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崔姥姥最小的女兒生了娃,一個黑不溜秋的小女娃。
「在很久很久以前.」
崔姥姥有六個姑娘,在前面生了五個都是姑娘以后依舊沒有完結,那個年代一定要有一個兒子,當第六個孩子是男孩的時候,崔姥姥和老伴已經不打算再要了,但是當又一個小生命孕育的時候卻怎么也舍不得了。就這樣,崔家最小的公主出生了。
這個家里最小的姑娘出生在這個并不富裕的家庭卻打小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家務,不會刷碗,不會做菜,不會熱炕頭。但成績很好,每天早上在學校的升旗臺講話頒發小紅旗,是這個家庭的驕傲。
崔姥姥是個地道的舊社會婦女,以老伴為重,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兒都能干,照顧老伴,照顧子女。文化不高,對子女的要求就是活著健康就好。沒有什么大道理,在家永遠是大的必須要讓著小的,做錯了事情就責怪大的沒有看好小的。就這樣,崔家的孩子們老大帶大老二,老二帶大老三,老三帶大老四....而小七是五個姐姐一個哥哥帶大的。
「轉眼以后」
正是因為崔家對文化的不過于重視,導致了這幾個孩子都是對讀書并沒有太大堅持,喜歡念的就繼續,不喜歡的讀到初中也就不再繼續了。孩子的叛逆好像大多都是從不念書開始的,長大后的崔小七,漂亮,熱情,身材苗條,在學校里就是出了名的美與才兼得的風云人物,又因為從小沒做過家務,竟成為這個類似農村家庭里養出來的嬌滴滴的小姐一般。
離開父母的養育在幼兒園里找了一份幼師的工作,教孩子們唱歌的。為了女兒的決定,崔姥姥咬了咬牙拿出了一萬元給女兒買了一臺鋼琴。80年代末的一萬元,該有多值錢,就算不了解也該有些概念的。
小七自學了音樂,自學了鋼琴譜,在幼兒園因為自己擁有一臺鋼琴而備受羨慕。
后來,小七結識了自己的丈夫,年輕的時候過于相信愛情只是兩個人的事情而毅然決然的就結了婚,婚后第二年,這個崔家第三代中最小的又一個小公主出生了——那個黑不溜秋的孩子就是我。
「櫻桃樹發芽了」
父母結婚的那年,爸爸親手在姥姥家的院子里栽了一棵櫻桃樹苗。并不是我們現在吃的大櫻桃,而是這種小小的并沒有把兒的小櫻桃。
姥姥家的院子很大,至少在我有記憶的時候已經是三間屋子并排,兩間屋子在院中間的規模了。一磚一瓦全是姥爺和姥姥親手搭建,三間并排大屋自己家住,院中的兩個小屋分別租給別人,大屋門前是一個圈起來的土地,種菜用的。菜地中間是一個加起來的葡萄藤,葡萄藤下種各種菜,你能想到的家常菜這個小小的菜地里全都有,一茬接著一茬,我們家竟然也從來沒有緊缺過,除了魚肉都可以自給自足。櫻桃樹就在菜地的一角,不爭不搶靜靜地汲取營養按時開花結果。
崔家的第三代每一個都是在這片菜地里長大的,當年外出的孩子們長大了結婚了,生的娃都在小時候扔給姥姥姥爺帶,等到了上學的年紀再領回去。因為孩子們之間的年紀差得多,姥姥這里像是有年限的幼兒園,一個畢業了再換下一個。
到了我的時候,跟我差的最少的姐姐也比我大了五歲。
一歲多的時候就被送到姥姥這里了,那時的我并沒有記憶,只是后來聽長輩說,媽媽每次送來的新衣服都被姥姥壓在箱底,因為太新太漂亮了,并不適合我這個成天拿著爐鉤子到處打滾的小泥孩兒。我知道,那是姥姥心疼媽媽的心。
姥姥家有一條長長的胡同,全是亮紅色的磚頭砌成的,遠遠的就能看見,特別扎眼。隔壁人家種了向日葵,每年夏天秋天就能看見紅紅的磚頭那邊開過來的好幾朵大大的向日葵,煞是好看!胡同進來有個黑色的大鐵門,進了鐵門便是我幼年時候的全部。門口有一條小水渠,那大概是我多大時修的我已經不記得了,只是有印象當時姥爺刨的時候我也有幫忙。有了水渠洗菜洗衣服倒水的地方就有了,不用隨處一潑到處都是了,再后來用水泥在水渠的一頭抹了一個圓池,立了個水龍頭就更方便了。
「夏天」
四歲的時候被父母接走了,沒過兩年上了小學,往后的每個暑假都被送到姥姥這里。跟我一起的還有那個比我大五歲的姐姐,姥姥在葡萄藤上面吊了吊床,鋪好墊子,我倆帶著玩具和故事書,被姥姥踩著梯子一個一個送上去。然后開始了又一天的忙忙碌碌。而我倆那一個上午的時光就在斑駁的樹影里度過,看看書講講故事,玩玩玩具,饞嘴的時候伸手就可以摘到剛剛早熟的青葡萄。玩夠了幫姥姥摘一些用來蒸米飯用,小時候覺得那帶有一絲酸味的葡萄飯并不好吃,后來才知道那種味道這一輩子只吃不過數次而已...
