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一聲緊一聲地快速走來,我張開眼睛,似乎一直知道會有這腳步聲一般,側耳聽聽,果然是向我窗邊走來的.
如預料之中,有人砰砰地拼命地砸著窗戶,哪怕就是我這樣醒著,也被他打雷般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呼地坐起來,瞪著漆黑的窗外,大聲問:”誰啊?”沒人應,外面沒有月光。
再問,還是沒人應,敲窗的聲音也沒了。
我發了會兒呆,然后又躺了,是夢?幻覺?等了等,還是一片寧靜.
于是我閉上眼睛繼續睡,朦朦朧朧地剛要睡,突然,又聽到一陣腳步聲,踩著碎石的那種,沙沙,沙沙,似乎還踢了一小塊石頭,咯啦啦地撞在墻上。
于是,窗戶又一次被敲響了,我轉過頭,甚至能看見顫動的窗欞,”是誰啊?這么晚了?有事兒嗎?”我問,可是,窗外卻是死一般的安靜,我摸到枕下的火柴,嘩地劃亮并點燃了小柜兒上的一盞油燈,然后披衣下床,趿著鞋,舉著油燈,小心翼翼地向窗邊走去,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一動不動的窗,一雙耳朵用力地聽著外面的動靜,甚至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我伸出手,慢慢,慢慢向窗戶靠近,突然,窗戶被人從外面用力地啪一聲推開,一張慘白的臉站在外面,被油燈籠罩著,我不由啊地慘叫一聲,油燈也失手掉在地上,屋里立刻一片黑暗,我再抬頭,窗外,卻什么也沒有了。
”川兒,干嘛呢?大半夜噼哩叭啦的?”我的神經已經脆弱到極點,被這樣的突然說話,又嚇得一聲驚呼,轉頭一看,媽正披著外套掀著簾子望著我,我這才呼出一口氣,抬手抹了抹滲出汗的額頭,”咋啦?”她舉著根蠟燭走過來,一腳踩上了碎玻璃,咯吱一聲,她忙低頭去看,然后又發現開著的窗。
“大冷天兒的,你開窗干啥?”我嗒然地坐在床沿上,這才覺得有些冷,媽準備走過去關上窗子,我忙喊住她,她回過頭來疑惑地望著我。
“窗外,有,有東西。”我吞吞吐吐地說。
“有東西?啥東西?”她好奇地又向窗邊走過去,我忙跳起來,站在她背后,謹慎地向外看,害怕那張臉又突然跳出來,我想,我一定會暈過去,可是,外面除了陣陣冷風,就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沒有。
“是貓吧?”媽問著,又回頭看我,可能發現我臉色蒼白的樣子不像說謊。
最近村里鬧耗子,貓瘋了般橫沖直撞。
“也許,也許是吧。”我抓抓頭,心里肯定不是貓,可是又說不清是什么,那張臉卻清晰地在腦子里出現,不敢跟媽說,她一定說我是做噩夢了。
于是她伸手關上窗,用腳將地上的碎片向墻根踢了踢。
“做噩夢了吧?叫你別去聽你四爺爺講鬼故事,偏不聽,快睡,以后不許去了。”果然。
她看我躺下,這才轉身出去,不忘把蠟燭留在床頭小柜兒上。
到天亮,也再沒聽到那聲音。
第二天,我忍不住跑去跟我的好兄弟,小六子說了。
誰知,他說,他也做了同樣的夢,我一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大太陽下,也覺得渾身發冷。
“走,去找根子,他最膽兒大,看他做這夢了沒。”小六子說。
于是,我們一起向他家跑去,他爺爺說他上地兒干活去了。
遠遠就看見他跟他爸媽、他哥在地里撿柴禾,已經撿了小半車了。
我們遠遠喊了他一聲,他直起腰來看看我們,然后跟他爸說了句什么,這才飛快地向我們跑來,邊跑邊拍身上的土。
”我就知道你們會來,走,上我家去,昨天我媽炒了一藍子豆子。”我看看小六子,他扭過頭,拍拍他的肩,”昨晚,你睡得好嗎?”小六子問。
根子抬起頭看看我倆:”頭一挨枕頭就著了,一覺到大天亮,怎么了?”
