罪之處還望姑娘恕罪,”單浩宇抽回自己的手,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摸黑按在了上面,“此病不難醫(yī)治,小心調養(yǎng)一個月便可痊愈。但期間不可有喜,亦不可有悲,否則前功盡棄。所以如姑娘方才那般心緒是萬萬使不得了。這幾日我會暫居貴府,所以姑娘也不必太過擔心,好好休息便是。”
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后,門被緩緩推開,又輕輕地合上。百里淑婳揉著眼角殘于的淚珠起身觀望,眼前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2.
次日清晨,百里淑婳梳妝完畢,出門時發(fā)現單浩羽站在外面,他似乎一夜沒睡,略微泛青的消瘦臉頰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甚是顯眼。她愣了片刻,扭過頭,垂眉低語,聲音帶著一絲苦澀,“單公子,你這又是何苦。”
“姑娘的病離不得人,稍有不慎就會如昨日那般咬斷舌頭。”單浩羽面無表情,將手里的碗送到她面前,“這是我為你抓得藥,剛剛煎好,請姑娘趁熱喝。”
“公子進屋坐吧!”百里淑婳心不在焉的撩起及地長衫,一雙玉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冒著熱氣的青瓷碗。她雙手受傷不便,幾次都無法舀起藥湯,反倒將身上的衣衫弄濕一片,氣惱之余,不經意間瞥見了單浩羽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她沒來由的一陣生氣,紅著臉將勺子扔到一邊,盯著單浩羽怒道:“可笑?”
單浩羽臉上表情一僵,望向百里淑婳時,眸子里閃過一絲掙扎,他府身拾起地上的勺子放在嘴邊吹了吹,舀起幾許送到她嘴邊。
百里淑婳一怔,臉上飛霞似火,狠狠扭過了頭。許久后發(fā)現單浩羽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站在自己面前,不由瞪他一眼,閉上眼睛張開了嘴巴。
藥沒有想象中的苦,反而帶著一股甜味。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蔗糖的味道。
相處的久了,百里淑婳發(fā)現單浩羽是一個蠻有才的人。他博古通今,琴棋書畫樣樣不輸于當今名士。只是他所彈奏的曲子她從未聽過。她曾問他,他說那是他故鄉(xiāng)的東西。
這日,柳月高懸,天上繁星匯成一片銀色的海。單浩羽獨坐高臺,一枚柳葉在兩片紅唇蠕動間,一首好聽的曲子在夜色中緩緩流淌。百里淑婳聽的如癡如醉,一時忘了手上的傷,不自覺擊掌相和。在雙手觸碰的瞬間,一陣揪心的疼痛在心底漾起。她秀眉微蹙,忍不住悶哼出聲。
曲聲嘎然而止,百里淑婳抬頭的時候看到單浩羽站在她面前。他逆光而站,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百里淑婳心跳的厲害,轉身回屋時被喊住了腳步。
“何事?”百里淑婳垂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單浩羽不語,在身上摸索半天后,掏出一枚精致的玉簪,細看的話,會發(fā)現上面有著細小的裂紋,顯然曾經斷過。他將它送到百里淑婳眼前,“既然是貴重之物,姑娘為何不好好收藏,即便已經破損了。”
百里淑婳身子一顫,呆呆地望著那枚玉簪,不可置信的看向單浩羽。簪子摔折那日,她本打算傷愈后去修補。沒想到卻得了無人可醫(yī)的怪病,心灰意冷之際就將它扔在了隔壁房間,她不想讓母親看到她痛苦的樣子。只是不知怎的,卻被單浩羽找到并將它恢復如初。
似是知她所想,單浩羽提起地上酒壇喝了幾大口,笑道“姑娘真是健忘,你安排我住在隔壁,那簪子又不偏不倚地擺在桌子上,我哪有不發(fā)現的道理。”
百里淑婳深深地看了一眼單浩羽,輕撫著那枚簪子。良久,她拿起它捂在胸口放聲大哭,所有的堅強與偽裝在此刻轟然倒塌。
一個月的時間眨眼即過,單浩羽走的那天,百里淑婳看著屋里收拾行李的身影欲言又止。
“姑娘還有什么事情?”單浩羽察覺到了異樣,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扭頭看她。
“我……”百里淑婳貝齒輕咬,低著頭沉默了很久,最后似是終于鼓起了勇氣,“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可否答應?”
“什么?”
