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

小北,其實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北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夕陽西斜,我們站在初秋的暮靄里,寂寞得沒了顏色。

他,還好吧?良久,莫小北開口。

還好。我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開始了想念。

莫小北口中的他叫做許家洛,謙遜溫和,儒軟如玉,有著好看的眉眼和淺淺的微笑。是我的小小男朋友。哦,曾經(jīng)是。

當(dāng)年我,莫小北,許家洛是“對影三人”,關(guān)系好得不像話。我還記得十五歲那個夏日的黃昏,晚霞似是鍍金的玫瑰色,許家洛輕輕牽起我的手。走在前面的莫小北不耐煩地回頭催促我們走快一點。他的目光在我們緊握的手上劃過,然后笑得一臉釋然。我被他笑得不自在,而許家洛仍舊一副溫軟的模樣。

莫小北待我們走到他面前,朝許家洛的胸口捶了一下,說,二丫頭,有你的。

二丫頭是我和莫小北給許家洛起的昵稱。

許家洛說,我們?nèi)齻€還是不會分開的,是不是,林子?

我很堅定地點頭,是的是的。

莫小北揉亂我的頭發(fā),笑道,傻瓜。

我和許家洛在一起后,莫小北整天沒了蹤影,只有放學(xué)才一起回家。他還美其名曰:為你們新生代小情侶制造機會嘛。末了還加句,別不知感恩了。

我和許家洛就笑,莫小北會一人一個爆栗,不滿地嘟囔,別笑了別笑了,難看死了。

許家洛會竭力忍住笑,好好,不笑了。而我總會追得他滿街跑打回來才算罷。然后莫小北就一個人晃蕩在前面,我在后面偷偷勾許家洛的小拇指。

十五歲的冬天,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到肩膀。兩個人的周末我環(huán)住許家洛的脖子說,親愛的許家洛,你是林子一個人的,只是她一個人的。

許家洛淺淺地微笑,恩,是林子一個人的,只是她一個人的。

平安夜那天,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我們?nèi)齻€人走在積雪厚厚的大街上吃冰淇林。我和莫小北打鬧著,弄得滿臉都是,累了坐在飲品店里透過大大的玻璃窗看雪。許家洛為我擦臉上的冰淇淋,我恍若覺得自己也能因著許家洛的寵愛,變成公主。

許家洛的手停在我臉上,低下頭來,我在恍惚中閉上眼睛。許家洛的吻柔軟微涼,像一片雪花。

莫小北突然怪叫起來,哎,有沒有公德心啊,人家還是未成年,不要教壞小孩子啊。

我的臉頃刻燙起來。偷偷看許家洛也是一臉緋紅。我白了一眼莫小北拍他的腦袋,不說話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

莫小北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你見過這么帥的啞巴么?

我氣結(jié),拉了許家洛走開,我說,這孩子自戀得沒法要了。

莫小北踢踢踏踏地追上來,喊,等等我嘛,然后裝模作樣地嘆氣,小三兒可真不好當(dāng)啊。

十六歲的夏天,莫小北頻繁地?fù)Q女友。按他的話說是,要知好不好,試試才知道。

莫小北終于有了一個正式的女朋友,許家洛說長得有點像我,不過我倒沒有看出來,因為她比我漂亮不知多少倍。許家洛用食指點我的鼻子,好看而不自知,真是難得的品質(zhì)。

嘿嘿,那么親愛的許家洛是不是要疼愛這樣的林子一輩子呢?我握住許家洛的食指,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問。

許家洛靜靜的凝視我,然后把我擁進(jìn)懷里。他說,那必須的。

我賤兮兮地表白,親愛的許家洛,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許家洛更緊地?fù)肀摇?/p>

許家洛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充當(dāng)莫小北和他小女友的電燈泡。

許家洛說,林子,介紹個人給你認(rèn)識,我們在小廣場。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識地抓緊了莫小北的手。莫小北看了他小女友一眼問,怎么了?

