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送她一件禮物,他這么盤算。隨便找個什么借口都好,就說自己抽獎得到的不要也好,想要送她點東西。
送姑娘禮物的經驗匱乏如他,只能武斷她會喜歡小孩子的玩意兒,于是干脆跑去下個路口的玩具店挑選起來。
大雨初歇,玩具店門口又掛上了晴天娃娃,在叮鈴咚隆的風鈴聲里隨著氣流的運動飄來擺去,虛無地描寫下風的形狀。
就好像他,在玩具店里一會飄向北一會又飄到西去,比教科書里的布朗運動還隨機無規律。
放學的小孩潮水一般涌進來嘰嘰喳喳逛個不停,盡興了又三三兩兩地離開;火燒云用粉的1金的極盡絢爛的熒光筆給每個玩偶每本本子都劃上了重點,一會又被晨昏線輕描淡寫地擦掉。
只有他始終立在玩具店里,糾結地,為難地,尷尬地。又一陣風鈴聲,終于把他的視線拉到了門口。
晴天娃娃!同她的名字也相稱!他覺得驚喜,覺得這簡直就是量身打造的禮物。他本能地想要拿起它,卻在指尖將要觸到的時候縮回了手。
不行不行,萬一這娃娃真的靈驗怎么辦?萬一從此真就天天放晴?他可不能冒著見不到她的風險,就為了這個僅僅名字很像臉也很圓的玩具。
“有雨天娃娃嗎?”他問。老板拿來一只,又出于推銷的本能喋喋不休:“客人啊你買一對吧,晴天的時候掛晴天娃娃,雨天的時候掛雨天娃娃,這樣多好,一起做伴兒,誰也不寂寞。”“誰告訴你下雨天就掛雨天娃娃的?”“轉彎過去二小的小學生啊,店門口的那一對,好多次都是他們幫我換的。”
他聽了偷偷發笑,完全反了完全反了,它們是拿來求雨求晴的又不是拿來標識天氣的,大概也只有這種專門做小學生生意的玩具店才亂擺一氣完全無所謂。
轉而一想,又覺得買下這個雨天娃娃送她真是天造地設再合適不過——她們都只在雨天出現,都是圓圓的腦袋白衣裳。要不是她名字叫晴天,他簡直以為她就是雨天娃娃本人。
回家的路上,他小心地把一層套一層的精美包裝護在懷里。娃娃娃娃雨天娃娃,你可一定靈驗吧,多下些雨吧,最好……他想起《白蛇傳》來,覺得自己同水漫金山的白娘娘異曲同工。如果這雨天娃娃真的靈驗到暴雨不止洪水肆虐,只要有她,他也是能接受的,如果滔天巨浪就要在他們面前撲騰下來,他一定要護住她的。
月明星稀,只是什么天體都亮不過他心里不著邊際的幻想。
所以當她一邊搖頭一邊擺手一邊連著說了六個“不”的時候,很難講他是失望沮喪或者驚訝。
奇怪的是,她的拒絕并不是來自于“我們不熟怎么能收禮物”的陌生感,也不是因為“這多么不好意思啊”。她拒絕,似乎是因為她討厭這份禮物。
舉著娃娃的手滯留在半空。他設想過她會推辭或婉拒,甚至連應對的說法都擬好幾種,他倒真的想不到她會討厭這份禮物。
精美包裝里的雨天娃娃一如既往地哭喪著臉,只是面對這樣的場景,嘴角更下垂些罷了。
“我不要!我不喜歡娃娃!我不是娃娃!”她又用了三個“不”來抗議他的禮物。還沒等他覺得她的話不對勁,她就拂袖要走。
他本能伸手去拉。正如一切惡俗故事里說的那樣,一杯咖啡識趣地隨著他的動作從桌面上跌落下來,在她纖塵不染的白裙子上迸出一朵斗大的棕色花朵。
她似乎哭了,有或者沒有,她似乎是跑出去的,帶著把極不相稱新的花紙傘?他其實都不記得了,滿腦子都是對自己惡狠狠的咒罵。還有,這之后下過好幾場雨,但他再沒見過她。
那只她討厭的雨天娃娃,他掛在了床頭。我們兩個何其相似!他對著娃娃不停念叨——不過雖然我沒有伴,但是你可以有啊!一個晴朗的清晨,當陽光給哭喪著臉的雨天娃娃勾勒上一層金邊的時候,他可能是想通了。
走到玩具店:“我要一個晴天娃娃。”干凈利落,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彷徨。又一陣風吹過,又一個娃娃被帶走,在風鈴的喧囂中,掛在店門口的那只晴天娃娃微微搖擺著身體。
笑容滿面的圓臉,白色的衣裳,上面有洗過好多次還能勉強看出來的一大塊棕色污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