我跟小六子對視了一下,然后對他說:”我們倆可沒睡好,都做了同樣的可怕的夢。但是,又不像是夢,挺真實的。”我說。
于是,我們將事情跟他說了一遍,他突然笑起來,指著我倆笑的直不起腰來:”你們這兩個笨蛋,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哎喲,我肚子都笑疼了。”
他突然坐在路邊大笑不止,弄得我們倆像個傻子一樣看著他,”根子,你沒事吧?”小六子用腳碰碰他的鞋。”你吃錯藥了?”對于他這樣的態度,我有些生氣,我們嚇成這樣,他卻那么開心。
“不,不是我吃錯藥了,哎喲,我說你們倆,快十五歲的人了,還被這個小把戲騙到,你們以為是遇見鬼了?哈哈,世上哪有鬼啊?都是四爺爺從書上看來騙你們的。而且,昨晚那個……不行,我不能說,我答應邵貴哥了,不能說的。”他搖搖頭,捂著肚子,意猶未盡地還是呵呵地笑。
看著他我們成了兩個丈二和尚。
“那我們問邵貴去。”說著我們轉身要走。
“好好,我告訴你們吧,昨晚是邵貴出的主意,想要逗逗你們,以為你們會識破他,沒成想,還真信了,你們兩個笨蛋。”他指著我們又笑起來了。
啊?原來是他們在騙我們?
“根子,這很好玩嗎?隨便娛弄我們,當我們是傻子,你們很有意思嗎?”我生氣了,小六子的臉色也不好。
根子這才嚴肅起來,”好吧,算我們不對,其實都是邵貴的主意,其實并沒有惡意的,就是他從城里的學校聽說了一種新節日,叫什么萬,什么節的,說是外國人的鬼節,所有熟悉的人相互嚇,是表示感情深,所以他才想了這么一招,沒想把你們嚇成什么樣兒,不是想表示跟你們感情深嗎?”
聽著他這套說詞,我跟小六子面面相覷。
“你們也別這樣小心眼兒啊?大家都是好兄弟,為這點兒事你們就翻臉,太沒情義了吧?早知道你們這么膽小,打死我們也不玩兒這個啊,算了,回頭我跟邵貴哥說說,讓他跟你們陪個不是。”
他的話一說完,我們反而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作了,根子一向是個會說話的人,每次都能擺出一大堆的道理,”我們也不是生氣,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節日啊,大家都是好兄弟,有什么陪不陪不是的?就是昨晚真嚇了我們一跳。”小六子上前拍拍根子的肩,于是我們又好了,跑去根子家吃炒豆子,然后又去找邵貴哥,在他家,我們看見了那張慘白的臉,是一個面具,還有假頭發,邵貴哥說在他們學校,大多數人都買這個,然后拿著手電筒照著自己的臉四處跑著嚇同學。
真不知道,這城里人怎么了,好玩這個?人嚇人還不要嚇死人啊?興趣真是古怪。
我看著這個嚇了我一跳的面具心想。
“邵貴哥,我家大門都鎖了,你昨天是怎么進去的?”我將面具戴在頭上,轉臉問他。
“這還難得倒我?我上了你家房,然后用繩子綁著面具的頭發,支在你窗外,然后用個大木頭敲你的窗子,你這家伙,聽到聲音也不出來看看,害我差點從房上掉下去。”
原來是這樣啊,邵貴哥真是夠有精神的,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嚇人,還怪我不出來。
在城里時間久了,精神有問題啊?