“今晚的神祭我想讓公子與我一同前往。”百里淑婳一字一頓地說著,一雙美目緊緊的盯著單浩羽。
單浩羽沒有應聲,垂著腦袋,手里的茶杯似是生了根一樣杵在半空。百里淑婳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一顆心緩緩沉入谷底,半晌后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剛打算說些什么,卻聽到了他低沉的聲音。
“好,我答應姑娘便是。”
3.
夜里出門時,百里淑婳發(fā)現單浩羽剪了胡須,一頭亂發(fā)整整齊齊地束在腦后,望著那張英俊的面龐,百里淑婳的心漏跳了半拍,瞅著他洗的干干凈凈滿是補丁的灰袍,打趣道,“公子這身衣服倒是穿的長久,好像出生之日就披在了身上。”
本是一句玩笑話,單浩羽卻當了真,他扭頭,清泠泠的眸子亮的駭人,“我本是一介罪人,身上的這件衣服是上天降于我的懲罰。姑娘若是不喜歡,日后我不再出現在你面前便是了。”
百里淑婳一窒,有些委屈,幽怨地看了一眼單浩羽,不再言語。
神祭是鳳翔鎮(zhèn)每年最為隆重的祭奠。這天,所有人都會懷著感恩之心來廟前祭拜,祈禱家貴人和,風調雨順,然后相約去看湖畔的煙火。不過今日與往年略有不同,與其說眾人在看漫天的煙火,倒不如說是在看不遠處的一男一女,他們好奇,平日里難得一見的女神百里淑婳為何會與一個落魄公子呆在一起。
單浩羽被看的不自在,望著前方一臉陶醉的百里淑婳,小聲說:“姑娘,我們還是保持距離吧,這樣對你不好。”
百里淑婳回首,冰冷的目光掃過議論紛紛的人群,眾人頓時鴉雀無聲,她看著單浩羽,嘴角輕揚,宛若盛開在黑夜里的玫瑰,“他人言語與我有何干系,我就愿意與你在一起!”
“姑娘,如果只是因為我當初救你,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早說過,只是償你之恩罷了!”單浩羽避過了她的眼睛。
“償還?你償的盡嗎?”百里淑婳冷笑,自己的心,他真的不懂么?
“那你待怎樣?”單浩羽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頭。
這時,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一個狹小的圈子被自覺的讓了出來。一位年過六旬的老人面色鐵青,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歪倒在手邊的瓶子里傳出陣陣惡臭。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趴在他身上放聲大哭。從她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中得知,老人生前是她喜歡的人。百里淑婳呆愣片刻,慌忙跑過去攙扶。在姑娘手里發(fā)現了一張被淚水浸濕了的宣紙,上面的字跡蒼勁有力,卻不失溫柔: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夏苑,我若不走,必誤你幸福。
百里淑婳握著那張紙,淚眼婆娑的望向單浩羽,聲音里帶著哭腔,“單公子,快,快,救他……”
單浩羽仿若沒有聽到她的哭喊,目光呆滯,一陣無力地低泣自他嘴邊緩緩蕩開,“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他……”
一聲炸雷過后,大雨傾盆,單浩羽隔著雨幕望了一眼地上的老人,瘋了般地轉身,跌跌撞撞地奔入了雨夜里。
百里淑婳擦著臉頰上的淚水,幫姑娘將老人抬入旁邊的屋檐下,扭頭看了看單浩羽消失的地方,咬了咬牙,提著裙擺追了過去。
單浩羽跑的很快,轉眼間就沒了蹤影,百里淑婳站在大雨里彷徨四望,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將她的秀發(fā)緊緊地粘在了一起。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終于發(fā)現了在前方污泥里掙扎的單浩羽。
百里淑婳從沒有見過單浩羽這個樣子,他滿身酒氣,雙手青筋暴露,不斷地抓著什么,腰間的酒葫蘆被扔在一邊,滾了幾下后掉入了積水潭里。
看著如此痛苦的單浩羽,百里淑婳心如刀絞,輕輕蹲下來緊緊的抱住了他。
4.
