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從死亡開始――《霍亂時期的愛情》
當一個女人決定和男人睡覺時,就沒有她躍不過的圍墻,沒有她推不倒的堡壘,也沒有她拋不下的道德顧慮,事實上,也沒有能管得住她的上帝。
那是她20年來第一次做愛。
他當天就來了,在上午十一點這個不同尋常的時間,還容光煥發,精神抖擻。他帶著某種炫耀的神情,當著她的面脫光了衣服。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高興地看到他和自己在黑暗中想象的一模一樣:一個沒有年齡的男人,皮膚很黑,像撐開的傘一樣光亮,緊繃,除了腋下和恥骨處幾根稀疏而平直的毛發,渾身再無其它茸毛。他的侍衛昂首挺立,她發現他并非偶然讓她看見他的武器,而是像炫耀戰利品一樣有意的展示,以鼓舞自己的士氣。他甚至沒給她脫掉清晨吹起晨風時的睡衣,這種新手般的倉促慌亂使她因同情而渾身一顫……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真切幸福的靈肉合一,這份遲來的愛,已經整整等待了五十三年七個月零十一天。
少女時代,他用最浪漫的方式追求她,小花園杏樹下刺繡的那一個個下午,雪片信中干枯的梔子花的芳香,清晨風中那曲只屬于兩個人的花冠女神的華爾茲。
美人遲暮,他又來了,帶著走出半生仍是少年的純潔和童貞,帶著風雨飄搖無望守候中的一縷死亡的希望,帶著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執著感動。
而這中間的時光,他是落魄的詩人,是流浪在陌生女人床頭的獵艷高手,他愛的女人富貴安穩的活著,愛他的女人都死了。船長的情人因為他,原本富態的生活驟然捉襟見肘,某個別人的妻子因為他的惡作劇被丈夫一刀割破喉嚨,還有一個曼妙少女因為他跳樓自殺……
而她,那個被兩個男人深情愛著的幸福女人,有著天真的脈搏,貓一樣的舌頭和柔軟的扁桃體,因害羞而興奮接受求婚的少女寫下:好吧,我同意結婚,只要你不逼我吃茄子的美麗語言,走路就像一只小母鹿,睡覺時一只手搭在前額,像一副舞蹈的素描,她一直到老,都有一雙清澈的杏核眼和民族特有的高傲,她因年齡減損的,又因性格而彌補了回來,更因勤勞贏得了更多。
她在他心里,永遠是花冠女神。
所以他在她的丈夫死后,默默的安排著葬禮,默默分擔她的哀痛,默默的來到她的身邊,只是為了告訴她,我等了你半個多世紀,這么多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停止愛你。請你嫁給我吧。
她的丈夫死時,當她看到丈夫仰面朝天躺在泥水之中,她的心仿佛要爆裂一般。丈夫已經奄奄一息,但還要與死神這致命一擊做著最后一分鐘抗爭,好讓她及時趕來。要這樣撇下她獨自離去,他感到無比痛苦,透過淚水,他在慌亂的人群中認出了她。他訣別的看了她最后一眼,在兩人半個世紀的共同生活中,她從未見過他的眼神如此閃亮,如此悲痛,而又如此充滿感激。他用盡最后一口氣對她說道:
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愛你。
愛從來都是平等的,被愛的人永遠幸福,付出愛的人永遠愿意付出,傷痕累累的一顆心,為愛而生,為愛而死,因為是生命而非是死亡,才是沒有止境的。
誠實的生活方式其實是按照自己身體的意愿行事,餓的時候才吃飯,愛的時候不必撒謊,睡覺的時候也不用為了逃避可恥的愛情程式而睡,自己終于成了整張床的主人,它的全部都歸自己享用,再沒有人和她們爭一半的床單,一半的空氣和一半的夜晚,甚至身體也終于能盡情做屬于自己的夢,能自然而然地獨自醒過來了。
可是,還是好遺憾啊,因為我對死亡感到唯一的恐懼,是沒能為愛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