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房子低矮,窗戶窄小,電壓和燈光瓦數都被限制在一個安全值以內。記得帕維爾好像說過具體數值,但我是個對數字很不敏感的理工盲,因此弄不太清,總之就是朦朧暗淡,與這里時常陰沉的天氣倒是十分般配,就是害苦了我這個深度近視患者。
因此,每遇天氣晴好,我必急急地拉開窗簾,打開窗戶,甚至連露天陽臺的門也要一并打開,或者干脆跑到陽臺上夸張地呼氣吸氣,充分感受那種置于天地之間的舒服敞亮和大自由,仿佛瞬間把憋了好幾天的悶氣都席卷而去。
可是,蒼蠅自然也就飛進來了。
而我大抵是不在意的,潛心做事的時候,只要嗡嗡聲不是太響,我大抵是聽不見;加上視力不佳,便也不容易看見。
因此,雖同居一室,互為鄰居,卻能和睦相處,井河不犯。
后來讀到有文章說張愛玲有"恐蚤癥",好像從她的金句"生命如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蚤子"和晚年生活狀況中能窺見一點端倪。卻只是不理解,究竟要與多少跳蚤為鄰才足以患上"恐蚤癥",如果并沒有,那大抵便只是心理隱患了,或曰寂寞的衍生物。說到底,一個獨自生活的女人,縱有洞察世事和四處游走的強大心理,也是沒有多少安全感可言的。何況她生存能力并不強,再加上客居異國。
我想所有微生物大抵是不會對我構成威脅的,這可能是近視的唯一好處。
但老帕一回來,看見蒼蠅就視如仇敵,一邊告誡我不要開陽臺的門,一邊找拍子要將它殲滅而后快。
我說:
Don't worry,Let it be.
別擔心,不要管它。
他不聽,一副不決一死戰絕不善罷甘休的架勢。
當我寫完一篇文章出來準備找點兒吃的時,發現他悶聲不響地坐在桌前,好像在低頭研究著什么,我貓著腰走過去,看見一張餐巾紙上躺著一只蒼蠅的尸體,老帕正拿著放大鏡對著它左看右看。
What happened?
怎么了?
我問。
老帕說:
It fell on the white sheet first, I just was preparing to catch it, but it flew up and landed on the TV screen,the frame,in the end it fell on the black spot of the picture on the wall, then I can't find it anymore.
它本來落在白床單上,我剛準備打它,結果它飛起來,一會兒落到電視機屏幕上,一會兒落到相框上,后來竟然落到墻上畫里的黑點上,讓我再也找不著它了。
我哈哈大笑起來。
But you won in the end.
那最后還是你贏了嘛。
我說。
Yes, but I can't understand how can it know its black, Who told it that? This is funny.
是呀,但我不明白,它怎么知道自己是黑色的,誰告訴它的?這真是太有趣了。
老帕說。
我更加樂不可支。說:
Maybe its mum told it,you are funnier.
也許是它媽媽告訴它的吧,你更加有趣。
老帕正色道:
This is not funny, is very serious.
這不可笑,這是嚴肅的。
他那一臉鄭重的樣子,讓我也不由得產生了興趣。
是呀,誰告訴它自己是黑色的呢?它怎么還知道利用保護色?
我說:
Such as Lizard, butterfly etc, many creatures have camouflage, aren't they? This is the instinct from god.
比如蜥蜴、枯葉蝶等,許多生物不是都具有保護色嗎?這就是上帝賜予它們的本能啊。
老帕說:
It is different, Because lizard, butterfly grow close to the color of nature, maybe they never know. But this fly chose to hide itself initiatively.
不一樣的,蜥蜴、枯葉蝶是因為自己長得接近大自然的顏色,它們自己也許并不知道。但這只蒼蠅是有意識地選擇了藏匿自己。
噢,原來如此。經他這么一說,好像有點兒道理。前者是"物競天擇"——客觀造就,后者是"適者生存"——主觀努力。
So what are you doing?
那你在干嗎呢?
看見他弓著腰在桌子前比劃來比劃去,我問。
I want to see its brain structure, but the magnifier ?multiple is too small.
我想看看它的大腦結構,可惜這個放大鏡倍數太小了。
老帕說。
Maybe you should take it's body to the biological institute.
也許你應該把它的尸體交給生物研究所。
我說。
老帕突然想起了另一個問題,他說:
In Polish, when people say animals, they have gender with themselves, it's similar to “he” and “she” in English and Chinese. Such as mosquito is “he”, but fly is "she". that is to say, ?Polish think that male mosquito and female fly.
在波蘭語中,當人們說到動物的時候,都是自帶性別指稱的,類似英語中的“He”和“She”,漢語中的“他”和“她”,比如蚊子是“他”,而蒼蠅則是"她"。也就是說,波蘭人天然地認為是公蚊子,母蒼蠅。
我說:
Is it clear? This story tell us, woman is smarter than man forever.
這不就明白了嗎?這個故事告訴人們,女人永遠比男人聰明。
老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
Well, it seems to be the case.
嗯,好像是這么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