單浩羽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他出生于21世紀,大學畢業(yè)后在離家不遠的一所醫(yī)院工作。日子雖然過著清苦,但卻很幸福。
每天早上起床時,他總能看到餐桌上母親為他與父親準備的簡單但卻可口的飯菜,他坐在桌子前,看著低頭狼吞虎咽的父親,說笑著昨天醫(yī)院發(fā)生的事情,母親在一邊嗔怒地拍他腦袋,教訓他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
此時,他就會梗著脖子辯解那是在分享快樂。是的,他喜歡這份工作,雖然待遇少的可憐,但每當看到在自己的努力下再次笑起來的病人,他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自豪感。
某個春季,市里流感爆發(fā),醫(yī)院來了許多孩子,他們緊鎖著眉頭,稚嫩的臉頰上寫滿了痛苦,讓人看了止不住的心疼。
這日,接連幾日沒回家的單浩羽匆匆掛斷父母慰問的電話后,向最后一個孩子走去。那是一個10歲左右的小姑娘,臉頰燒的通紅,美麗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她乖巧地躺在病床上。旁邊像是她父親的男人不耐煩地撥弄著手機。
“叔叔,我不怕,我相信你一定會治好我的!”在為小女孩檢查身體時,她突然仰頭看著單浩羽,聲音里帶著哭腔,卻始終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單浩羽鼻子酸酸的,摸著她長長的頭發(fā),微笑著說,“小妹妹,放心吧,你這只是普通感冒,只要輸點液就能很快好起來。”
小女孩哽咽的點頭,單浩羽在做了皮試后,為她插上了輸液管。此時,一整天都沒有進食的單浩羽已是饑腸轆轆,他摸了摸癟下去的肚子,看了一眼小姑娘,發(fā)現沒有出現不良反應,就想去旁邊的水房倒點水喝。
可當他回來的時候,小女孩卻出現了嚴重的過敏反應,大驚之下,他連忙呼喚上級大夫實施搶救。
最后小女孩還是走了,她安靜地睡在那里,慘白的臉頰上一滴眼淚還未干涸。想起之前女孩充滿信任的目光,單浩羽無力的蹲在墻角放聲痛哭,他恨自己,如果不是臨時走開,她根本就不會死。
小女孩的父親大怒之下對著單浩羽就是一頓暴打,他神志不清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睛腫的瞇成了一條線。同事們在不遠處憐憫地看著他,有幾個護士相擁在一起抹著眼淚。
最后院長帶著保安將女孩的父親拉開,不斷掙扎的男人指著單浩羽陰狠道,“你這個庸醫(yī),給老子等著,遲早弄死你。”
那天,單浩羽失魂落魄地游蕩在大街上,腦海里滿滿的都是小女孩信任的目光與她走后殘留在睫毛上的淚水。
回去后原本干凈整潔的家早已被人砸的一塌糊涂,地上堆滿了碎玻璃片與破損的家具。母親攤在地上捂著被打傷的額頭無力地痛哭著,父親臉上滿是血跡,沉默地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見他回來,干裂的嘴巴動了動,擠出幾個絕望的字眼,“你走吧,家里的事情我會擔著。”
看著眼前的場景,單浩羽心如死灰,流不出一滴眼淚。
小女孩的家屬隔三差五的來家里打砸,單浩羽和父親的身上已是傷痕累累,母親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整天對著被打沒了玻璃的破爛窗戶發(fā)呆。
幾天后,醫(yī)院下達通知,解雇了單浩羽并撤銷了他的醫(yī)師資格證,小女孩的家屬似乎也鬧累了,同意私了,但500萬的賠償費用卻讓人更加絕望。
那天晚上,單浩羽一夜沒睡,他想了很久,似乎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
幾天后,他獨自來到了泰山山頂,淚流滿面的對著父母所在的方向磕了幾個頭,轉身跳了下去。
或許只有死,才能償還自己的罪孽,才能讓父母不受牽連。
他本想就這樣結束一切,可天不遂人愿,醒來的時候發(fā)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年代,周圍看熱鬧的人對著他指指點點,其中一個老人看他可憐,脫下身上的長袍扔給了衣不蔽體的單浩羽。他苦笑著站起來,想起那個女孩,想起垂垂老矣的父母,淚水止不住的往下落。
他覺的上天讓他活著是因為他所犯的罪孽還沒有償盡,所以他走上了贖罪的道路,過最苦的生活,吃最簡單的食物,只希望自己的罪孽不要加在父母身上。如若不是垂死之際百里淑婳曾救過他,他是說什么也不會出手相助的,一雙沾滿鮮血的罪惡之手怎么配去拯救別人的生命!
雨下的很大,單浩羽像一個孩子一樣蜷縮在百里淑婳懷里,輕輕地訴說著,他的苦楚,他的自責,他的無奈,源源不斷地流向百里淑婳。看著此時的單浩羽,百里淑婳心頭一慟,鬼使神差般地映上了自己的唇。
5.
