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太雖然七十四歲了,雖然已經半癱,雖然神志不清精神恍惚,可她眉眼清爽,歲月褶皺深處我能判定當年她是個清秀端莊的女子。
第一次去她家,她坐在低矮破舊的房子前面,陽光斜斜地照在腳邊,她安詳地坐在羅圈椅子里,孱弱瘦小,神態卻恬淡安然。沒有像其他癱瘓病人那般扭曲與邋遢,淡淡的坐著,一句話也不說,像一個聽話的孩子。
韓老太的男人,是個瘦小的老頭兒,七十二歲。他說,她剛嫁過來幾年就瘋了,那時候他和她都才二十多歲,正是最好的時光。
我不曾細問這幾十年里他是如何照顧她的。我只看她安靜的眼神,清爽的衣著便知怎樣的日日夜夜,怎樣的擦擦洗洗,怎樣的風風雨雨。
我問周老伯,這多年你一直這么悉心照料嗎?他只簡簡單單地說,可不是?我不照顧她咋辦?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哪一天我先走了她該怎么辦?現在我的身體已經不好了,心臟病。我把我們的棺材都準備好了,不信你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低矮潮濕的破舊房子里擺著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說這些話的時候周老伯站在太陽底下,額頭汗津津的,可能是說話太多的緣故,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我以為這樣一對老人,日子該是死氣沉沉的,有點晚景凄涼的味道。然而,不是的。
他家院落雖然不大,卻還齊整。我第一次去的時候,迎著門的一片空地上開著一片紅色的花兒,鮮艷奪目。后來花兒敗了,這片空地又種了幾畦蔥,生機勃勃!
有一次我們去的時候,兩位老人正在吃飯,家常飯做的有滋有味的樣子。他們原來住的房子是危房,政府給蓋了兩間新房子,外間做飯里間住人。老太太坐在外間的椅子上吃飯,吃的很慢很慢,周老伯笑著跟我們說,她就是這樣的,吃個飯要很長時間,說話間憐惜地看看老伴兒。老太太依然故我,旁若無人地吃著,吃的很專注,很香甜!
接下來的幾次走訪中,有好幾次他家竟然沒人,按說家里有這么一個病人,且倆人都這么大歲數了,該是呆在家里的。可是他們的確在到處亂跑,周老伯會用三輪車載著老太太去田野里,去集市上,去附近轉轉。
于是,之于老太太而言不是每天都坐在狹窄的院子或者擁擠的屋子里看著時光從屋頂落進墻根兒,日復一日,那該是多么無奈的絕望。還好,她有周老伯,帶她去看風吹麥浪,帶她去看果樹飄香,帶她去感受微風吹過的感覺和鮮花綠葉的明媚。
他們沒有手機,這個雜亂的世界與他們無關。他們要的,只是彼此陪伴!幾十年的細碎過往,風霜刀劍,硬是把絕望的日子過出希望來。在疾病和貧窮里一樣的看日落黃昏一樣的體驗柴米油鹽,一樣的把日子過好。
每一次參加婚禮,看到主持人問新郎新娘,無論疾病還是健康你都愿意不離不棄嗎?都會感動到落淚。回答當然是愿意,可是當疾病和災難真的來臨時,能做到幾十年如一日的不離不棄嗎?這對老人做到了。
他們的照顧和陪伴已成為習慣。即使疾病,即使貧窮。
周老伯不會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但他會擔心,我死了,她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