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了,媽媽

圖:Unsplash


[童年]

我爸媽結婚晚,要孩子更晚,我媽身子虛,為了保胎,吃了我爺爺開的九十八付中藥,終于安然無恙的生下了我。據說我出生時極其白胖可愛,惹得一群護士阿姨都跑進產房看,人人爭著抱我。我爸高興的不知所措,騎車從醫院門前一個大陡坡全速沖下去,直奔商店買奶粉去了。

我的童年是在總部大院度過的。那幾年我爸在外地進修腦外科,家里只有我媽帶我。才一點點大,一下班,我媽就坐在床上,拿腿圈住我,弄了一堆自制小卡片,教我認字。拜她所賜,小小的我,是遠近聞名的小神童,別的小孩才會囫圇不清的說話時,我已經可以流暢的朗讀古典小說和報紙,還能一字不差繪聲繪色背誦爸爸的家書。

我的童年收獲了無數人的喜愛,然而在我有了清晰連貫的記憶之后,挨打和害怕就成了家常便飯。我媽很嚴厲,對我只有一個要求:學習好。如果考試不是雙百,即便仍然是年紀第一,我都不敢回家。有一次放學了在單杠邊徘徊到太陽落山,不得不回去了,戰戰兢兢遞上97分的考卷,我媽氣的不做飯,教訓完我,就躺在床上唉聲嘆氣。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提著有半個我那么高的大鐵桶,到樓下搬煤球,用出苦力的方式,求一個大人的原諒。

除了學習之外,生活上也有些苛刻了。爸爸每次回來探親,給買的一板一板的金磚巧克力,我媽從沒讓我一次吃完過,連三分之一也不行,要拿好成績來換,一次只給一小條。其它的放在桌子上,只能看不能碰。有一次我餓了偷吃了家里的方便面,怕挨批,就把包裝袋塞進了下水道,結果堵了,我媽一回來就發現了,抓住我暴打一頓,還不算完,又把我拖到院子里,在大石頭上跪了半天,哪個鄰居都勸不下。

那時候讓我耿耿于懷的事兒可多了。在整個小學期間,下雨天,家里從來沒接過我,沒給一個不知道看天氣預報的小學生送過一次傘。每回放學,我都是眼巴巴等在教室,扒著窗戶往外看,一直等到最后的那一個。如果有別的家長要捎我走,我還很自尊的拒絕人家,說我媽一會兒就來了。然而我媽才不來,最后我都是把鞋脫下,用作業本卷住放進書包,然后赤腳蹚水冒雨回家去。

不過我媽自己根本沒把這當回事兒,她覺得淋個雨有什么,衣服濕了換洗下就好。甚至連我后來放了學跑很遠去單位接她給她送傘,她也毫不領情,問我瞎跑來干嘛,還自顧自叫上同事一起走了。簡直是給滿心熱情的小孩兒當頭一盆冷水。


[慢慢長大]

其實我家里條件不差,起碼中等算得上。但我媽從小就是按照艱苦樸素勤儉節約的作風來培養我的。上小學,一雙白球鞋,時間久磨破了,打兩個黑補丁繼續穿。到了初中,女孩子的愛美之心開始萌芽,可直到讀大學之前,我的衣服鞋帽,都是我媽按照四十多歲人的審美買來的,講究質量耐穿,從不問我喜不喜歡。在女孩們穿著一腳蹬健美褲,蘿卜褲,牛仔服,各種花衣服,很好看的來上學時,我被迫穿著老頭兒們常穿的平底黑布鞋和老氣橫秋的外套,苦悶的站在班前領操,內心自卑不已。

那時我喜歡的男孩子經常穿一身深藍色的運動服,衣服上好像還有紅色的裝飾,讓我很著迷,于是唯一的一次,我跟我媽提要求,說,我想要一套運動服,要藍色的帶紅邊。我媽問為什么要穿運動服,我撒謊說學校上體育課要求的。我媽說,可以,但是必須得考到多少名。我大喜。

后來我果然考出了分,我媽也果然買了套運動服給我,但是,并不是我指定的藍紅配,是大紅色的,帶著黃色的裝飾,俗氣透了,我一看到就炸了!可再炸我媽也不理。我一萬個拒絕穿,又不能不穿,會被批浪費,可真是的,要什么運動服,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一直羨慕我妹是富養長大的,每到生日爸媽會記著買蛋糕。我可沒有,我小時候是標準的窮養,除了學校食堂的正常伙食費,我沒有一分的零花錢。那時候東西多好吃呀,每天中午,校門口都會聚集一堆小販,賣各種畫片,酸梅粉,冰磚,草莓,豆腐串,對于一個小孩子,這無疑充滿了誘惑。特別是每天上學路上,必然會經過當時我們那兒最火的面包房,離得老遠就奶香四溢,有一次我忍不住進去參觀,可是兜里沒錢,也只能看看就跑了。