自那之后,百里淑婳似乎賴上了單浩羽,每天都往他那里跑。單浩羽的家在鳳翔鎮(zhèn)較為偏僻的地方,離百府有著不短的一段距離。
他好奇,問她為什么,她白他一眼,說來蹭飯吃。
這日,單浩羽剛剛將飯菜端上桌子,百里淑婳就推門走了進來,也不與他說話,自顧自拿了一碗米飯坐在桌子旁。面前有一樣用山里挖的野菜腌制而成的小菜,青脆可口,自她第一次說它好吃的時候,桌子上就一直擺著這道菜。
沉默片刻后,百里淑婳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說起曾經遇到過的兩個病人,并問他治療方法。單浩羽看她半晌,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變的僵硬,手里的碗筷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難道你不懂嗎?單浩羽,你以為你這般就是在贖罪嗎?”百里淑婳傷心,站起來擦著眼角的淚水跑了出去。
單浩羽看著消失在門外的百里淑婳,久久回不過神來。
幾天后,鳳翔鎮(zhèn)莫名出了一位名醫(yī),他醫(yī)術高明,價格低廉,不少百姓都視他為神仙。幾位素有威名的大夫不服氣,鐵青著臉氣勢洶洶的去踢館,卻被對方三言兩語挫敗。如此一來,倒成全了這位大夫,有不少外村的人都慕名而來。但細心的人會發(fā)現,他如沐春風的笑容下總有那么一絲隱憂。
某天,單浩羽獨自來到百府。家仆知道他與百里淑婳關系匪淺,不敢怠慢,嬉笑著放他進去。
庭院里,單浩羽一眼就看到了多日不見的百里淑婳,她正與一位英俊的年輕男子飲酒。那男子他見過,是百里淑婳的青梅竹馬劉逸風。他看著百里淑婳臉上的笑容,心里沒來由的一陣生氣,緊了緊夸在肩上的藥箱。冷著臉說了一句走錯了,轉身離去。他以為她這幾日沒出現是因為生了病,卻不曾想她是在酒氣中風花雪月。
“他怎么了?”百里淑婳醉眼朦朧,望著單浩羽身上潔白的長袍,喃喃自語。
“估計是忘了帶醋了。”劉逸風把玩著手里的酒杯,意味深長地說。
第二天天還沒亮,單浩羽就聽到了敲門聲,他起身去看時發(fā)現是百里淑婳,她似乎跑了很久,一張俏臉憋的通紅,微微喘息著。
“你來做甚?”他看著她,臉上布滿了寒霜。
“我來吃你的小菜。”百里淑婳深深地望著她,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翻滾。
單浩羽沉默,片刻后放她進來,拿著籃子去了后山,那道菜只有百里淑婳在的時候才會有。
百里淑婳獨自坐在屋前支著下巴靜靜的看著眼前被打理的干凈整潔的院子與晾曬在東西兩側屋頂的藥材,心里說不出的溫暖。
次年三月,百里淑婳隨單浩羽上山采藥。她頭戴花冠,翩若輕云,亭亭玉立地站在單浩羽面前,朱唇緊咬,“浩宇,我可好看?”
單浩羽抬頭,望著宛若天仙的百里淑婳,心跳的厲害,一句好看被迎面拂來的春風柔柔地淹沒!
“那你娶……”百里淑婳笑魘如花,話說到一半,覺得嗓子里似有異物,取出手帕輕咳,一抹鮮紅的血跡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入了她心扉。
“淑婳,你怎么了?”單浩羽起身,放下手中竹樓跑過來關切詢問。
“沒……沒什么?”百里淑婳慌忙收起手里的絲帕,心不在焉的笑道,“只是風沙迷了眼。”
她笑的凄楚,卻又拼命地掩飾。
6.
百里淑婳很久沒來過了,飯桌上的小菜壞了又扔,已經換過多次。單浩羽多次前往百府都被家仆以百里淑婳身體不適為由擋了回來。他知道那是借口,只是不明白,她為什么要找這種一看就破綻百出的理由。
這天,單浩羽早早就關了店鋪,拿著昨日做好的小菜出了門,這次,他無論如何都要見她一面。
來到百府時,家仆請他進去的聲音讓他準備多日的措辭化為烏有。他心里疑惑,但想起能夠見到百里淑婳,心莫名地有些慌亂,這么久沒見,她是否過的很好。
依然是熟悉的庭院,百里淑婳醉洶洶地倚在劉逸風懷里,看著眼前盛開的牡丹,笑的開心。
單浩羽腳步一頓,手里的壇子不慎摔在了地上,里面的小菜灑的滿地都是,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著,臉上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他幻想過無數次見面的場景,卻沒料到會是這種樣子。
壇子破碎的聲音驚醒了纏綿的二人。百里淑婳望著一動不動的單浩羽,臉上表情復雜,附身在劉逸風耳邊輕語了幾句。劉逸風先是一愣,隨后笑著瞅了一眼單浩羽,搖著折扇離去。
“你來了。”劉逸風轉過拐角時,百里淑婳看向單浩羽,聲音有些冷。
“你瘦了好多!”單浩羽抬頭,看她半晌,隨即似乎想起了什么,俯身去抓地上摔碎了的壇子,有幾塊碎片刺入了他的手掌,殷紅的鮮血順著傷口緩緩流出,單浩羽恍若未知,“我知道你愛吃這些東西,所以帶了過來!”