”對了,昨天下午我上后山逛了一圈,你們猜,我發現什么了。”他突然神神秘秘地說了句。
”什么?”我們異口同聲地問。
“棺——材——!”他壓低聲音說著,臉上卻出現了驚喜的笑容。
我們卻瞪圓了眼睛。
“邵貴哥,后山就是祖墳區,你當然會在那兒發現棺材的啊。”小六子說。
“這我怎么不知道,可是那個棺材不同。”邵貴走到一邊去給我們拿桔子汁。
“怎么不同?”我問。
他卻沒有回答我,只是垂了垂眼睛,然后笑嘻嘻地說:”想知道怎么不同?不如,今晚,咱們去一探究竟!”他話音未落,我們都本能地向后退了小半步。
他竟然樂開了:”你們一個個大男人了,還怕這個?”他有些嘲笑地看著我們。
“不是的邵貴哥,我爸說了,那地方不能去,很邪的。”根子說。
“邪?唉,怕什么呀,我們血氣方剛,頂天立地的,又沒干過虧心事,有什么好怕的,而且這都什么社會了?你們還信鬼啊?鬼只是人們想像出來自己嚇自己的。”被他這么一說,我們也一時沒了主意,又不好拒絕,怕被人看成是膽小鬼,所以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
吃過晚飯,我們準時等在村頭的大槐樹下,天已經黑了,只有邵貴哥拿著手電,昏暗的只能照到前邊不遠處的一小塊地方,晚風冽冽,吹的身邊的枯草干枝咯吱吱直響,我們一路順著土路向后山緩緩走去。
月色當空,照得大地一片亮晃晃的,我們快要翻過小山梁,身上都出了汗,呼呼地喘著,再走不遠,邵貴哥停了下來,用手電指著前邊不遠的一片林子說:”過了那片小林子,就到了,我們快點兒走。”于是他領先一步向前快步走去。
穿過小樹林倒是沒怎么費勁,就是一根小樹枝把小六子的褲腿給掛破了,為此他還大驚小怪了一場,被邵貴哥訓了幾句。
又走了幾分鐘,我遠遠就看見在月光下發著青光的石碑,和一個個長滿了荒草的小墳包,在這樣的情景下,不禁感到一絲陰冷,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四爺爺講過的墳地的女鬼的故事,現在,應該不會有個披頭散發的女鬼從某個墳包里爬出來吧,我想到這兒,竟然打了個冷顫,趕緊甩甩頭,跟在邵貴哥后面繼續向墳地深處走去。
“嘿,看見了嗎?我說的那個棺材就在那兒。”順著邵貴哥的手指的方向,我們都看見在最為開闊的地方,赫然停放著一具大棺材,不用走近也能看出是口紅色的棺材,并且在四外還包著金邊,只是,棺材上沒有蓋兒!
我們沒有繼續向前走,停在原地發呆,邵貴哥走了幾步發現我們沒有跟上,回過頭來看著我們:”怎么了?走啊,都到這兒了,過去看看唄,怕了?是不是男人啊?”
我回頭看看其他兩個,他們抿抿嘴,就連平時自夸膽兒大的根子,也是猶猶豫豫地,磨譏了一會兒,我們這才繼續向前走。
那口棺材很大,似乎是個雙棺,我們很小心地向棺材靠近,邵貴哥站在棺材邊望著我們,眼里放著光說:”我有個好主意,我們四個打賭,誰敢躺進這棺材里去,其他三個就請他吃一個星期的早點,咋樣?”