我當時也不能理解大人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除了吃飽穿暖學習好,一個孩子成長的過程中,要忍受這么多本可以不出現的酸楚。大熱天就給我一個雪糕錢能怎樣?少罵我幾次能怎樣?為了捉住驚恐躲閃的我好好打針,拿鞋底把我打得半死,到底是要怎樣?在一個中午,我和我媽躺床上午睡,她在喋喋不休,我突然不可抑制的爆發了,你們根本就不愛我!我流著眼淚,一字一頓咬著牙說。我媽那天嚇了一大跳。

上大學的那個暑假,我媽突然帶我去專柜,買了兩件讓我自己挑選的衣服。頭一次,我擁有了主動權,不再穿分配的衣服,可以像樣的抬頭挺胸去學校,我受寵若驚。

我只知道那是頭一次,卻沒料到那也是最后一次。那兩件衣服,一件卡其色小風衣,一件磚紅色細條紋外套,剪裁適宜,質量上乘,都是經典款,我穿的特別珍惜,連洗都是送去干洗,再熨燙完套進袋子掛起來,好好的保留了很多年,和新的一樣。


[破冰?]

我和我媽的關系,從頭到尾,其實都沒有“破冰”一說。頂多說,在我整個成長的過程中,我和我媽之間,一個教育方式有些粗暴的母親和兔子急了也咬人的女兒之間,時不常的出現些小冰碴,但都要不了幾天,自行就融化了。我們的相處模式,不是那種溫馨甜蜜朋友一樣什么都說的母女,我倆溝通少,在我的叛逆期,這種關系因為控制和抗拒,更顯得生疏,而我漸漸長大,很多事突然就明白了,委屈受得多,反而更懂得體諒。

世上哪有完美的父母。我媽是家里老大,下面還有四個弟妹。小時候她學習最好也最要強,可是為了幫姥姥姥爺撐起一個窮家,只念到初中畢業,就被迫輟學了。安頓好家里,我媽自學當了護士,進了縣醫院,又考出了護師,憑一己之力,從農村,最終到城市扎下了根。

因為有著學歷低的不甘和苦楚,生怕自己的孩子也吃了這虧,所以從小就把好好學習當做對我的第一教誨,并且身體力行督促我執行。在上一輩的觀念里,讀好書,考上大學,畢業有份穩定工作,家里就放心了,覺得算是把孩子培養出來了。這有錯嗎?沒有啊,換了我,在那時,恐怕也是如出一轍的做法吧。

至于我曾抱怨她的,不關心我的生活和感受,沒有給一個女孩子應有的,來自母親的引導和關愛。我早就釋然了。我媽也是第一次當媽,她應該懂得多少才算夠,做得多好才算好呢?那個年代,大學生都算高級知識分子了,我媽學歷有限,是在社會大熔爐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她沒有機會跟現在的新媽媽一樣,接受各種知識培訓和兒童教育,去學習怎么控制糟糕的情緒,把最佳方式用于實踐。

她只能把她自己認為最重要的教給我,認為不重要的讓我忽視。這是她對我們的一種保護,可能看起來有些特別,冷漠,粗暴,夾帶著傷害,但是,不可否認,這一樣也是愛呀,是沒有被妥善表達出來的愛。

大學開啟了我的新生活,在保持好成績的同時,我經常在課余打工,什么苦都吃得下。在女生宿舍區賣穿衣鏡順帶給人裝好,手心手腕都是玻璃劃痕。一個人搭車跑去外地,在大園區里直接找到經理跟人談判進貨,沒在怕的。我用自己賺來的錢,買了很多好看的衣服,書,和磁帶。用我的優秀獎學金,給我媽買廣告里最好的面霜,鮮花,和蛋糕。把我眼里的好東西,想法設法買給她。

我媽年紀也大了,頭上生出了華發,每天都在吃保護心臟的藥,她不再盯著我學習了,反正每期都有榮譽證書拿回家來,不過偶爾也嘮叨本科怕是不夠用了,希望我以后考研,有時會悄悄湊過來跟我說,媽媽攢錢送你去美國念書哦。除此之外,更多的時間,她都在家里大嗓門說東說西,咯咯地笑著,跟來串門的好姐妹聊天,我家的生活暖意融融。

在我成年之前,我和我媽之間,沒來得及搭一座橋,好好坐下來,頭靠著頭,說說母女間的體己話。不過時光如水,毫無難度的,化解了所有的隔閡和誤會。后來,即使她不再說一句話,我也明白她想說的每句話。


[有你的日子]

我媽性格潑辣,做事果決,和我爸多有互補。她是我爸的軍師,我爸的職業發展,單位選擇,多是我媽在旁出謀劃策,支持他一步步朝前。遇到難坎兒,推著拽著我爸向前走的,也是她。

