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中醒來,睜眼的一剎那才感覺到了陌生,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一時,真是分不清是醒了還是沒醒,在她的周圍環坐著五六個神色各異,相貌各異的人,有男有女,就是看不出年齡。此刻,他們正在激烈地爭論著,她聽不清楚人家在爭論什么,只是每個人的目光都冷冷地。說到關鍵的時候,其中一個男人斜著眼睛看了她一眼,她立馬識趣地挪開。
起身到旁邊重新坐了下來,她有些心不在焉。努力回想究竟是怎么到了這里?到底為了什么來到這兒?可,怎么也想不起來。
一股很淡又很濃的藥香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也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起頭,似是無意的問了句“你吃藥了?”這一問不打緊,周圍七嘴八舌爭論的人都停了聲,不約而同地看向她。而那個被她問及的男人,更是用刀子一般的目光望著她。
莫名地,她覺得心疼了一下,只好訕訕地起身。她的腦子亂作一團,連她自己是誰她都不知道了。
沿著一條陡峭的小路向前,走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轉到了一塊平坦的地方。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手就被一個人死死的拽住“怎么樣?找到那個藥人了嗎?”
她向后退了幾步,聲音顫抖,但還是說了出來“他,他就在我后面。”
“好,紫玥,我們總算有救了。”一個滿臉褶子的男人似是松了一口氣,其余的幾個人面上也有了喜色。
她什么也想不起來了,只聽得見一個名字“紫玥。”
原來,她叫紫玥。
可這些未老先衰的人,跟自己是什么關系?還有下面的那些人,跟自己又是什么關系?她理不出一點兒頭緒。
“好了好了,有了藥人,我們都能恢復容貌,還可以長生不老。”一個女聲驟然想起。
“嗯嗯”眾人隨聲附和。
頓了頓,聽得他們接著說“只是,那一群狼崽子,不好對付。”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她只覺得的頭疼地厲害,無心關注他們說了什么,接下來要做什么。
她順著另一邊的小路往下走,后面傳來一個聲音“紫玥,你想辦法收拾了那個狼崽子,你就自由了。”
她不自由么?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走著,走著。
很多話,她都聽不明白。很多人,她都不認識。
可她,究竟是誰呀?
怎么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分叉而來的兩條小路,互相都能看得見。她只管低頭走路,對于剛才的一切,似乎還沒有理出任何頭緒。
那個狼崽子?究竟在哪兒?
嘈雜的人聲漸漸遠去,她隱入一片密密麻麻地森林之中。周圍安靜極了,有的是時間去思考,可對于她來說,卻莫名多了些恐懼。
一個人,最怕的就是連自己都忘了。可偏偏,別人以為她什么都記得。
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她不知道。
為何要來,因何而去?她也不知道。
一陣陣低沉地吼叫聲由遠及近,很快到了跟前。不知為何,她的腦子立馬閃過一個念頭:是狼。可腳下卻忘記了移動,只是循著聲音,怔怔地望著。
林子里走出來一群體格健碩的狼,都用綠幽幽的眼睛盯著紫玥。她忘記了恐懼,何況雙腳就像生了根,拔也拔不起來。
她閉上了眼睛,仿佛有一股淡淡地藥香味縈繞周圍。
猛然間,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眸子里露出讓人無法察覺的喜悅。
她的嘴張了張,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得見從頭頂上傳來轟隆隆地聲響,接著,碩大的石頭爭先恐后地滾了下來。
群狼頗有秩序的撤退,重新隱入林子深處。只有那只領頭的狼,依然用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盯著紫玥。對即將到來的危險,置若罔聞。
紫玥愣了愣神,電光石火間便朝前一縱,抱著那只發呆的狼,一起滾到了山坡下。
鼻尖還縈繞著很濃重的藥香味。
2.
醒來的時候,她并沒有失憶,也沒有恢復記憶。躺在柔軟的一塌糊涂的床上,她有些不想起來。明明是滾下了山坡,可為何有床?她不知道,也懶得去想了。
不知為何?一下子就變得逆來順受起來。大約是知曉了,在很多時候,我命并不由我定。
山頂上氣急敗壞地怒吼聲她聽不見了,她想著: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于是,她翻了個身,繼續賴在床上。
那股藥香味重新環繞了上來,她晃了晃白皙細嫩的手指,癡癡的笑:別鬧了,三哥。
猛然坐起身來,三哥是誰呀?這才發現床下立著的儼然是一個人。這個人她還記得,就是那個冷得像冰塊的男人。
可她自己,剛剛在喚誰?