理智告訴我應(yīng)該松開他的手,可是我太不安,唯有抓住莫小北這根救命稻草。我說,許家洛約我見面。

我和你一起去。莫小北說。

我看了看他又看看他的小女友,欲言又止。

莫小北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轉(zhuǎn)身對他的小女友說,你先回去,我等會兒給你電話。

這個乖巧的女生低眉順眼地點頭,好啊。

走出不遠(yuǎn),我停下來說,小北,我自己去好了。

莫小北沒說話,只是微笑著看我。

我有一瞬的疑惑,那個整天裝老成的小屁孩怎么就長成了這副美好的模樣?

握莫小北的手緊了緊,我們都不再說話。

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許家洛身邊的女生,陽光有點晃眼。許家洛說,這是千璇,兒時的好朋友,之前搬家了,剛回來。

對面的女生一頭濃密微卷的栗色長發(fā),皮膚剔透,五官精致,身著白色高束腰連衣裙的她美得猶如墜落凡間的天使。女生唇角微揚,說,你就是林子吧,我聽家洛說起過你。

你聽,她叫他家洛,那般自然的熟稔。讓我連自慚形穢的機會都沒有。

許家洛說,林子,千璇她剛回來想到處逛逛......

那你陪她吧,我就不去了。我說,我累了,想回家睡覺。

許家洛臉上是掩不住的失落,但還是笑得一臉溫和,那回去好好休息。小北,麻煩你送林子回家了。

莫小北微低著頭,淡淡地說,好啊。

千璇很自然地挽上許家洛的胳膊,她說,改天一起喝茶。

我并不答話。心里卻老不舒服,老娘不喝茶,只喝酒。

許家洛看著我,我也看著他。良久,他嘆了口氣,輕輕抽出胳膊對千璇說,走吧。

走吧。僅僅兩個字的一句話,卻讓我沒來由的難過。

我問莫小北,明天有事么?

莫小北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我陪你?

只有我們兩個?

只有我們兩個!

我滿足地笑起來。

很久以后我莫小北的博客看到這樣一段話——在你的青春里有沒有曾這樣守護(hù)過一個女孩子?你就想在她身邊,看她快樂幸福。當(dāng)她需要你的時候,你會全力以赴,她趕你走你也不會走。在她安好之后,你就會默默退出,不加停留。這樣一廂情愿的守護(hù)沒有委屈也沒有不甘,每一丁點兒的付出都是幸福。她放肆地霸占你青春的所有印記。于你,她就是絕對的存在。而我想說,有她,是我單薄青春里的最大幸運。

許家洛說,林子,我媽想讓我和千璇一起去臨市讀書。

我怔了半晌繼而笑得一臉燦爛,好啊,青梅竹馬再續(xù)前緣,多好!

許家洛說,林子,你別這樣。

我大笑著拍他腦袋,不鬧了,開玩笑呢。

許家洛釋然地笑起來,隨即紅了眼眶。他說,林子,我多怕你會離開我。

我輕輕地?fù)肀?/p>

許家洛把頭深埋進(jìn)我的頸窩。

我說,親愛的許家洛,你不準(zhǔn)不要我,我也不會離開你,我們要有一輩子。

許家洛說,嗯,會有一輩子的。

入夏來的第三個下雨天,我十七歲生日,許家洛不見人影。

莫小北當(dāng)著他小女友的面擁抱我。他說,林子,他可能有事。

他的小女友一臉的哀戚神色,我突然就想要掉眼淚。

莫小北拍拍我的頭,不再說話。我想他一定找不出理由安慰我了。

莫小北的小女友不知何時離開,她一定很傷心吧。

那天莫小北陪我很晚。在家門口我輕輕地抱他,小北,今天有你陪我,真好。

莫小北拍我的頭,說,傻瓜。

迷迷糊糊即將入睡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陌生的號碼。

......是我。

哦。我低落地應(yīng)了一聲。

我和千璇去了郊外,車子壞了,手機也沒電了......

真可憐,現(xiàn)在回來了吧?我打斷他,笑著問。

嗯。他低低地回了一聲。

肯定很累了,睡吧。說完就想掛電話。

老婆。他很急切地喊,生日快樂。

嗯,晚安。

那,晚安。

親愛的許家洛,終于肯叫我老婆。記得以前無論我怎么逼他,他總是固執(zhí)地叫我林子。

一連幾天我都悶在家里,沒有跟任何人聯(lián)系。直到莫小北氣急敗壞地來敲門,他說,林子,他走了,他們走了。

他?他們?我坐在地上,腦袋里一片空白。

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莫小北趴在床邊睡著了。我輕輕地給他披了條毯子,打開電腦給許家洛發(fā)郵件。

親愛的許家洛,我們分手吧。

然后望著電腦屏幕發(fā)呆。夏天的夜還是有些涼的,正想加件衣服,回頭對上莫小北溢滿了悲傷的眼睛。我笑,醒了啊?去床上睡會吧,我不睡了。

莫小北說,林子,你怎么變成這樣?