我們都被他這個瘋狂的想法賅住了,誰敢進去啊?我們三個相互對視后,都一齊搖了搖頭,結果可想而知,自然是邵貴哥呵呵一笑,罵我們這些人是膽小鬼,于是將手電遞給我,說著不許反悔的話,然后雙手支著棺材用力一撐,棺材搖了搖,他一腿就跨在了棺材沿上,另一條腿剛跨上去,就聽他:”咦?”地說了一聲。
本來我們就神經緊張,聽他這一咦,都有些害怕,就想要跑,卻聽到邵貴哥的笑聲。
“怎,怎么了,邵,邵貴哥?”我的聲音很明顯地在發抖。
“沒什么。”此時,他已經跳進去了,聲音從那棺材里傳出來。
“只是這里面竟然還有一具骷髏呢,好像是女的。”天哪,邵貴哥,你到底有沒有神經啊?有具骷髏你都笑得出來?根子在一旁緊張地說著。
“你們看!”他突然從里面站進來,在月光下,他真就像個從棺材里爬出來的鬼,半長的頭發一揚一揚。
“什,什么啊?”根子的聲音也比我利索不到哪兒去。“是個簪子,我說是個女的嘛,不過,這東西不值錢。”說著他又將東西丟回去。
“好了,你們看好了,我現在就要躺下了,你們數六十聲,然后我再出來,不到六十聲我出來也算我輸。”“邵貴哥,算了,我們服你,咱們還是走吧。”小六在一旁喊著。
可是,邵貴哥并沒有聽他的,還是執拗地躺了下去。
“一,二,三,四,五……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好了,邵貴哥,到了,你贏了,咱們走吧。”
根子沖那棺材大喊,等了半天,并沒有聽到邵貴哥站起來的聲音。
“邵貴哥,別嚇我們,我們回家吧。”我也大喊。
可是,依然沒有邵貴哥的聲音從那口棺材里傳出來。
棺材一動不動地靜靜躺在空地上,月亮有些暗了,我抬起頭看見一小片云正將月亮掩起來。
我顧不了許多,一咬牙沖了上去,可是,可是……我站在棺材邊一動不動地看著里面。
“川兒,怎么了?”根子問我。
“是啊,小川哥,你說話呀。”他們邊問著我,邊向我走來,等他們走到棺材邊的時候,跟我一樣都呆呆地愣住了,因為里面根本沒有邵貴哥的人影,就連他說的什么骷髏都沒有。
棺材是空的,只有斑駁的漆皮。
我們三個慢慢地抬起頭來,然后同時大叫一聲轉身就跑,慘叫聲在林子上空盤旋著,顯得更加恐怖。
我們一口氣沖回村子,一眼看見我爸媽、小六子的爸媽和根子的全家人站在村口,另外還有幾個人,他們遠遠看見我們都向我們涌上來。
“這么晚了,你們幾個小兔崽子上哪兒了?”爸瞪著我怒吼。
“我,我們……”我低低頭,這才發現手電不知什么時候丟了。”
“說啊!是不是去后山了?”小六子的爸用力地戳了一下他的頭,小六子趔趄著差點摔倒。
“嗯。”他點點頭,還是一臉驚恐。
“你們膽子不小,誰讓你們去的?平時沒跟你們說那種地方不許去嗎?”是根子的爸。
“爸,我們也不想去,是邵貴哥叫我們去的。”根子仰起臉來看著他爸委屈地說。
“邵貴?胡說!人家好端端地在家里,別有事就往人家身上推!”
什么?我們三個立即對視,不可能,明明是他帶我們去的!
“喂,你們三個真去了?”聽到聲音,邵貴哥正從人群背后擠進來,看見我們有些吃驚。
“邵貴哥!”我們三個又一次異口同聲地看向他,眼睛瞪得老大。”
干嘛這樣看著我?我白天只是說著玩兒的,誰知道你們真去了。”他好笑地看著我們仨。
“可是……”
“少廢話,快回家去,看我怎么收拾你!”爸一揪我的耳朵。
我們三個就這樣被大人們拎著耳朵拎回家了。
爸沒打我,只是狠狠地罵了我一頓,讓我以后不許去那種地方,會對祖先不敬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翻去睡不著,心里那個害怕,可是爸還不讓我點燈,我只好用被子捂著頭,腦子里只有那具空棺材,怎么也不明白邵貴哥是怎么一回事,他在家的話,那么帶我們一起去的是誰呢?