我讀小學時,爸媽換了新單位,當時這單位就兩棟破樓,百廢待興,我爸到了,一天沒休息,開始籌建大外科,從買一桌一椅,到招兵買馬帶徒弟,整天半夜回家,清晨第一個去單位。那時我們家作為空降兵,在院子里不少招非議,人品好點的老職工拭目以待,指指點點等著瞧笑話的可沒少,還有擔心影響自己晉升說風涼話的,在背后三天兩頭搗鬼造謠的。院子里的小孩居然還有人帶頭不讓大伙兒跟我玩,誰稀罕啊,真是頗得他家長真傳。

我一個小學生,都能感覺出來壓力大,可我媽完全不在乎這些,她底氣足的很,經常在飯桌上給我爸打氣,替她老公撐腰,如果有人不負責任信口開河給我媽聽見,那是要直接懟回去的。

我爸的晝夜辛苦沒有白費,飛速增長的手術量,逐漸擴大的病區規模,陸續蓋起的新樓和帶出的一批又一批醫生,把一個啥也沒有的??漆t院,帶到成為省內最大的專業治療中心,時間的果實,無需多言的證明了他的能力。

每年護士長選舉,所有的護士長都會跑我家,沒完沒了的表態,都想跟著我爸手下工作。單位每年只有一個國家津貼獎的上報名額,那必然是我爸。我爸堅決不當院長,他一門心思都是做好專業,治病救人,他成為了每屆院長都最仰仗最器重,也被有些關系派政治家妒賢嫉能私下打壓的那個人。

我爸在他事業上取得的輝煌,他說一半都是我媽的功勞。因為她把家照顧得好好的,還帶出了兩個好孩子。她還用她的善良、真誠和處處為人著想,給他倆建起了一個龐大而穩定的朋友圈。

我媽性格豪爽,心直口快,不是沒和我爸吵過架。但是對于我爸的工作和生活,她從沒有控制和干涉,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愛人。更多的是尊重,還有支持,就算不理解也支持。有時沖我爸發完火,她自己也氣的掉眼淚,但沒多久,一想通又破涕為笑了。如果說我爸的黃金中年收獲了值得驕傲的成就,那我媽就是在背后,默默成就了我爸的那個人。

我媽的工作比較清閑,只要一有空就跑我爸辦公室去了,幫著接待遠道而來的病人和家屬,我爸給人看片子講解病情,她也安安靜靜坐在一邊聽,還幫著病人問一堆問題。整個病區都知道,如果找不到我爸,有事找我媽就行,都能給及時解決。

我姥姥家那邊的親戚,我的姨舅和他們的孩子們,原本都在農村,我爸媽費盡了心力,把他們一個個弄到縣城生活,花錢幫他們蓋房子,托關系安排進當地旱澇保收的單位去工作,還做主解決那些七零八碎的糾紛。連親戚們有心生無力養的孩子們,基本都是女孩,全都打小陸續帶到我家,和我一塊長大,安排她們上學,給她們找好工作,看著她們一個個結婚生子,在城市穩定下來。

我們家的孩子,從只有我一個,到有“五朵金花”,再到“七仙女”。然而到后來,長成的孩子們像蒲公英,一吹就散了,每個人都淹沒于自己的小生活,我爸媽的生日,她們開始不再記得,逢年過節,電話也很少打,能上門來探望的,就更少了。我特別寒心,就問爸媽生不生氣,他們絲毫不介意,說,當年把她們從農村陸續帶出來,這就讓一個在家沒學上,小小年紀就得被迫嫁人的女孩子,過上了翻天覆地的生活。這一點就足夠了。他倆從來沒圖過什么,從伸手幫忙那天起,就不求任何回報。

我爸媽的人品在整個家屬院也逐漸得到了印證。我媽大方,對人基本有求必應。我爸每次去大城市開會,總抽空到商場,看看當下時興什么款式的衣服,買回來給我媽。有一年很流行黑色的大裙擺的半身裙,我爸有眼光,當即買了一條,是重磅真絲的,還挺貴?;貋砦覌屢辉?,妥妥的合身。

正在鏡子前照,一女同事來我家,看見雙眼放光,我媽就熱情的給人家試,那人穿上轉了幾圈,更覺得美不勝收,連問在哪里買的多少錢,我媽看出人家的心思,擺擺手說,你喜歡就拿去穿吧,我還有類似的。我爸回來,很可惜的說,專門跑了幾個地方給你買的,怎么就送人了呢。我媽哈哈一笑,我看她都舍不得脫,上海她平時哪有機會去,給她吧,咱以后再買。

郊區的干親戚是開魚塘的,逢年過節常來送魚,親戚實誠,總是成編織袋的往家背,廚房堆不下,就嘩嘩倒進洗手間的大水池里,每次我媽都搬個小凳子,戴上膠皮手套,坐在門口一條一條的處理,不讓我靠近。魚太多了,回回都要大半天功夫收拾,最后還得拿著膠皮管四下沖洗好久去腥。弄干凈后,自己家也留不了幾條,大都拿盤子袋子裝好,讓我拿去挨家敲門分給鄰居們。我媽處理魚,每次都累得直不起腰,又絕不肯讓我搭把手。我跟她商量,反正魚多數要送人,要不別替人收拾了。我媽瞪我一眼,給人家的就得弄好了!