是他么?
來人的目光沒有初見時那么冷了,但還是看不出任何情緒。尤其是他的一雙眼睛,那么熟悉。
紫玥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只頭狼,那只死盯著自己的狼。
可他,有人一樣的身體。他懂得變化,而且,還可以變得這樣好看。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充滿了好奇:“我跟你一樣?”
對方愣了愣,可能沒想到她會這樣問。
紫玥用火熱的眸子望著他,他心中微微嘆息“不是。”
“那我是誰?”
“凡人!”對方聲音冷淡,頓了頓接著說“一個陰險狡詐,口腹蜜劍,心狠手辣的凡人。”
紫玥愣住了,心中仿佛有萬把刀子在攪動。她被噎得再也不敢多問一句,只有眼淚不住地往下直淌。
對方轉過身去,仿佛根本看不到她的眼淚“今日是你自己的選擇,進了狼國,便不可能再出去。只是你,再也不會是狼王的王后,只能是一個婢女。”
紫玥懵了,她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對方似乎早就厭倦了她,轉身就要出去。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你是誰?”
空氣仿佛凝固了,對方轉過身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我腦子很亂,很亂,想不起來了,很多事情。”她趕緊解釋。
“你只要記住,永遠不可能還有下次。”對方咄咄逼人“以后,不許叫三哥,叫王上。”
紫玥后退了好幾步,方才站定。等她回過神來,對方早就沒了影子。
莫名其妙?看得出來,他不喜歡她,甚至有些恨她。可她究竟做了什么?一個凡人跟一群狼人,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肚子咕咕亂叫,她想著:我得活著,沒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
她走出了屋子,這才發現自己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四周能喘氣的生物,除了她,就是一群狼了。她有些氣憤,既然能變化,干嘛用這副尊容來嚇她。
她這樣一個異類,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院子里竄來竄去,總算找到了所謂的廚房。
也顧不得計較旁人的監視,她蹲下身子,給自己煮了一碗面條,香味撲鼻。不成想,自己手藝這樣好。
很快就找到了筷子,這個地方,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也懶得去想了,香味很快引來了三只小狼,他們在門口搖身一變,成了三個胖乎乎,甚是可愛的小娃兒。
“你們要不要吃?”她問。
三個小孩兒舔了舔嘴唇,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為什么?”
其中一個想了想,歪著腦袋說“王上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紫玥氣結“那你知道我跟他的關系嗎?”
“當然。”另一個自告奮勇“之前,他是王上,你是王后。如今,他還是王上,你成了婢女。”
“哇塞,你懂得真多,婢女是干嘛的呀?”紫玥來了興致。
“哎,這個不清楚。聽說是你們凡人的東西,但是,我知道,她得自己煮飯吃。”
“那王后呢?”她問
“當然是不用自己煮飯吃了,笨蛋。”一個吐了吐舌頭,三個小孩兒搖身一變,疾馳而去。
“切,我習慣靠自己。”紫玥重新坐下,將一碗面吃得稀里嘩啦。
3.