我不敢再想了,緊緊閉著眼睛,只想快快睡著,明天好去問問邵貴哥。
天剛麻麻亮,我就起床了,頭疼得厲害,我發誓以后不管別人說什么,我都不會再聽他們的了。
跟著爸去撿了些柴禾回來后又去用陳麥子換了新米,快中午時分才見小六子精神不濟地來找我,說做了一整晚的噩夢,我們一起去找邵貴哥,在路上遇到了根子,他也是雙眼充血。
還沒到邵貴家,就看見他們家門外圍著好些人,嘰嘰喳喳地不知在議論什么。
剛到門口,邵貴哥的奶奶也正從門里出來,大家都圍上去打聽,我們這才知道,原來昨晚邵貴哥哭了一整晚,哭得很傷心,天剛亮才睡著,圍著的這些人都是他們前后左右的鄰居。
我們沒法去看他,他奶奶只是坐在門外嘆氣。
大家議論了一會兒也就散了,吃過午飯,我們再去,看見邵貴哥坐在門外看書,他看見我們很高興。
“怎么才來?又睡到太陽曬屁股吧?”我們坐下后,他跑去拿了些炒棒花(用老玉米粒炒的食品)出來。
“邵貴哥,昨天……”我們剛要提,他忙將食指放在嘴前噓噓有聲,示意我們別多嘴,不一會兒,他奶奶出去打牌了,我們這才進屋說話。
“昨天跟你們說完我就后悔了,本來想晚上跟你們說不去的,可是我到那兒以后,等了半天也沒看見你們,我就拿著手電找你們去了,到了小山梁上,你們也知道,在那能看見小樹林啊,可是我剛要下去,就看見在林子前有個人形似的東西發著光跳來跳去,我一害怕轉身就跑,回了家還發抖呢,老實說,我以前從來不信這個的,可是親眼看見了也害怕,心里還想你們一定不會去的,都是膽兒小的人,我不去你們也一定回家了,誰知道快半夜了,川兒他爸來我們家,我這才知道你們真的去了,正要找你們,你們卻回來了,好歹沒出事,我心也安穩了。沒看見什么可怕的事吧,當然了,看見你們能安全回來也應該沒出大事。”
他往嘴里放進一把捧花,咯吱咯吱地吃個香,我們真不知道該不該把昨晚的事全都告訴他。
“邵貴哥,那你昨晚哭什么啊?”根子問他。
“哭?”邵貴哥突然停住,“我什么時候哭了?”他完全不知道。
“今天早上,我們來找你,你們家門口圍著好些人,問你奶奶怎么了,她說你昨晚哭了一夜,你奶奶也不知道,只是說天亮的時候你才睡著。”聽我們一說完,他立時呆住了,眼睛望著墻角。
“我哭?不知道,我只是做了個夢,夢見一個女人,站在我屋里,在夢里感覺我跟她很熟,我聽她說話,心里就難過,可是她說了些什么我完全不記得了。”
“什么樣的女人?”我問。
“個頭不高,很瘦,頭發盤著,用一根發簪別著,身上穿一件大紅的衣服,就是舊社會的人穿的那種,有小立領,袖口這么寬。”他在自己腕處比劃著一尺寬的距離。“衣服前襟還有繡上去的大牡丹花,衣服下擺是一排串了紅珠子的流蘇,樣子挺可憐的。”
“是不是一根有綠珠子的那種發簪?”小六子突然問。
邵貴哥想了想,說:”好像是吧。”
“那跟你從那棺材里拿出來的一樣嘍。”我們都飛快地看向小六子,他自覺說錯了話,忙一捂嘴。
“什么棺材?”邵貴哥問。
我們沉默不語。
“說啊,什么棺材?”還是不要瞞他了,事情比較嚴重,我這樣覺得,然后舔了舔嘴唇將昨晚的事情一點不漏地告訴了他,聽完,他的臉色就白了。
“不可能!我昨天明明是在家的,跟你們在一起的不是我,絕不是。”從邵貴哥家出來時,他還是很沉悶的樣子,我們一路上也沒有說話,各回了各的家,吃飯,睡覺。
哭聲?是的,是哭聲,遠遠的,若隱或現的。
我張開眼睛,扭頭看著窗外白色的月光從窗戶外面透進來,而那哭聲也隨著月光飄了進來,哭聲像寒風一樣在這寂靜的夜色中一點點散開,飄進每個縫隙里,甚至會讓人誤以為是嗚嗚的風,可是,那不是風,那的確是哭聲,空靈的卻又沉悶的,讓人一乎兒覺得似乎是自家的屋頂,甚至窗外,一乎兒又像是在村外的山林里,甚至更遠的地方,總之,無論在哪兒,都能讓人聽得見,外屋亮起了光,我聽到爸媽的說話聲,他們也聽到了這聲音,所以我更加肯定這不是夢,是真實存在的!