每天按時做好三餐,中午如果蒸米飯,菜肯定有葷有素,如果做面條,基本是我爸愛吃的撈面和炸醬面,還要拿一個小石臼,把蒜瓣搗搗好。飯菜上桌前,她自己不好意思打電話,非讓我打,問手術室,看我爸下臺沒,啥時候回家。這些都是我媽作為一個家庭主婦的日常。

等洗完碗筷到下午上班前那個把小時,是我媽的休閑一刻。她精神頭可大了,從來不午休,常常躺在沙發上看報紙的連載小說,看得那叫一個認真,期期不落,每天都要按時把報紙取回家,少一天都不行,幾個月終于看完了,還覺得余韻繞梁,要留著。就把報紙按期排列好,每部小說疊成厚厚一打,用小麻繩扎緊,怕我賣廢品時不小心給她清理了,都藏在書房沙發下面。

很多年以后,那些她攢的報紙,還原封未動的放著,拖地時我常會趴下來,臉貼著地,費力的伸手進去,再摸摸那些早已發黃干脆的紙頁,那是我媽曾經一頁一頁看過的故事。

如果不看報紙,我用后腦勺都能想到,我媽多半是坐在地毯上,帶個金邊的老花鏡,顯出有些文化又很嚴謹的樣子,拿著存折數錢呢。數的高興了會來書房找我,說,你幫我記個數。我一般都在看書,常一頭霧水又不耐煩的說,干啥呀媽,啥意思啊。你記下來就行,別問那么多,她狡黠的一笑。

然而過段日子,我媽再找我問上次那個數時,我十次有十五次都不記得了,終于有天她嘆了口氣,說,你這個孩子怎么不操心呢,每次報給你的數,再加個零,是咱家的存款啊。我要是走得早,你得知道家底兒啊。

我聽后心里一沉,倒是和數字無關,我對家里的錢從來不敏感,窮家富家,我都是這家的孩子,對于父母的血汗所得,從未覬覦過什么。令我吃驚的,一是我媽居然這么早就把家底透露給我,我那時還小啊,覺得自己什么事還擔不起呢。二來說這樣的話多不吉利啊,好好的一個家,我根本沒想過,有一天會失去媽媽。


[晴天霹靂]

那年中秋我沒有回家,晚上打電話跟我媽說了幾句,掛之前,她還是跟平常一樣,跟我說,好好學習。過了幾天是周日,風和日麗,我照例去圖書館,還在學校超市買了一袋棉花糖。從那天之后,我再沒吃過一顆棉花糖。也絕對不碰。

下午,正在看書,同學匆匆來找我,說我家電話打到宿舍,有急事。我十分納悶的收拾書包出來,在路邊的IC卡亭,拿出新買的一張50的電話卡,往家里打電話,電話響了半天,我表姐接的,問她什么事,她說我媽病了,姐夫已經開車來學校接我。我掛了電話就著急的往宿舍跑,電話卡也忘了拔。

和姐夫一起來接我的,還有我爸媽幾個同事,一車人來接我一個,他們都商量好的,只說我媽生病了,讓我回家看看,別的怎么問都不多說。可為什么這么興師動眾,每個人看起來都隱瞞了什么,那一路很漫長,不祥的恐懼緊緊攥著我的心。

走廊上全是人,我家親戚都到了,還有院里的叔叔阿姨,每個人看到我,都自動讓出一條路來,我踉踉蹌蹌推開病房的門,看見我媽那一剎,感覺頭被重錘狠狠敲了一下。我媽緊閉著眼睛,全身插著管子,臉腫的發亮。媽!媽!媽你怎么了!我回來了,你看看我呀媽!我哭著撲過去搖她,醫生立刻把我拉開了。我媽的眼皮張了張,醫生后來說那是無意識反應,但我不信,我覺得她知道我來了。

那天下午,我媽突發腦出血,出血點的位置非常兇險,出血量極大,沒來得及說什么,很快就昏迷了。當時120車堵在門口進不來,我爸他們幾個人抬擔架從后門搶時間趕到醫院,緊急搶救后,心臟恢復跳動,但人已經腦死亡。

我們醫院沒有腦外科,當晚,呼嘯的救護車刺破黑暗,拉著我們轉到省里最大的醫院,請了最好的腦外專家,配了最得力的助手,加上我爸一起,給我媽做了開顱手術引流。當時專家已經反復表示,其實手術,做不做意義不大,因為,腦死亡是不可逆轉的。然而我爸和我,堅定的認為,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盡一萬分的努力。

手術前,護士來給我媽剪頭發,剪的飛快,頭發一綹一綹掉在地上,我不忍看。護工進來打掃前,我蹲在地上,悄悄拾起了媽媽的頭發,藏在衣兜里。我趴在耳朵前安慰她,媽,不要緊,頭發還會長出來新的哦!

