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家宏
“你認得字嗎？”
那么有愛的標題開篇卻問那么無禮的問題，也是醉了……在現(xiàn)在義務(wù)教育如此普及的今天，問這句話已變得很不禮貌。但是張大春的《認得幾個字》著實讓我汗顏，讀這本書的時候，卻總讓我捫心自問自己到底認不認字，知不知道每天常用的中國字的最初含義。
被媒體譽為“運用中國文字已臻化境”的作家阿城在提到張大春時是這么說的：“一九九二年我在臺北結(jié)識張大春，他總是突然問帶他來的朋友，例如：民國某某年國軍政戰(zhàn)部某某主任之前的主任是誰？快說！或王安石北宋熙寧某年有某詩，末一句是什么？他的這個朋友善飲，赤臉游目了一下，吟出末句，大春訕訕地笑，說嗯你可以！大春也會被這個朋友反問，答對了，就哈哈大笑；答不出，就說這個不算，再問再問。我這個做客人的，早已驚得魂飛魄散。”
把一個“運用中國文字已臻化境”的作家阿城驚得魂飛魄散，可見張大春的功力幾何。
張大春是沉迷把玩文字的，我初讀他的書是《城邦暴力團》，這部“武俠小說”差點讓我拿出《宋詞選注》《古文觀止》和《說文解字》來查閱。
但今天我向大家推薦的張大春這部書的書名，卻起的謙虛也俏皮：《認得幾個字》。他作為臺灣輔仁大學的中國文學碩士，若只是“認得幾個字”，那恐怕全中國大部分都要屬文盲了。
從另一個角度看，這書名也是張大春為他的一兒一女：張容、張宜起的。這兩個孩子是這部書的主角，張大春在教他這倆孩子識字時的過程，或所感，均將其紀錄成孩子成長的溫潤感觸。兩個孩子更是天真可愛，除了大多數(shù)孩子都有的童言無忌之外，時而對他們學富五車的父親不屑一顧，時而為自己的呆萌作賴皮的辯護。這些孩童的天真爛漫，在字的縫隙中似乎就能看到張大春對孩子憐愛。
例如在《卒》一文，他和兒子的對話就滿滿有愛：
“……
‘我不喜歡兵和卒。’張容繼續(xù)撇著嘴說，神情略顯不屑。
‘因為他們是最低級的武士嗎？’我一時有些愕然
‘我覺得他們不應(yīng)該在最前面。’
‘的確，他們總是在最前面，一旦打起仗來，總是先犧牲掉他們。’
‘不是，我覺得他們就是不應(yīng)該擋在前面。這樣擋著，‘帥’跟‘將’就不能決斗了。’他說時虎著一雙眼，像是準備去參加火影忍者的格斗考試。”
父親張大春第一次以成人的角度解讀孩子的“不喜歡”，以為孩子會在意“社會等級”這種世俗的觀念，結(jié)果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第二次解讀孩子認為的“兵卒不應(yīng)該在前面”，以為是小孩子天生的善良、惻隱之心，結(jié)果又高估孩子的境界了——孩子竟然擔心的是“將”和“帥”不能直接決斗這種不會發(fā)生的事情。果然萌態(tài)叢生……作為學貫古今、不可一世的張大春，此時一定會有深深的“挫敗感”。
這種“挫敗感”是建立在成就感之上的，是張容、張宜倆孩子的點滴成長給予他的成就感，這種成就感貫穿了全書。《輿》一文中也同樣如是：
“……
‘全世界真的有那么多動物嗎？’張容指著圖上的Bobcat問我。
‘當然還不止這些。全世界大概有個四五千種哺乳類動物、九千種鳥兒、兩萬種魚、幾百萬種昆蟲。’我說，‘不過全世界平均每天都有七十五個物種消失，有很多動物在你還沒認識它、替他命名之前，就已經(jīng)滅絕了。’
‘那你怎么知道有這種動物的？’張宜說。
從‘動物地圖’的命名之爭開始，我發(fā)現(xiàn)我能答得出來的問題真是越來越少了。”
此時的張大春，也許能以一些過目不忘的科學數(shù)據(jù)，來告訴孩子父親權(quán)威的所言非虛，但是他選擇了不與孩子爭理，不以教育的姿態(tài)出現(xiàn)，他選擇了“挫敗感”，這都是出自對孩子的滿滿愛意。
所以此書同時出現(xiàn)在書店的“親子讀物”或“文學科普讀物”都不足為奇。
本書除了溫暖的愛意，在文字訓詁上也保留了循規(guī)蹈矩的謹慎，但在步步為營循規(guī)蹈矩的同時，張大春的仍然以活潑舞步在軌道上前行。例如《揍》一文：
“……翻翻《集韻》就明白，鄉(xiāng)里人不是沒學問才這么說話——揍，插也。……如此體會，曹禺那句‘你就不是你爸爸揍的！’別有深意——卻不方便跟年紀幼小的孩子解釋的太明白——可別說我想歪了，鄉(xiāng)里之人運用的那個‘揍’字，的確就是‘插入’的意思。‘插入’何解？應(yīng)該不必進一步說明了。”
讓我們成年人在忍俊不禁、會心一笑的同時，也學到了夠硬的知識。
其中他對文字的訓詁，基本保證了小學的風貌和傳統(tǒng)的技巧，訓詁的幾種方式——“互訓”、“音訓”、“義訓”、“反訓”、“遞訓”——的運用也駕輕就熟，我們在輕松的狀態(tài)下讀了這本書，不知不覺對小學這門高深的學問消除了抵觸情緒，甚至產(chǎn)生了親近之感，心中也有些許向往：自己今后也能給孩子正確解答如此多的學問就好了。
這種兼具人文關(guān)懷和硬知識的書太少了，而且國學需要這樣的通識普及。
整部書裝楨扎實，封面富有童趣、溫馨，內(nèi)頁會有大量的張大春和他兒子、女兒的生活照片，還有張大春的書法作品，兒子、女兒的涂鴉。整書全彩印刷，是部值得珍藏的好書，可惜我這本被我翻的，書口和腰封都有些磨舊了。
推薦版本：
書名：認得幾個字
推薦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9年8月第1版
字數(shù)：約23萬字5千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