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何人更似蘇東坡

結(jié)識蘇東坡這樣的人之后,你怎會不愛上他?

他能賦詩、填詞、作畫、寫字,樣樣冠絕古今。寫中秋月、寫赤壁、寫廬山、寫西湖,甚至寫荔枝,他的詩詞出來,上下兩千年,就沒什么人能敵得過了。

圖:枯木怪石圖,蘇東坡。

他有真性情,對兄弟對妻子對朋友對皇帝對小民,無一不胸懷坦蕩。他說“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不好人”?!笆晟纼擅C!笔桥c亡妻王弗千古流傳的情詩;“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jié)來生未了因”是與子由(蘇轍)患難與共的兄弟情;上可以給皇帝以死相諫,下可以跟山野村夫互講鬼故事。


他是真的愛國真的愛民,走遍神州,將自己的心血揮灑一路。中國有三座蘇堤,全是蘇東坡的建設(shè)成就。但這不是好大喜功、大興土木,而是治水之后順便改造人居環(huán)境的做法。清淤杭州西湖,留下了蘇堤春曉、三潭印月。在徐州抗洪搶險前線身先士卒,留下了一座。前兩者是當(dāng)?shù)胤礁改腹?,可在惠州只是個貶謫的小吏,他也捐資修了一座、便利當(dāng)?shù)厝顺鲂?。他在杭州修建自來水管解決老百姓飲水問題,還捐了黃金50兩,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家公立醫(yī)院“安樂坊”。


圖:蘇東坡行蹤圖,來自網(wǎng)絡(luò)。


他生于四川眉州,卻似乎全國各處都有他的紀(jì)念館。至少10個省、30個市的人,會將東坡當(dāng)做是本地名人?!白x萬卷書,行萬里路”,資深驢友蘇東坡,足跡遍及全國,這算是他政治生涯曲(凄)折(慘)的一點(diǎn)回報。他曾任職或貶謫至鳳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黃州、登州、穎州、揚(yáng)州、定州、惠州、英州、儋州,在途中或周邊又不免去遍訪名勝。他雖然沒在蘇州做過官,但他曾游覽過的虎丘,至今宣傳廣告還是用他的話“到蘇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東坡詩句里,近30個國家5A級景區(qū)都曾上榜,自然,這些地方也都樂意選他做免費(fèi)的旅游大使。


他是個愛生活的人。留給后世的吃貨們那么多美食:東坡肉、東坡魚、東坡餅、東坡肘子、火烤羊脊骨。古今中外將菜譜寫成詩詞的,如果不是絕后,東坡也算是空前吧——《豬肉頌》:“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凈洗鐺,少著水,柴火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他也是個有趣的人,愛跟朋友開玩笑,并寫進(jìn)文章流傳千古。民間傳說中他與佛印的故事大多是杜撰,但他自己寫的小品文卻是一絕。他說80歲的張先娶了18歲的小妾“一樹梨花壓海棠”大概也是杜撰;但他確實(shí)是跟陳慥(陳季常)說過“忽聞河?xùn)|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這一句玩笑話,讓陳季常和“河?xùn)|獅吼”變成了怕老婆的代名詞,千年之后由古天樂、張柏芝再度戲說。


他還貢獻(xiàn)了那么多的成語——令人噴飯、不合時宜、燕瘦環(huán)肥、濃妝淡抹、胸有成竹、人生如夢、雪泥鴻爪。他寫“天涯何處無芳草”,成了失戀者的安慰語。他寫“春宵一刻值千金”,春景之詩被后人用到了艷遇上。他寫“寂寞沙洲冷”,出現(xiàn)在了流行歌曲中。他還在存世的40多篇文章中,使用了網(wǎng)絡(luò)用語“呵呵”。讓人不能不懷疑,他是否是穿越回去的。


圖:黃州寒食帖,蘇東坡作,被稱為“天下第三行書”?,F(xiàn)藏于臺北故宮,鎮(zhèn)館之寶之一。


但他的魅力的確是穿越了時空,征服了所有認(rèn)識他的人。貶謫之時,有朋友愿意步行七百里幫他送一封家書,多位友人奔襲千里,前來跟他一起吃住。甚至他的政敵——王安石、章惇等人,也太愛他了,絕不愿趕盡殺絕(在林語堂《蘇東坡傳》中把王章二人寫得過于不堪了)。而海外也有太多蘇東坡迷,日本人有句俗語:東坡,山谷,味增,醬油,把蘇東坡及其好友黃庭堅(jiān)比作味增醬油,實(shí)在是居家旅行必備良藥。


他涉獵頗多,不僅愛喝酒還自己釀酒,不僅學(xué)貫儒釋道,還練習(xí)瑜伽、修道煉丹,林語堂說:“蘇東坡是個稟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畫家,是偉大的書法家,是釀酒的實(shí)驗(yàn)者,是工程師,是假道學(xué)的反對派,是瑜伽術(shù)的修煉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書,是飲酒成癖者,是心腸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堅(jiān)持己見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詩人,是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墒牵@些也許還不足以勾繪出蘇東坡的全貌?!?/p>


圖:央視紀(jì)錄片《蘇東坡》截圖。貶謫黃州時期,在東坡耕種,蘇軾也就成了蘇東坡。該片并未完整再現(xiàn)東坡一生,而重點(diǎn)把放在黃州(現(xiàn)屬黃崗)時期,因?yàn)槭屈S崗市委宣傳部組織拍攝的,類似城市宣傳片。但拍得還不錯,B站可以看。