夏天也是小櫻桃成熟的季節,童年的時候并不多在意這棵樹,它比我認知中的所謂的樹要矮很多,不會開漂亮的花,沒有茂盛的葉子,每次躲貓貓還覺得角落里有些嚇人。
但是,摘果實的時候確實又是最快樂又積極的時刻。姐姐踩著板凳在樹枝里摘,我端著小盆在樹下接著,每次摘一點,院子里洗洗夠我倆吃上一天。小小的紅紅的到嘴里一咬就爆開,嗦了嗦了味兒就沒了,核兒總是要吐出來說是洗洗還可以再種,只是到后來也沒有過第二棵櫻桃樹。
我的暑假都是在跟著種地,摘果實的時光里度過的。
那時候的記憶里并沒有太多的姥姥與姥爺,更多的都沉浸在豐富的生活中。后來,我記起,便潸然淚下...
「茉莉花很香」
姥爺總是在墻根底下擺上一排茉莉花盆,說是最好的光線都在那兒。每年六七月茉莉花一開,雖然只有幾盆,但是足以讓整個院子飄香。等到花落的時候就把它們收集起來鋪在炕頭的涼席上自然風干,然后泡茶喝。還記得小時候的我天真的以為姥爺養花就是為了喝茶,所以很體貼的每天巡視,只要看見有花開立刻摘下來給姥爺放在涼席上,后來姥爺發現怎么總不開花呢,一經調查才知道了我的‘好心’,哭笑不得地告訴我,花得讓它開完這一生才可以。
九歲那年,讓姥爺扎了一盆新的花苗帶走了,自那以后至今已快14個年頭,每年夏天,在我生日的時候總能聞見茉莉花香,一如回到那紅墻黃花,砌瓦鑲土的時候。
姥姥的子女多,第三代也漸漸長大,好在家里的每一個人都不曾忘記過這個養育自己的大院和院中的這一對老人。時常回來看望,時常聚在一起吃喝,回憶回憶曾經在這里發生過的每一件小事。
「鐵軌的故事」
姥姥家紅磚胡同出去大概二三十米處就有一段鐵軌,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至哪里的一段路,就知道,每隔一兩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就能聽見外面的火車‘嗚嗚’的聲音,剛開始總是害怕,姥姥總會抱緊我,哄著我睡覺,睡不著吵著姥姥講故事,姥姥很少講故事。只是聽過幾次都是同一個故事,大概是一只狐貍和狼在山洞里的故事,因為聽的少,所以遺憾到現在沒有記住這個故事,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努力拼命的想起,也只能回憶起當時姥姥講的語氣和只言片語。
說到睡覺,小時候只要白天一玩的瘋了,晚上就會做噩夢,還會講胡話,記得一次,我跟姐姐睡覺,我做噩夢有壞人沖進院子要把我帶走,半夢半醒間喊著“別帶走我”之類的話,姥姥那時進屋抱起我,邊哄著我邊對著窗戶喊“誰敢動我孫女!誰也不能帶我孫女走”。你們別質疑我是如何還記得的,只那一次,許是命中注定,給了我好的記憶力,也給了我那一次噩夢間的清醒就讓我永遠感動著這句話。那個已經年過半百的老人,在半夜保護著自己的小孫女,用這樣方式的配合驅趕了我夢境中所有的壞人。
鐵軌的路邊有幾棵我跟姐姐倆人都合抱不住的大樹,夏季雨天一過,就會有好多好多的蝸牛疊在上面,真的太多了,一棵樹上有好幾百只一點也不過分。姥爺帶著我拿著小盆,給我抓了好幾十只,回到院子里扔幾個菜葉,再扣上一個盆,放在院子里自行車架上,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還剩了幾只,直到它們都跑沒,姥爺再在下一個雨天結束的時候又帶上我帶上小盆...