是啊,怎么變成這樣的呢?我也這么問自己,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只好沉默。

許家洛打電話來,我只是不接。手機鈴聲是光良深情吟唱的《童話》,胸口的地方疼得喘不過氣來。

莫小北實在看不下去,按了接聽貼在我耳邊。

許家洛說,林子,我要拿你怎么辦呢?

我笑起來。

莫小北也說,林子,你別這樣。

我說,那讓我怎樣呢?

他的眼淚就那樣掉了下來,轉(zhuǎn)過身沖手機喊,許家洛你快給老子滾回來。

手機被不小心按了免提,許家洛的哽咽清晰地傳來,小北,你好好照顧林子。

你瞧,多可笑,倆大男生在一個女生面前哭得像是小孩。

莫小北和他的小女友說了分手,整日守在我的身邊。他一副豪邁的樣子說,林子,瞧我多仗義,舍了老婆陪哥們兒,怎么著也該好好嘉獎啊。

我笑,我代表整個宇宙頒發(fā)莫小北同學(xué)口頭義氣獎一枚,大家鼓掌。

莫小北汗顏,像個怨婦般瞅著我。

哈哈,別這樣看我啊,像個棄婦似的。

莫小北的臉一下子黑了,明明是我的事,這家伙怎么好像比我還在意。我不滿地在心里抗議,但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噤了聲。

莫小北說,林子,你真的不介意了么?

我抬頭看天,介意有用么?

他的婚禮,你去么?

你呢?我反問。

不去。莫小北厭惡地皺眉。

我會去的。我說。

你還想他?莫小北猛然提高了音量。

我想他知道他好不好。我說。

莫小北想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氣,他說,為什么最先牽起你手的人,不是我?如果我勇敢一點,那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應(yīng)該會不一樣吧。我想。可是傻瓜,哪有如果呢?

二十二歲的許家洛更加俊秀挺拔,依舊溫潤儒雅,在接機的人群中顯眼異常。他看見我,微微瞇眼的對望,仿佛持續(xù)了一個世紀(jì)那般漫長。

他啞著嗓子說,林子,你不好。

我搖頭,不,我很好。

他伸手想要擁抱我,遲疑終又放下。

羨煞了旁人的金童玉女,在神父面前終于說“Yes,ido."掌聲一浪一浪,我的心,碎了一片又一片。

我在婚禮的當(dāng)天返回,登機前,許家洛抱了我。想要把我揉進(jìn)骨子里似的。

他說,多吃點飯,我不喜歡你這么瘦。

我想起千璇說他們奉子成婚,只覺得胃氣上涌。

莫小北說,林子,我們也結(jié)婚好不好?

我說,不好。

莫小北問,為什么,林子,為什么?

呵。為什么呢?

因為我還深愛著許家洛。

我想這么說,可我依舊沉默。

莫小北在博客里寫,我知道你是覺得對我不公平才一而再的拒絕我,你想讓我找個單純善良的女生過簡單的幸福生活。可是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幸福里,你就是唯一。倘若你幸福,我還能因著你的幸福再覓幸福,可是你明明你不幸福我又如何有幸福的能力?

彼時,我二十五歲。看著這身邊的莫小北我惡狠狠地咬板栗,已婚男人最易發(fā)福,而我最恨發(fā)福的男人!

莫小北一臉惶恐與竊喜,反復(fù)保證發(fā)誓,我一定堅持運動,與發(fā)福斷絕關(guān)系!

我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好吧,那我嫁給你。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在一個經(jīng)常來的陌生訪客的文字里看到這樣一句話——你的生命里有沒有這樣一個女子,她瘦弱的骨骼曾硌痛了你的心。從此,疼及一生。

他的名字叫做,深愛、木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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