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從來都是一板一眼,別說讓他對我們表達情感,就連玩笑話也很少說一句。
這些年因病情日益加重,我們能做就是對他多點呵護,沒奢望他對我們能有多體恤。
只是有一天晚飯后,母親因為過于勞累,讓我們照顧父親,她去臥床休息一下。半耷拉在輪椅上的父親,忽然一下坐直了身子,腦袋左右轉動,兩個眼睛在燈光下快速搜索著,像是在尋找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爸,你在找啥?”
“天都黑了,你媽還沒回來,沒人管嗎?”可能是已習慣陪伴,猛然間發(fā)覺母親不在身邊,內(nèi)心有了缺失。說這話時,父親一臉焦慮,雙眉顰蹙。
“媽累了,在床上睡覺呢?”因怕父親聽不清,我在他耳邊大聲說到。
聽了我的回答,父親放心地答應到“哦!”
就在我準備坐下來時,父親靠在輪椅靠背上的身子又挺了起來。
“天都這么晚了,你媽還沒到家,你們就沒人去接她嗎?”這次父親的聲音里明顯帶著不快,聲音的分貝提高了很多。
“已經(jīng)去接她了。”知道父親的健忘,我決定敷衍一下。
誰知父親對我的敷衍不依不饒,聲音變得有些惱怒了。
“嘴巴說去接了,人還在面前,騙誰呢?你不愿意我去接。你們這些沒良心的。這么晚了她一個女的,電筒也沒帶,你們也放心得下。”
說完后,父親抖抖索索企圖站起來要往外走。
因為擔心母親,父親連自己已很難獨立行走了也沒想。
所幸哥哥走過來指點迷津,示意我從父親面前離開一下。
我趕緊按父親坐回輪椅,鄭重其事對他說:“不用你去,我這就去接我媽。”
說完,我趕緊從他面前離開,避免他覺得我又在騙他。
“趕緊去,別忘了帶上電筒,你媽這么晚了還在地里回來的路上,該有多害怕呀!”
“爸!我知道了。”
說完后,我快速出了家門在門口站了片刻。心想再進家時,父親應該忘記了剛剛的一幕。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我推開家門,見父親頭半歪著,臉朝房門,眼睛盯著,帶著望眼欲穿的神情。
沒等我走向前,父親就急切地問到:“天已經(jīng)黑了?你媽還沒回家?你們哪一個趕緊去接一下。一個女人連個電筒也沒帶,不放心的。”
天呀!很顯然,我剛才的表演全是瞎耽誤功夫。母親現(xiàn)身前,父親內(nèi)心始終都是不安心的。
見父親繼續(xù)窮追不舍,我只能繳械投降,準備犧牲母親的睡眠,來獲取父親的安寧。沒等我走到房間門口,母親帶著一臉憔悴開門出來。
“媽,你怎么不睡了?”
“你爸不見到我的人不會罷休的,我不睡了,免得他像個孩子一樣找個沒完,也省得你沒法應付。”
“媽,一直以為我爸特別嚴肅,冷酷,是一個不解風情,不懂憐香惜玉之人。沒想到心里還是關心和心疼你的呢!”
我說這話時,母親正朝著父親的方向走去,眼光中滿是柔情,憔悴的臉上光亮了許多。
“我以為你沒回家呢?還讓他們打電筒去接你。沒想到你在家里呀!哈哈哈——”父親像是獲得了一件失而復得的寶物,嘴里邊說邊笑,表情一下松弛了下來,整張臉猶如綻放的菊花,不用說也知道他這一刻很滿足。
對照如今的年輕人,一天到晚把愛掛在嘴邊,可喊了再多的愛,也抵不過一陣小小風浪,稍有點風吹草動,所謂的愛變得無比脆弱,甚至土崩瓦解。
哪像父母親這一輩人,他們甚至連戀愛都沒談,純粹的裸婚加閃婚,風雨同舟一輩子,從沒說過一句我愛你,但彼此對對方的愛意全轉化在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擔心或關心的問候中。就我看來,這樣表達愛意的方式已經(jīng)足夠,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