「關于...」
姥爺有個紅色的摩托車,類似那種女款的,不是那種拉風款,每次家里需要魚啊肉啊之類的出去采買的活都是姥爺的,只要我在都會帶上我,我站在前面的位置(大概你們會懂得)很是瀟灑,遇見車了就會使勁的按喇叭或者需要我按的時候姥爺就會說信號“嘀嘀~”。
上學后的暑假都會有一些電視劇熱播,每天晚上吃完飯收拾完,姥姥帶我和姐姐也就在屋里看熱播電視劇,記得有鐵齒銅牙紀曉嵐,天地傳說之美人魚等等...姥爺從來不跟我們看這些東西,自己聽聽廣播,看看單田芳相聲。
家里一開始的電視是那種老式的像個大方塊一樣的,還用天線,信號不好的時候就胡亂擺弄一下,保不準哪一下就好使了,有的臺還是黑白的,可最開始看的日本動畫片是百變小櫻,這個臺最多的廣告是小護士護理床,小時候竟然還覺得這個床真好,好神奇。
姥姥家還有一個神秘的地窖,也是姥姥姥爺自己挖的,黑黢黢的,我從來都沒敢下去過,小時候還不懂地窖的原理是什么,只是感到神奇。
姥姥沒有生日,從小就問,姥姥說自己沒有生日,我以為是姥姥故意不告訴我,后來知道,姥姥的生日就是姥爺的生日,肯能是那個年代的問題,什么都以夫家為大。姥爺的八十大壽就是姥姥的...
「回憶戛然而止」
長大后的每一年都覺得快到不敢相信,五年級之后的暑假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了,會去看望但是都不會再一住就是好多天更別說過去的兩個月那么久。家里每次回去人再走的時候,姥姥都回去送,送出了紅色胡同還要繼續送,直到送出這條街為止,那是我一直覺得很遠很長的一條街,每次都說不用,都被姥姥擺擺手,說是就當溜達了,后來,我想那是姥姥的不舍。長此以往就成了一種習慣,一種崔家每個人的習慣,習慣了姥姥的相送也習慣了每次到了路口望著姥姥獨自回去的背影。再幾年后,姥姥年紀越來越大,慢慢從路口縮短到了紅磚胡同...
再后來,家里的大院要被拆遷了,舅舅買了樓房,帶著姥姥姥爺住,但是沒過多久老兩口還是不習慣樓房,聽說大院那還沒拆遷就又搬過去了,大院的紅磚胡同已經不見了,周圍幾戶人家也剩的沒多少,三間大屋也已經沒有了,老兩口騎著三輪車買了水泥撿了磚在原來的租戶那間屋子基礎上又建了兩個小屋,分出了里屋,外屋,廚房,廁所都單獨搭建出了一個棚子,還圈出了前院后院兩塊地,沒了葡萄藤,沒了櫻桃樹,但是還有菜地。
最后拆遷徹底落實了,姥姥姥爺還是回了樓房,上了年紀的姥姥身體越來越差,后來病到已經開始不認人了,一次因為工作沒有回去看望,媽媽通過電話讓我跟姥姥說話,姥姥記得我,知道我誰,除此之外再說別的就沒了回答...那是最后一次的通話,我很自責姥姥在清醒的時候我沒能見到最后一面,等到再去的時候,已經是昏迷的狀態,那一瞬間的眼淚已經成了最無用的東西.
「15年的時候姥姥去了.」
姥姥走的時候很安詳,很平靜,家里的每一個人都見到了最后一面,姥姥沒有遺憾的去了。縱使難過萬分也于事無補,最開始的那幾個夜晚都是開著燈睡到天亮,每一個晚上都有姥姥的入夢,夢里的老人依舊慈祥,依舊笑呵呵的模樣,姥姥從來沒有訓斥過我一句,沒有對我打罵過一次,對待所有的事情都是溫柔不爭的樣子,年紀大了,子女說什么就好,安排什么都可以,姥姥是我這輩子遇見的最善良最讓人不自覺親近的人。
「茉莉花開,櫻桃紅了」
如今,茉莉花每年夏季依舊綻放,姥姥在搬到樓房的時候又在院子里播種了新的櫻桃樹每年夏季依舊結果.很多東西都不在了,卻又有很多東西從來都不曾消失過.姥姥就好像那櫻桃樹,不高大,不顯眼,默默無聞,只在結了果實的時候才被人想起注意,永遠把最好的奉獻出來。
童年的記憶很多。遠遠不是幾千字就可以訴說的完全的.到了今天終于可以帶著回憶的笑容寫出來,帶給我的是滿足,是幸福,是值得一輩子回味的寶貝。
往后的每一次呼吸,帶著笑容和善良去看望山水,寄情飛鳥,期待藍天。
茉莉櫻桃:名字就是取自這里.圖片大部分是故事中那個比我大五歲的姐姐所拍攝.現在的我們關系依舊要好.姥姥親手帶大的這些人每一個都過得很好,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