手術做完,更加驗證了專家的判斷,這個出血點和出血量,基本上一旦發病,就沒有什么救回來的可能。突然而殘酷的打擊讓我爸一夜白頭,眼里布滿血絲和悲傷。他堅持著不垮,因為接下來的救治方案還等著他拍板,可憐的孩子們還守在病房外,淚汪汪的盼著奇跡。雖然萬箭穿心,那個時候他也必須撐住。

那幾天我爸媽的親朋好友都從各地趕來了,每天從早到晚,都一撥一撥的人來探視,帶來根本放不下的鮮花水果和食物,我全都分給了其它病友家屬。每天我們忍著眼淚和每一撥人講情況,道謝,給自己打氣。我媽始終靜靜地躺在床上。漸漸的,引流管不再流出紫紅的血,她依然沒有醒過來。

每天,我一刻不眨眼的盯緊了各種監控的數字,學會了識別每一臺的正常值,任何變動都會讓我驚慌的跑去喊醫生。每天,我們給我媽擦洗,翻身,按摩,和她說話,給她講身邊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呼喊她。然而她依然沉沉的睡著。

醫院床位緊張,陪床的晚上不能一直留在病房,我在過道盡頭的大廳鋪了個涼席,隨便弄床被子,蜷在上面過夜,其實根本也不能睡著,生怕接班的陪護親戚打瞌睡,隨時都會爬起來,跑回病房去看著。后來護士不忍心,也不再趕我了。我24小時都守著我媽。

在這家醫院住了幾天后,因為條件受限,我們決定回自家醫院,可以給我媽更好的照料。天陰沉沉的,秋風四起,又一次抬著我媽上了救護車,我真的害怕救護車。它帶著緘默憂愁的我們,穿過城市,穿過飄零的落葉,那曾經溫暖的市井煙火,那家庭的歡聲笑語,觸手可得的幸福,突然間,從我的生命里,失落了。車,一路都在尖銳的呼嘯,只是這一次,它沒有載滿生的希望,而是凄厲的長久的悲鳴。握著被子下的手,我一路跟她說,媽,咱們回家了。

在自己的醫院,我爸安排了最好的病床24小時監護。中間情況突然轉壞,又緊急氣管切開上了呼吸機。隔天,我爸又請了新的專家博士來會診,結論是一樣的,腦死亡不可逆。即使有幸維持下去,也是植物人。就算是植物人,媽,我當時想,只要你一口氣在,不管花多少錢,我四處打工干什么都行。你離不了人我就不上學了,伺候你一輩子。

記得你以前總是嘮叨,說我是個傻孩子,叫人擔心,不知道以后畢業了,能不能找到工作,掙個仨核桃倆棗的過日子,我每次都認真的說,媽,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飯,絕不會讓你餓著。不管幾個核桃幾個棗,都你和我爸先吃。你聽了就笑,笑到不停的抬起手,抹掉眼角的淚。

媽,我畢生的遺憾,就是沒來得及,讓你享我一天福。一個長大的女兒,能為媽媽做的任何一件小事,我都沒有機會了。我人生的幸福和苦難,每一個重要場合,你也都不再出席。你不知道這十七年來,我有多羨慕那些有媽的人。他們可以拿起電話漫不經心的叫一聲媽,而我失語到連在你墳前慟哭的能力都沒有。他們都是寶。我是草。

我的心有一部分,在那年圓月之后,被永遠的摧毀了。


[極寒之秋]

那天我照例坐在床腳,一邊給我媽捏腳,一邊盯著幾個監控器的數字。那是出事的第八天。一個母親,一個女人,對這世間有多少眷戀,才能撐得了整整八天。我媽,她應該是撐到極限了。

當心臟監控上的線條突然變成一條直線,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我對旁邊的值班醫生說,機器是不是壞了?怎么不走了,快換一個啊。他沒吭聲。我轉過臉去,看見醫生背過身捂住了嘴。那醫生是我爸徒弟,跟我家關系特別親。我迷惑的看著他,這時我爸過來了,滿眼含淚。我突然明白了,眼前一黑,整個人在下墜。

