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月做過最“無聊”的事情就是數萌帥篤篤貓身上的條紋,晃神了又重新來。我承認,我從未數清楚過。
自己總被它拐到另一個世界,不肯出來。它對于我,我對于它,彼此之間難言的微妙至少把我拉向了一個不只是有趣的境地。
現在它與我身邊的所有人一樣,是一種無法缺失的存在。會擔心,會思念。在離家的日子,它常常出現在我的夢境:目光下傾,貓手搭在我掌心,須子挑向兩邊,舒了我的眉。
記得初見,它還是一只拳頭大的小奶貓。去年三月,父親接我回老家,門一響,只見它雙手扒在門檻,出客廳狀,與我目光相撞時,瞪著一雙好奇的淺灰綠眼睛,呆住1秒,而后像個翻閱圍欄的小孩那樣,迫不及待,來到父親跟前,蹦蹦跳跳。我承認我第一次見這么小的貓咪,心像被萌化了。
它是我們家的新成員了。貓媽走得太早,于是它被父親戰友送到我們家。母親說,起初,以為養活不了,小可憐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只貓,它什么都不會吃。還是后來,把火腿腸剁碎了喂給它,這才開口。很快,也就有了生氣和活力。我想象不出它先前羸弱的樣子。
在家呆的那段時間,我沒有懶覺可睡。每天早晨它會把我們鬧醒,實在見不到人,就上小手抓門。我們聽到那搗亂的劃聲,便會起床,喂它早飯。
我一追它,它便躲到沙發底下。我覺得自己太壞,而后便只是盯著它看,它在自己的小世界不亦樂乎,一根羽毛,一片樹葉都是它的玩具。它完全可以自己長大。我把它托在掌心,輕飄飄的,感受不到分量。那一刻,我覺得生命好輕,害怕它從手中再次滑落。
而后再見,是七月。它迎接我的方式,與先前一樣。只是長大了許多,成了個半大小孩,一躍便出,跑到我的面前。身上的條紋已長開,不再只是一臉花,神情中多了一絲威嚴。它是記得我的吧。我試探著去撫摸,它并未躲閃。這個時候,它才有了“篤篤”這個名字。
當我看到一篇國外的論文,說貓能聽懂人類百分之八十多的語言時,莫名興奮,于是,我成了話癆子,一得空,就拿腔作調教導它。諸如,不能抓家里人啦,出去了要記得回家,不要被壞人抓走之類的。我沒有把它當成寵物,它也不是寵物,她媽媽原是叔叔家養在園子嚇老鼠的,在孩子還沒怎么學會吃東西的時候,死了。
當旁人說,這只是一只畜生,聽不懂人話,它的所有只為求生存而已,你說那么多,不知道的一位你神經。我總嗯一聲應付,然后在心里說:那又怎么樣呢,“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也”。況且,懂或不懂,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與一個生命的碰撞和相遇。
2
轉眼一年,母親說,它能逮老鼠,還有點小心機,它立了功,總要叼來人前展示。母親看到此景,總不吝夸贊。
可是我能夠感覺到它隱隱地害怕,害怕不被需要。我喚它,它總會喵一聲,我示意“坐我旁邊”,它也會坐過來。
有一段時間,它鄰居家借去,說是嚇老鼠,拴了三天,而后掙脫回了家,脊背上有有一處磨破。這都是母親所說。我過年在家見它時,那一處傷口已結痂。
我再把它拖在雙手,它有鋒利的爪子和尖利的牙齒,我能夠感覺到生命強有力的掙扎,卻依然覺得它很脆弱,它與尋常的每一個生命一樣,沒有九條命。
我想起高中畢業,媽媽的朋友送過一只類似的小花貓,萌到無法抗拒。
這之前,我是不喜歡貓的,如魯迅先生在《仇貓記》中所寫,因從小聽過貓妖的故事,便對這種動物心存偏見。我總覺得那捉摸不透的眼神,像刺,把它遠遠隔離在我的世界之外了。
而我的母親很喜歡貓兒,一有流浪貓跑竄進我家院子,她就會拿食物給它們吃。久而久之,那些貓咪放下戒備,時常出沒在我家樹下,乜斜著眼,懶洋洋躺著。我時常被驚著。我一嘟囔,她就平和地說起,我兩歲那年,家里一只養了很久的老貓被車軋死的經歷。
然后,我學著照顧一只小貓,給它洗澡,為它系上粉紅的蝴蝶結,我認為它應該如此—可愛,它的抗拒和不適反而成了煩惱。那時候鄰居家的小朋友總愛如我一般去捉它…...
不久后,它走了。我看著它吃下最后一口食物,撫摸著它柔軟的身體,任體溫從我手心漸漸散去,最后變僵硬。我追悔莫及,耳旁總有一次次我不耐煩后把被關進籠子時它哀求的聲音。
我承認,自己和其他孩子一樣,只是把當成玩物。川端康成《禽獸》中寫,人類的殘忍很多時候都是潛藏在自以為的愛中。我不太懂得如何去呵護詮釋表達一個生命,但心里卻像被什么震顫著,刺痛著。我是殘忍的。
哭泣,換不回一個鮮活的生命。這種疼一直如影隨形。篤篤到來之前,我沒有再養過任何動物,也是這種深植的疼,讓我覺得沒有一種死亡可以輕描淡寫,也沒有一個天堂或地獄能承載一種不存在,死亡就是死亡,沒有之后。生命要被善待。
我看著篤篤貓,時常出神。我像《格列弗游記》中的“’耶胡”,游歷在一個類似“慧骃國”的地方,放下“宇宙之精華”食物鏈頂端的傲慢,以更謙卑的姿態來審視生自己。
當被推向生之兩端,我只能想到寵溺這個詞。每一個生命的縮影都如此,望進去,是浩渺無邊的宇宙,是深藍的迷醉,你來過深深淺淺足跡蹦躍著,閃爍著,萬象不再被視覺所局限,生命的終結似乎也不是盡頭,生命無所不有。而當它離去,那一個世界頃刻崩塌,煙塵無蹤,再沒有了延伸的可能。我不懂時間的謎題,只知道時間依賴生命而存在。
所以,那一刻感知的厚度,便是擁有。遙遠的意義是由這些鋪成,此刻一秒鐘的重量和踏實。
我不想再用失去去提醒那些曾經擁有,生與死,愛與殘忍,擁有和失去,都被一種痛牽制著回到值得善待的今天和此刻。惡欲和貪婪被拋擲在云外,想要更多,不能攫取更多。我小心翼翼,怕再摔碎什么。
2月,我在貓城邊緣,重看自家小園籬落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