蘇東坡的一生,如果有什么遺憾,就是他卷入政治太深了。


在中國古代,文人學(xué)而優(yōu)則仕??勺x書人太多,而朝廷可給的官位太少,這是讀書人的悲劇。對于蘇東坡而言,卻是小菜一碟,他輕輕松松高中,還成了全國第二名,原因是主考官歐陽修覺得這么好的文章應(yīng)該是自己的弟子曾鞏寫的,所以避嫌?;实壅f他是宰相之才,而且他確實(shí)最高做到了禮部尚書、差一步就是宰相的位置,之所以差那一步,是因?yàn)樗幌?、自己已想隱退,也是因?yàn)閯e人不想讓他做。


他做人認(rèn)真、做事認(rèn)真,從政更加認(rèn)真。他的性格太過耿直,說話太過直率,看到不對的事情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不給任何人留情面,這本就不適合從政。他反對過于激進(jìn)的王安石變法,也反對司馬光把王安石變法的內(nèi)容全盤否定。身處高位,他也只是就事論事,絕不像別人對自己那樣,去加害別人。


他進(jìn)過監(jiān)獄,因?yàn)椤盀跖_詩案”政敵迫害,坐牢100多天,險些喪命獄中。他曾是最大在野黨之一“蜀黨”的領(lǐng)袖、黨魁,但當(dāng)他的無數(shù)同僚朋友們因?yàn)樽约憾粻窟B時,我想他是心痛的。


他一生屢次被貶,“東坡”就是貶謫黃州時太窮了吃不起飯、只能在城東山坡親手種地而起。他也是中國第一個被貶到海南島的官員,幾乎算是死刑了;要知道,那個時候,海南島可不像現(xiàn)在是度假勝地,而被認(rèn)為是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


圖:《蘇東坡傳》封面,此書是林語堂用英文所作,,英語原名是《The Gay Genius》,gay不是現(xiàn)在常用那個意思,不然也不會有蘇東坡與三位妻子的摯愛故事了。gay意指迷人而令人愉悅。本書后由臺灣大學(xué)張振玉教授翻譯為中文。


對于后人來說,更愿意蘇東坡一生沒有涉及政治,多貢獻(xiàn)點(diǎn)詩詞書畫,像他晚年鐘愛的陶淵明那樣出世,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蓻]有政治,蘇東坡也便不是蘇東坡了,他的詞中也就沒了“一點(diǎn)浩然氣,千里快哉風(fēng)”的暢快,沒了“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的灑脫,沒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的透徹。


詩人余光中說:“如想要選擇一個人一同旅行,他不選李白,因?yàn)樗回?fù)責(zé)任;不選杜甫,因?yàn)樗?。蘇東坡倒是一個值得同行的人,因?yàn)樗且粋€有趣味的人。”我很贊同,不僅因?yàn)樘K東坡有趣,因?yàn)槲铱梢愿パa(bǔ),畢竟他是幾乎無所不能的蘇東坡,而我是幾乎無所能的我。還好,東坡不擅長理財,這點(diǎn)我可以以己之長補(bǔ)其之短。別看他曾多次獲得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賞賜,建安樂坊時還捐出50兩黃金,尤其是自己寫的字畫隨便都能賣出高價,但他一生應(yīng)該是沒收過潤筆費(fèi),大部分時候是過的苦日子,晚年流放時不得不去弟弟子由那里要點(diǎn)錢過活。


但與蘇東坡同行,我最想跟他學(xué)的是他的樂觀,是他面對任何逆境順境時的豁達(dá),以及他最后的放下。


流放嶺南,他除了夸贊荔枝好吃,還借朋友妻子之口說出“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流放海南儋州,他干脆說,“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風(fēng)雨之中,“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p>


圖:坡仙笠屐圖,作者不詳,源自東坡在海南時的形象。


父母親為子女起名時,往往帶著自己的心境和愿望。蘇東坡四個兒子的名字分別是:邁(跨步)、迨(到達(dá))、過(過度/錯)、遁(隱遁),也似乎說明了東坡不同年歲時對后代的期許。在給第四子蘇遁洗澡時,他寫——“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


在他離開這個世界的幾個月前,他回顧自己的一生,“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辟H謫流放,成了他自認(rèn)為的最大功業(yè)。


他說,“處貧賤易,處富貴難。安勞苦易,安閑散難。忍痛易,忍癢難。人能安閑散,耐富貴,忍癢,真有道之士也。”誠如是也。






以下,分享幾首我們中小學(xué)時沒學(xué)過的蘇東坡詩詞。


? 雪泥鴻爪


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 腹有詩書氣自華


和董傳留別

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厭伴老儒烹瓠葉,強(qiáng)隨舉子踏槐花。

囊空不辦尋春馬,眼亂行看擇婿車。

得意猶堪夸世俗,詔黃新濕字如鴉。


? 詩酒趁年華


望江南·超然臺作

春未老,風(fēng)細(xì)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卻咨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冬至日獨(dú)游吉祥寺

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何人更似蘇夫子,不是花時肯獨(dú)來。


? 一點(diǎn)浩然氣,千里快哉風(fēng)


水調(diào)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

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rèn)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diǎn)浩然氣,千里快哉風(fēng)。


? 一蓑煙雨任平生


定風(fēng)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fù)醉

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yīng),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fēng)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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