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午飯時和爸媽聊到村里的一些往事,想起在起樓房前老宅基地里的并排的鄰居,算起來也是爸爸這一邊的同姓族人,往上兩輩就是一個屋里的人。
這個鄰居家的女主人是菜香奶奶,她的先生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印象了,只知道早年在上海工作,很早就去世了。
菜香奶奶剛結(jié)婚幾年沒有孩子,按照我們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過繼了自己兄弟家的孩子過來,取名叫“來娣”。來娣阿姨來了我們村后不久,果然菜香奶奶生了第一個兒子,這個叔叔我也沒什么印象,他18歲成年后就去上海頂替了他爸爸的工作,落戶到上海了。過了幾年,又生了第二個兒子“小江”,我們吃飯時聊起的就是這個“小江叔叔”。
我印象中的小江叔叔總是樂呵呵,嘴角流著口水,鼻子里總吊著擦不干凈的鼻涕,吸一下,掄起袖子擦一下。大人們說他小腦萎縮,是個傻子。
我喜歡這個傻子叔叔,我媽媽說我對他的喜歡與生俱來,剛出生時很多人抱不要,但是要他抱,他抱了我就不哭了。
傻子叔叔常常在我家吃飯,他喜歡喝一點(diǎn)小酒。他很有力氣,所以到農(nóng)忙時節(jié),他的酒就來不及喝了,東邊一家喊:小江,來幫我鋤這塊田,這瓶酒拿去喝。西邊一家喊:小江,中午來我家吃飯,有酒,下午一起搭把手。
傻子叔叔總是樂呵呵的大聲說:好!來了!
村里吃百家飯吃的最多的估計(jì)是傻子叔叔了吧。
有時候我覺得傻子叔叔不傻,而且是極其聰明。以前村里辦紅白喜事,沒有樓房的時候,家家戶戶就在門口自留地里踩出一塊大空地,再去各家各戶借桌子,凳子,碗筷在門口空地上擺宴席。借東西這種事都是傻子叔叔來做,他記得每家每戶的每一張桌子,每一張凳子(村里都是長凳,我覺得長的都一樣),每一個碗(碗底有字,好認(rèn),不過奇怪的是叔叔并不識字),他都分得清,也記得住,從來不會還錯人家。
小時候我常常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說他傻,他只是看上去不那么干凈,可是他總是快樂的,總是樂呵呵的,總是東家跑到西家在幫忙的。
后來,我家在大路邊起樓房了,離原來的宅基地有點(diǎn)距離,很少能見到傻子叔叔了,再后來,我讀寄宿學(xué)校了,就更少能見到了。再后來有一天,聽說他死了。他怎么死的我記不得了,我也不想問爸媽。
這個從沒上過學(xué),總是樂呵呵的和我同姓的叔叔就這樣鮮活的留在我的記憶里。
他去世后村里人都說世事無常,今天我媽媽吃飯時也再次提到,當(dāng)初菜香奶奶先生去世時,每個月是有一半的退休金可以領(lǐng)的,菜香奶奶當(dāng)時覺得自己年紀(jì)大了,肯定走在傻子叔叔前面,就把這個一半退休金領(lǐng)取放在了傻子叔叔名下,沒想到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人走了,一半的退休金也沒了。聰明人怎么算計(jì)也算不過來的吧,此處沒有貶義,還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人算不如天算。
傻子叔叔已去世多年,菜香奶奶還健碩的活著,每次我回村里見到她,都要大聲的喊她:奶奶!她就像當(dāng)年傻子叔叔一樣,樂呵呵的回著:回來了呀!
寫到這里,不知為何,淚流滿面。而立之年后,我開始理解佛說的人生本苦,開始知道世事無常,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很多道理,回過頭看看,簡單的很。
我的傻子叔叔,你沒有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