我和我爸站在我媽床前,我聽見空靈中,我爸的聲音顫抖著說,跟你媽告個別吧。我對著我媽直直的跪下去,天地為證,發了三個誓,重重磕了三個頭。

我擦掉眼淚打開門出去,把消息告訴另一間屋子里惶恐等待的親戚們,立刻就爆發了一片哭聲,我大舅嚎啕著直接癱在地上了,我媽除了是我媽,還是她弟弟妹妹整個家族多年以來的靠山啊,他們怎么能不悲切呢。自那一刻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冷靜到不太真實的剛強,注進了我的體內,我一把拉他起來,說,舅你撐住,下面還有好多事呢。

后事的置辦持續了好幾天,是非常繁復而傷痛的,設靈堂,選遺照,寫悼詞,買花圈和各種祭祀用品。安排火化時間和追悼會,訂骨灰盒,問陵園的情況。列參加告別儀式的名單,記錄隨禮明細。許多人來我家幫忙,親戚們各有分工。我白天都在接待吊唁的人,一撥又一撥,不停的鞠躬回禮。我爸大部分時間待在內屋,已經悲傷到脫形,水米不進,憔悴不堪。許多事就由著我處理了。

一天我偶然進主臥拿東西,赫然看到我的大姨小姨舅媽們,正在我表姐的指示下,翻箱倒柜找我媽的衣服,地上床上鋪了一地。表姐見我進來,趕緊解釋,反正你媽也穿不著了,衣服還挺好,不如讓你姨她們帶回去。我咬咬牙,說,都停手,已經翻出來的你們可以拿走,剩下的就不要再動了,給我們留個念想。

出殯日,晴,萬里無云。寒冷入骨。

從太平間將媽媽推出時,我仔仔細細又看了她一遍。媽媽變胖了很多,臉也有點不太像我的媽媽了。我把假發幫她正了正,看上去自然一些。摸了摸她冰涼的手,手里按老人的說法握好了錢幣。我俯下身去,最后一次親了親她的額頭。媽,這也是最后一次我能離你這么近,趴在你耳邊說話了。就讓這最后一句話,陪你走吧。

媽,我永遠愛你。

回到靈車前,所有人都看著我,我把瓦盆高高舉過頭頂,使出全身力氣,將它摔得粉碎。起靈了。

殯儀館我們訂了最大一個廳,來了400多人,很多人進不去,只能站在外面。主持要我清晰大聲的讀我為媽媽寫的悼詞。我差不多是吼的,用幾近撕裂的聲音壓抑住無數次翻騰的哽咽和顫抖。哀樂中,現場一片低沉的哭聲。媽媽,你可知道,多少好朋友來送你嗎。你的姐妹們哭到眼睛腫成桃子,坐在地上起不來。媽,原來你那么好,那么多人都知道。

晚上回到家。家里一片凄惶,靜悄悄沒有一絲生息。我媽之前一直用的老式保溫杯落了灰塵,我拿到水池去打算洗,它突然碎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一個沒有任何溫度改變的空杯子,根本沒有磕碰,之前也好好的沒有裂痕,就在我的手里,怎么突然就碎了?我在池子邊怔了半天。媽媽!我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媽媽!是你嗎?你回來看我們了嗎?


[一夜長大]

媽媽的離去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軌跡。原定的本科畢業就出國讀研,被無限期推遲。無論出于經濟還是親情的考慮,我都要留在國內,陪伴我爸。

我爸在很長的時間里都非常消沉,蒼老消瘦了許多。他本來就有些內向,這就更加少言寡語。下班回來,常常獨自坐在客廳的沙發里,一根接一根抽煙,有時也拿起報紙,但是很久都聽不到紙張翻動的聲音。天色從黃昏到暗藍,再到滿屋黑暗,他也不開燈。

他不能原諒自己,一輩子治病救人,從死神手上搶了多少條命回來,卻為什么偏偏救不得自己的親人?這恐怕是一個醫生最大的悲哀。

我跟學校請了長假,在家陪著他,想法設法的開解他。“專家們都說了,這種情況,換了誰也救不了,爸,你已經第一時間最好的處理,你已經盡到最大力了,咱們不遺憾了,我媽她知道,她不會怪你的?!闭f了無數次,他常沉默的聽著,有時也點點頭。

那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睡在爸媽房間門口的地毯上,警醒的豎著耳朵,聽我爸的動靜。只要他翻身嘆氣,或者夢中驚醒,我就一骨碌爬起來,過去趴在床邊,摸摸他的額頭,拍拍他的肩,哄小孩一樣輕聲說,爸爸沒事,我在呢,不要想了啊,睡吧。

我媽的家務活也由我全部接手了。把媽的衣物打包收藏起來。重新給爸整理衣柜,按季搭配好替換的衣服。后來我工作了,在上海租著不到八平米的小房間,一個月只有三千塊,但會用半個多月的工資,去商場給我爸買件像樣的襯衣。再后來,我爸的衣服鞋子,基本被我換了一遍,每一樣都是名牌。而我這些年里,始終穿的像個學生,衣物多來自淘寶。

