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母上大人,50后,他們那個年代不多的大學生,有著一份受人尊重的工作和體面的收入,卻對一切涉及到花錢的行為嗤之以鼻。
廚房的臺面裂縫了,切菜板都放不穩。我要換。俺娘說,換它多浪費錢啊,拿透明膠粘一下繼續用吧。
洗澡的熱水器不好使了,一會冷一會熱的,我要買一個新的。俺娘說,再買一個多浪費錢啊,洗澡的時候拎壺開水兌一下,湊合湊合繼續使吧。
我趁著各種大促返券拿下來一件看好了大半年的衣服,心里夸贊自己多么克制欲望勤儉持家,俺娘冷冷地說,又亂花錢。那件幾十塊錢的不好穿么?
2
我承認,節儉是美德。但是當過分的節儉犧牲了基本的生活品質的時候,就是對家人和自己的犯罪了。
平心而論,和同齡人相比,我絕對不是個亂花錢的人,購置的所有物品都是出于需要。但是只要一花錢,我媽就會難受,我們關于消費的對話最后總是以爭論告終。
起初,我覺得這是她們在那個物質匱乏的時代生存下來養成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都是從苦日子過來的人,知道錢的來之不易,于是想方設法省錢也情有可原。
于是我苦口婆心地寬慰她,現在你也掙得不少,我也掙得不少,我們真不缺這點改善生活質量的錢。但還是說服不了她。
我實在是想不通,俺娘的腦回路到底是怎么構造的,為什么接受不了這么顯而易見的事實呢?
直到有一天,她偶爾給我講了下面這個故事。
3
在我還是幾歲的小屁孩的時候,俺娘帶著我來北京玩,住在單位的駐京招待所里。招待所的政策是,下午兩點之前退房算一天,超過了兩點就多算一天。
那天早上,俺娘帶著我參觀天安門,參觀完回招待所退房再去火車站。回去的路上我累了,不肯走路,非要讓俺娘抱,就這樣,耽擱了時間。趕回招待所的時候,時間已經是2點過5分。俺娘懇請結賬的服務員能否只算一天,服務員冷面以對,非要多算一天的錢。俺娘覺得又生氣又委屈。
看到這里,也許你會覺得,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按照規定就是這樣,沒什么問題啊。
可癥結就在這里。規定對所有人都這樣嗎?不是的。俺娘說,招待所里還有兩類人。一類人,拿著單位的報銷來住招待所,他的親戚好友住都算在他的賬上,他回去報銷就成。另一類人,認識服務員,或者服務員的上司,像這種差了幾分鐘的情況,打個招呼就能通融,服務員完全不用這么小題大做。
后來呢?
作為一個倔強又驕傲的女青年,她付清了多算一天的房費。雖然擁有了多住一天的權利,但她毅然帶著我離開了招待所,寧愿坐在地鐵2號線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等待火車,也不愿意在招待所多呆一秒鐘。
同時,在2號線上,她還立了一個志向。
不是將來要成為百萬富翁把錢摔在服務員臉上罵她狗眼看人低。
而是:將來,要么成為一個有權力,能用公家的錢報銷的人;要么就成為一個會拉關系的人,認識很多很多的人,這樣辦什么事情打個招呼就能通融。
我相信,這絕不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也不是最后一次,在那個年代,這樣的事情數不勝數。
看吧,一個剛剛踏上工作崗位接觸社會沒多久的新鮮人的價值觀就是這么被塑造了起來。
4
錢,對他們來說,是用來買生活必需品的。更多的需求,在那個買電視和自行車都要批條子的時代,有錢也買不到。于是,錢等同于生活必需品,沒有錢就深深地沒有安全感,固化在他們的行為中,就變成了一切事情,節儉為上。而且,他們覺得,在他們那個年代,錢買不到的東西太多了,于是,獲取任何東西的第一選擇,不是拿錢買,而是拿權力和關系置換。
于是,能給他們帶來幸福感的,不是錢。在他們的價值觀里,權力和關系已經排在了前面。同樣的東西,如果不花錢,使用權力和關系能得到,所帶來的幸福要遠遠高于金錢買來的幸福感。
于是,我能理解了,為什么他們百般羨慕朋友的當官的兒子可以免費讓父母去某個旅游勝地吃喝玩,但是當我們提出帶他們去玩時,他們卻問這個多少錢那個多少錢不樂意去。為什么一件花幾十塊錢就能辦成的小事他們卻要打若干個電話托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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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媽媽在若干年后實現了她的志向——單位駐京招待所從所長到服務員她都熟了。可是,這個招待所也因為經營不善即將倒閉,而同樣的價格在市場上的連鎖酒店可以享受到更高質量的服務。
我承認,我們的世界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靠關系維系的,但慶幸的是,我們的生活中,市場上錢能買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所以,我親愛的媽媽,孩子不能擁有權力,只能多多賺錢。然后為了我們的生活質量,在該花錢的時候就花,然后向您深深地隱瞞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