百里淑婳望著他滿手的鮮血,身子一顫,硬生生地止住了將要撲過去的身體。
半晌后,單浩羽看著被血染紅的小菜,低頭苦笑,“我真是的,明明已經臟了,還撿它做甚,明天,我為你送干凈的來。”
“你不要再來了。”百里淑婳扭頭,緩緩開口。
“為什么?”單浩羽如遭雷擊,臉上的表情慌亂無比。
“單公子,請你自重,之前的所作所為只是看你可憐,請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何況,我不想讓劉逸風產生誤會。”百里淑婳提高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著。
“原來如此”單浩羽一怔,許久后才回過神來,他笑的淚流滿面,最后看了一眼百里淑婳,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百里淑婳望著單浩羽消失的背影,淚如雨下,良久,一聲嘆息在她耳邊響起,“這樣做,真地好么?”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百里淑婳板起了臉,冷冷地望著劉逸風,神態(tài)之間再沒有了之前的親密。
單浩羽的醫(yī)館就那么停了,鳳翔鎮(zhèn)少了一位名醫(yī),多了一個醉倒在街頭的大漢,人們將這一切看在眼里,雖然心生疑惑,卻誰也沒有去問為什么。
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不過如此。
福壽樓二樓的一個雅間,劉逸風揉著腦袋望著外面醉倒在街頭的單浩羽,輕輕嘆了口氣,扭頭看向百里淑婳,“是不是有點過了?”
百里淑婳不語,靜靜地望著桌子上的絲帕,上面有著一塊干涸的血跡,她苦笑,半晌后似乎下定了決心,抬頭望著劉逸風,目光灼灼,“逸風,我們成親吧!”
“為……為什么?”劉逸風有些激動,她一直喜歡百里淑婳,可她卻對他沒有感覺。
“斷了他的念想,讓他好好活著。”百里淑婳說著再次流下了眼淚。
這幾天,沒有人知道她哭了多少次,也沒有人知道她一直像現在一樣躲在單浩羽看不到的角落望著他,她看著他笑,她看著他哭。她所有的心思都系在了他身上。
“只是如此?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劉逸風將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沖著百里淑婳吼。
“對不起!”百里淑婳看著他,輕輕說。
“你……”劉逸風望著百里淑婳,她雖然看著自己,眸子里映的卻是別人的影子。他心里窩火,轉身一拳砸在墻上,“你好狠,對他如此,對自己更是如此。”
百里淑婳不語,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臉上滿滿的都是溫柔。
百里淑婳與劉逸風即將成親的消息很快就在鳳翔鎮(zhèn)傳開了,人們酒足飯飽之余談的盡是此事,單浩羽聽到后發(fā)了一晚上的呆,開始了醉生夢死的日子。
百里淑婳與劉逸風大婚前一日,劉逸風跌跌撞撞的闖入了單浩羽的家。
單浩羽歪著腦袋看著他,嘲諷道,“怎么,不去照顧你的美人反倒來了我這?”
劉逸風大怒,一拳砸在了單浩羽身上,揪著他的衣領沖他吼,“百里淑婳快不行了,你還有心情喝酒?”
“放屁,”單浩羽一把推開劉逸風,“她好端端的,怎么說不行就不行了。”
劉逸風懶得與她解釋,直接扛著他沖向了百府。但終歸是晚了一步,來到百府后,百里淑婳已經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殘留的淚珠是那么的顯眼。單浩羽不敢相信的撲過去搖著百里淑婳的身體輕聲呼喚,可她卻再也睜不開了眼睛。
原來那日采藥后不久百里淑婳就發(fā)現了問題,她跟隨單浩羽多日,知道自己的病無藥可救,已經沒有幾天好活了。她擔心自己走后單浩羽會再次回歸從前的生活,思慮多日后決定找劉逸風幫忙,讓單浩羽忘記自己,甚至帶著對自己的恨活下去。
7.
一個月后,鳳翔鎮(zhèn)一處風景優(yōu)美的地方,一個男子靜靜地跪在墳前,酒氣肆意的臉頰上,一首不知名的曲子隨風而起:“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你為什么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