我開始去菜市場大包小包的買菜,學著笨手笨腳的做飯,吃力的把大魚缸搬到衛生間清潔換水,承包了家里家外的雜活。我能爬到窗臺上徒手換好一扇變形的厚玻璃窗,也能咬緊牙扛上成袋的大米,搬家時背著大小家具電器一階一階爬樓。我爸每次發火,都是因為我搶著干重活,他太心疼了。

原來由我媽主持的飯后討論,包括一切上班和生活的家長里短,我也接了棒,沒事就跟我爸聊天,關心他的每場手術,各種各樣的病號,還有一天的心情。偶爾遇到小人,義憤填膺拍案而起,不許任何人欺負我爸的,是我。陪他出長途,回老家,參與各種親戚事務的,是我。在我媽去世幾年后,總是催著自己爸出門去約會新的阿姨,要他放下悲傷,重新開始生活的,也是我。我媽走了,我要給我爸雙倍的關愛,彌補他猝然失去的這一份。

北京非典爆發,有幾個學生被送去小湯山了,人心惶惶,學院里每一級每天只有兩個出門證,我隔天就要去找學生會想方設法要一個,那時我課余在做高三學生的家教,賺點錢貼補生活。傍晚下課,從昌平坐345路趕到市里,再換地鐵公交,顛簸兩個多小時,到學生家。那段時間車特別空,車廂里滿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永遠都有位置坐,人和人都離得遠遠的,我居然也沒有怕。

晚上講課,講到口干舌燥,學生開始做卷子,我就出來在門口小攤,買一根香蕉當晚飯。夜里在學生家留宿。第二天一早回學校,正常上課。學生的媽媽特別寵愛她的小姑娘,每天都起來準備豐盛的早飯。我的家教費不含餐,能留宿已經是照顧了,所以我起床就會及時離開。

有一天清早我背著包穿過客廳,學生的媽媽正在擺食物,和她打招呼時,看見桌上有幾個稻香村的紙袋,那個媽媽飛快的拿出一塊點心給我,我趕緊推辭,她說這個是拿破侖蛋糕,讓帶著路上吃。我幾次謝絕不下,就拿著了。出了門,用紙巾把蛋糕裹好,小心的放在包里,一路上都沒舍得吃。心里很高興,又說不出的感傷。這么好的點心,如果媽媽在該多好呀,我要拿給她吃。

從我開始工作的那一年,每逢春運回家,都會在出發前一天,排個把小時的長隊,去買日期最新鮮的稻香村,沉甸甸提著勒手的一大盒,給家人帶回去。每次挑點心,都要裝上幾塊拿破侖。到了家,我看著家人打開喜慶的紅盒子,看著他們吃,還蹲在一邊熱切的問,怎么樣?好吃嗎?年復一年,爸早都吃膩了,他說,以后不要買那個蛋糕了,味道一般嘛。我說好。

我沒有告訴他,為什么每次都有拿破侖。它的口感早已不再驚艷,為什么卻成了我的情結。可能是因為,它是在那個空氣中彌漫著恐懼的返校清晨,那個連日奔波的女孩子,忍著餓看了又看都沒舍得吃的點心。在當時,在她的心里,那就是最好的。最好的一定要給最愛的人。

當家里的天空塌陷了一半,我想用自己的手和肩,努力去撐起一個角,也許我能做的我做到的,只是我媽的千分之一,那我也要盡力。

一年又一年,我換工作了。我繼續深造。我回國了。我當大姨了。我可以買得起昂貴的包,住五星酒店,每年換一個蘋果機,但是我從來沒有。是誰教給我,珍惜每一分錢,因為得來不易。不要浪費,過簡單儉樸的生活。我有聽進去。于是我買了很多書,看很棒的電影,去很多地方旅行,用你給我的眼睛。愿你透過我的眼睛,看到萬千美景。


[始終都在]

我們早就搬新家了,不過到現在,老房子還是我媽在那會兒的樣子,維護的好好的。我對老房子的心情,始終依戀又抗拒。每次回去待會兒,都如同置身舊夢。

那是我爸媽單位當年新蓋的樓房,交房正是夏天,他倆忙了好幾個月跑建材市場,當初覺得這輩子也就這套房了,所有的裝修材料,都選質量上好的,就連買廚房的一盞燈,也在周末逛了好幾趟燈具城。房子最終裝好之后,我媽特興奮,一直跟我爸說,沒想到還能住上這么大的房子,用上這么好的家具。我爸說,下了血本啦!