我僵在床上,聽著那凄慘的哭聲不敢動,外屋是爸穿鞋的動靜,我這才下了地,推開窗戶,看見爸走出屋,在院子里怔了怔。
“爸,什么聲音?”我輕聲問,似乎是怕驚著那個慟哭的人,突然在我面前出現一張悲慘的表情。
他沖我搖搖頭,然后走向大門。
我忙穿好衣服跟鞋也跑出去,爸已經站在院外了,我看見有不少人都站在自家院門外側耳聽著,那聲音只讓人渾身發冷,有狗開始狂吠,那哭聲突然停止了,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從那以后,每天在固定的時間里,那哭聲就響起了,每次的時間都在加長,我不再出門眺望,緊緊蜷在被子里動也不敢動。
第四天,村里有個小孩子死了。
死狀可怖,大張著眼睛,臉都變形了,一大早起來發現已經沒了呼吸,一家人哭天搶地,卻再也喚不醒自己寶貝的孩子,一個七歲的活潑可愛的男孩兒。
夜里,哭聲還在繼續,天亮,一個老頭兒死了,跟那孩子死狀一樣,無病無傷,只是徒勞地張著一雙眼睛。
村里開始慌亂,不知道下一個死的人是誰,人們開始圍攻邵貴哥的家,因為人們很清楚地聽到那哭聲就是邵貴哥!雖然我們不肯相信,但的的確確,是他的聲音!我們從他家后墻翻進去,他用一臉的無辜跟蒼白回答我們,他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每晚,都有那個女人來,有時給他唱小曲,有時給他跳舞,對于哭,他一無所知,也從來沒有聽到過。
我們該怎么做?邵貴哥說他只能離開,他走的那天下了雨,有家人在辦喪事,這次死的是個村里買豬肉的大叔,身體跟鐵一樣堅實。
邵貴哥回城了,可是問題并沒有解決,因為午夜來時,那哭聲又來了,這是第六天,死了三個人。
村里有人開始搬家,大部分還是要留在村子里的,窮人的窩,能去哪里再安家?
這下,沒有人再說邵貴哥了,卻被深深恐懼包圍著,誰也無法解釋這哭聲打哪兒來,后來,村里一個老頭兒想起我們曾誤闖祖墳地,懷疑是不是觸怒了祖宗,而受到了懲罰。
于是,全村人開始進行燒紙的祭奠活動,大白天的,村子里香煙彌漫,四處都是紙灰飛揚,氣氛更加陰晦起來。
第七天,村里安安靜靜的,所有的人都在驚愕中沒有回醒,包括我在內,因為所見之處,所有的雞鴨豬羊狗兔牛,一夜之間,全死了,墻角、路邊、樹根、圈里圈外全是這些動物的尸體,張著眼睛!
老人們說,詛咒來了,那些闖了祖墳的孩子惹惱了祖宗,他們下了詛咒,全村人都要死了!
是這樣嗎?當這樣的話傳進我們三個人的耳朵的時候,心里突然像停了一下,然后開始恐懼,這么說來,我們也會難逃一死,在恐懼中,我們相對無言。
天剛黑,爸跟媽就把我送出村外,村民已經開始遷怒我們,誰也說不上會把我們怎么樣,我們,只能逃。
黑漆漆的路上,我們三個沒命地跑,一刻也不停止,眼里的淚也沒有斷過,灑了一路,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要逃離自己的家,把死亡留給自己的親人,也許將來我會恨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可是我沒有選擇,只有逃,逃……
當我們再也跑不動的時候,就找了個隱匿的地方睡覺。
半夜,根子推醒了我們,他指著我們來時的路說:”看,那群紅衣服的人,他們來找我們了。”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漆黑的路上,哪有半個人影?