不知山中歲月幾何,紫玥這個異類,每日穿林趟河,日子過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說是婢女,但人家狼族,卻瞧不上一個凡人。再者,在狼國,搖身一變的美人,環肥燕瘦,應有盡有。她這個據說“口是心非,兩面三刀,心腸歹毒的凡人,”自然沒有近身伺候王上的資格。
她之所以活著,用人家的話就是“我們王上,顧念舊情。”
紫玥無言以對。
反正她也懶得跟一群動物打交道,大家各過各的,也好。
狼國有嚴格的秩序,守衛森嚴,若是他們每日披著人皮,紫玥也樂意跟他們親近。就算看著也不會孤單,可他們,偏偏不叫紫玥如意,就算遠遠地看著是幾個人,近前來一瞧,還是四腳著地的幾頭狼。她目瞪口呆,氣得呼啦一下拉上了自己屋子的小木門。
這個時候,她突然覺得有些無聊,有些難過。
可在這個林子里,她的一切沒人在乎。
一個不知自己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的小婢女,對這個看似安逸的地方,產生了深深地排斥感。
她想:我必須離開這兒,要不然過不了多久,我也就忘了自己還是個人了。
可是,要出去,談何容易?紫玥早就發現了自己被嚴密的監視起來了。那個冰冷的狼王,果然是說到做到。
小半年的時間,她都是在偌大的林子里瞎轉悠,沒有找到出去的路。她心里明白:一定是有路的,可出口在哪兒?她卻沒有找尋到。
夜色很快籠罩下來,她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周圍的一切都靜悄悄的,她知道,黑暗中有很多雙眼睛盯著自己,也有很多只狼跟著自己,她都習慣了,并不覺得害怕,甚至哼起了小曲兒,揪著柳樹枝條兒一蹦三跳地朝前走著。她就是要讓狼國的居民瞧瞧,她這個凡人的生命力到底有多強悍。
回到小木屋,一切越發的寂靜,這多少有些不合常態。尤其是每日傍晚都來蹭吃蹭喝的那三個小娃兒,居然破天荒地沒有出現。
紫玥將四碗面條擺放在桌子上,雖然她討厭這兒,可她不討厭那三個小娃兒。人家每日都是披著人皮來蹭吃蹭喝,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她想著,要是一時半會離不開這兒,那么,這三個小娃兒,就是自己唯一的伙伴兒了。所以,她出了門,決定去請他們過來吃面。
她轉悠了一大圈兒,還是沒有找到,這三個娃兒,平日里最活潑好動了。紫玥思忖著:該不是有什么重大事情,那個狠心的狼王將他所有的族民都喊走了吧?
她沿著一條彎彎曲曲地小徑,朝狼王平日里議事的大廳走去。月亮露出圓圓的腦袋,散發著清冷的月光,地上一片雪白。紫玥松了一口氣,踏上了最后一個臺階。
大廳的四周圍繞著密密麻麻的人,環繞著虎視眈眈的狼群,當然她也看到了那三只小狼,只是整個狼族只圍不攻,唯獨沒有看到狼王。
不知怎的,紫玥的心就“咯噔”了一下,抬眼望向夜空的圓月,她感覺到了恐懼。
這種恐懼,從何而來,她并不知道。
一陣陣撕心裂肺地狼叫聲從大廳里面傳了出來,每聽見一次這慘絕人寰的叫聲,她的心就顫抖一次。狼群絲毫不為所動,隨時蓄勢待發。人群卻有些松動,個個面露驚慌神色,紫玥搞不清楚這究竟是為了什么,她只是隱在一處大樹后,悄無聲息地看著。
終于有人說話了“本來就是舊約,狼族一再廢弛,讓我們人族何以為繼?”
舊約?
她豎起來耳朵:“人族如約送圣女入狼族,狼族本該藥養圣女,練成藥人。可狼王不守約定,違逆天意,私娶人族圣女。天意難為,自己成了藥人。按照約定,狼王就必須承擔延續人族性命的重責。”
這個蒼老的聲音似曾相識,她似乎想起來一點。
“人類本就奸詐殘忍,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不惜戕害同類。這世上哪有食藥人能長生者?簡直是無稽之談!”狼群中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我等苦修幾百載,才懂得變化,言語,而你們人族,貪得無厭,還妄想長生?”洪亮的聲音里夾雜著憤怒“狼王從小受人族欺凌,不得已才服藥治療,哪里有什么長生不老的藥人。爾等若是不快快退去,休怪我們無理。”
“好,既然話都說開了,大家就不用再裝了。狼王這每月一次的毒發,你們也不打算管了?”人群中一陣陣冷笑聲。
“卑鄙無恥!”
“怪我們嗎?是狼王有眼無珠,非要娶圣女。那性如烈火的女子的確蠢得要命,身中劇毒非要以身涉險。如今,一個精神失常,連自己都忘了。而狼王呢,每月都要忍受這蝕骨的疼痛,想想都讓人難過。”
紫玥聞言,差點兒摔倒。她使勁兒抓住樹身,原來,她的命真的不由她。
空氣仿佛凝固了,過了半晌,人群中才響起一個慢悠悠的聲音“沒有人族的解藥,狼王必死無疑。下一個月圓夜,恐怕就聽不到這撕心裂肺地叫聲了。”
人群散了,他們踩著白花花的月光,大笑而去。
狼群未散,他們望著圓溜溜的月亮,長吁短嘆。
紫玥撐著發軟的身子,一頭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