誰也沒想到,這個夢寐以求的新家,我媽只住了短短兩年。

客廳是我媽的根據地,電視柜里放著一盤跳棋,她喜歡玩,姐妹們來家里,經常一邊閑聊一邊下棋。現在,跳棋還在那里,只是隔一段時間,盒子上就落了一層灰。打開盒子,不同顏色的珠子,我幫她一個個分好了,放在各自的槽里,靜靜的,永遠的,等待著它們的老主人,再來一盤。

我有個帶鎖的箱子,里面裝著我媽做手術前剃掉的頭發,我撿了一些,洗過晾干了,一直放在盒子里,盒子鎖在箱子里,一起的還有媽媽的小圓包,她用來裝零錢和鑰匙的,上下班就一晃一晃的懸在手腕上,我都好好地藏著。

在老房子住的時候,為了讓我妹有個獨立的房間學習,我常年都是睡書房的沙發,是離大門最近的。每天我媽先下班,她走到門口,我都第一時間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接著是鑰匙在門鎖里轉動的聲音。后來,每到晚上躺在那里,夜闌人靜,我常常不自覺屏住呼吸聽著門口,還等著鑰匙轉動的聲音。

有的等待注定是落空了。這十七年來,我從未在人海中遇見一個面容與我媽有點相像的女人,連一點類似她的神態感覺都沒有。我與她,只能夢中相見。在夢里,她還是走之前的樣子,好像就定格在那個樣子了,從我身邊來來去去,做著自己的事。不管我跟她說什么,她好像都沒回應過。是的,多年以來,在我的夢里,她從來沒說過話。

在上海新入職時,工作壓力很大,沒有任何朋友,吃最便宜的地溝油蓋飯,為了省公交錢買了二手自行車上班,兩次夜里被小偷追,被三輪車迎面撞倒,肇事的跑了,自己捂著流血的腿呆坐在地上。還丟過錢包。遇到臺風天,感覺屋子都被吹散架。那段時間真就一個人硬撐,心情無比低落。

暗黃的小房間只能放下一張一米五長的兒童床,我每晚就勾著腳縮在上面。有天做了一個夢,我媽和姥姥上了一輛老式的綠色吉普車,慢慢往前開,我拍著車門跟著跑,開門,開門,讓我上去啊,可她們像沒聽見,還是開走了,留下悵然的我在路邊。醒來時天剛蒙蒙亮,還沉浸在夢里被拋下的傷心中,突然一轉念想到,我媽和姥姥,都在另一個世界啊,不肯帶我走,那是她們要我好好活著啊。我在被子里蒙頭大哭。

我不知道她離開了沒有,也許她一直都還陪在我身邊,我就是那個她一生中最惦念,最放不下的人。

媽媽啊,與你一別,已是多少良辰美景空付,萬家燈火虛設。


[如果這是宿命]

為你記下這片言只語,是我欠你的一個交代,更是我多年不忍觸碰的曾經。今天我把它念給你聽,但愿每一字每一句,你都可以接收到。

如果有來生,媽,我不喝孟婆湯,穿越萬千迷霧,我也要找到你。如果我迷路了,請你一定要大聲喊我。下一次,換我做你的媽媽,我要把這輩子都沒好意思時常說出口的愛,每天都肉麻地說給你聽。要把這輩子你欠我的三萬個擁抱,每天都還一個給你。我要給你做好吃的,帶你乘飛機,搭高鐵,玩遍風景名勝,教你用最好的手機和電腦,看看這個日新月異的新時代。我要給你買無數的花衣服、珠寶和好看的小說,讓你做我的公主。我要拼命賺錢,以后,咱們不記數字了,你隨便花。

下一次,一定會有下一次,我要你和我一起,活很久很久。

今春偶然的機緣,得以與一位高人師父相談,他在八字推演之后說,我有智慧,但命中缺愛,缺母愛,缺貴人,別人輕易能做成的事,我卻要付出許多辛苦才能實現。寥寥幾句,基本概括了我的前半生。

我媽從來沒給我講過什么大道理,甚至于我們母女,連促膝深談的時候都沒有。然而我的身上流著她的血,總有些東西沿著血脈延續下來,比如,要獨立,要自強,言出必行,永懷希望。可以不聰明但要善良。做人做事盡心盡意,過去將來落子無悔。

漸漸漸漸的,我一層層褪去覆滿傷痕的舊羽毛,變成今天的自己。

如果這是我的宿命,不管它指向何處,我坦然接受這樣的宿命。

我所缺失又無法追回的,恰恰都是我萬般珍惜的??扇艄衷旎療o情,普普通通的我,卻又何德何能如此幸運,擁有過的,被給予的,都是金子般可貴。“命”,它曾重傷我卻也厚待我,我不怨天,也不怨地。

有的愛,它平凡如塵土,卻又燦爛若星辰,它從生發的那一刻起,就從未停止也不會消失,即使在宇宙最深最廣闊的黑暗里,依然散發著點點光芒。那是百般煉獄也不會失落的一種信仰,是足以抗衡一切遺忘與頹敗的永恒。

人生依舊路遠,我會朝著有光的地方走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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