“根子,哪有人?”小六子也這樣說。
“你們看不見嗎?十來個紅衣服的人,沒有腳,沒有臉,他們來了,來了啊。”他的臉開始因為驚嚇而扭曲,我們拼命地搖晃著他的肩膀,可是他大張著眼睛指著來時的路,一點點倒下去,然后,剩下一副軀殼,他,死了。
詛咒沒有放過我們,終于追上來了。
雖然我沒有看見根子所看見的東西,但是我相信,我也離死亡不遠了,甚至就在身邊。
小六子痛哭失聲,為了根子,這個十幾年的朋友,也為了自己。
“小六子,咱們不跑了,咱們背根子回家,不能把他丟在這兒,要死,也要跟家人在一起。”我說,他含淚用力地點點頭。
于是,我背著根子,轉身向村子走去,死就死吧,總比見不著自己最親的人好。
可是,眼前的路卻突然彎彎曲曲的,那些樹都突然像折斷一樣彎下腰,從樹干里忽然地就擠出一張張臉來,那些樹枝像一雙雙手,向我抓來,地面也出現了一個個的人頭,哭聲,又來了。
“小六子,時候到了。”我說。回過頭,小六子不見了,四處都不見他。
“小六子——你在哪兒——”我虛弱的聲音沒有得到一聲回答,四下那些手都沒有了,又成了平坦坦的路,天將明,突然,我聽到背上根子在笑,很細的聲音,像個女人!我低低頭,卻看見垂在胸前的根子黑色的衣服袖子,變成了紅色的,一雙白嫩的手一甩一甩地。
我只覺得自己頭發全都立了起來,脖子處,一摞頭發眼看著越來越長,垂在地上,而胸前那雙手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立刻無法呼吸,而那些頭發也緊緊纏住我,眼前一片黑暗,一股血腥與惡臭包圍著我,沖進我的鼻孔,哪怕我用力抵抗,還是沒有辦法掙脫死亡的腳步聲,沙沙,沙沙,還有那笑聲,跟那哭聲一起傳來,越來越冷,越來越無知無覺。
一道刺眼的白光猛地射在我突然張開的眼睛上,使我又一次閉起來。
“小川哥,小川哥!”有人叫我,是小六子。
我張開眼睛,是的,是小六子,他蹲在我身邊看著我,我一把抱住他,喜極而泣地說:“呵呵,小六子,你沒死?太好了,我也沒死嗎?還是我們都……”
他推開我一臉愁容地說:“別胡說了,我們都好好的,只有根子哥他……”
他看向我的另一邊,我扭過臉,看見一個白色床單,下面似乎是一個人形。
我猛地坐起來,卻有什么東西讓我的胳膊刺痛。
“唉,別動啊。”我轉頭看見一個人穿著一身白衣服,正在給我打針。
我這才發現,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戴著口罩,熟悉的眼睛盯著我。
“邵貴哥!”我說。
他點點頭。“那是,根子哥嗎?”我指著那個白床單下的人問。
他回頭看了看,沉重地點了點頭:“是的,是他,救不活了。”
有兩個人將蓋著白床單的根子哥抬上路中央的一輛救護車,然后邵貴哥將我扶起來。
“覺得怎么樣?”我點點頭,雖然還是有些暈沉沉的,感覺卻好多了。
一個月后,我們剩下的人回了村子。
這個村子不再是以前那個了,而是被搬到另一個更為開闊的地方,遠離那片墳地,因為邵貴哥告訴我們,那片墳場有很嚴重的沼氣與尸腐毒,長年累月地影響著村民的生活,只是并不嚴重,前幾個月,那片地發生了地殼變動,再加上多風的季節,所以村民很快被感染,抵抗力微弱的人就猝死了,從而引起了諸多令人恐怖的事件,使人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包括他自己在內,每夜的哭聲只是地殼運動造成的一種響動罷了。
好了,夜哭郎的故事到此結束了,其實世上有些東西如果拋去想象,本質是很容易解釋的,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其他可能,畢竟這個世上會有各種事情發生,誰又能一一解釋那些不可思議的怪異的東西呢?
比如說,當我搬了家后在我的小箱子里發現的那支有綠珠子的簪子,而在邵貴哥的衣箱里無故多出來的那件紅色有繡花牡丹的寬袖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