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20歲之于我，只是一個窮得要死，土得要死，自卑到要死的年齡。我從不懷念那時候的自己，但我感謝，是那樣的年齡，塑造了現在的自我。

好不容易才學會喜歡我自己

沐溪

一

自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好像從天真無畏的童年期邁出來后，就進入了一個死循環。越想擺脫，就越是徒勞無力，剩下的，唯有不知所措。

起初是因為發胖，整個人拼了命地腫脹起來。青春期的身體似乎被施了魔法，靜悄悄加碼。明明吃得不多，卻還是隨著身體的發育，像是攝入的點滴都能轉化成脂肪掛在身上招搖過市。尤其是在那樣除了讀書考試，運動只作為陪襯的中學時代，全然不知道該如何解除這種危機。

晚上睡覺，住群體宿舍，在黑夜里睜著眼睛，一方面思考怎么才能瘦下來，另一方面是害怕我睡熟的時候，會不會長出多余的肉。畢竟童話故事里，魔法都是在晚上實施的。

十三四歲的女孩子，身高停留在一米五幾，體重將近120斤，留給別人的印象都是那個白白胖胖的女孩。

又白又胖，這樣富態的形容詞似乎也不算壞，可在別人的眼神和語氣里，你也完全聽不出半點好來。

也曾嘗試過幾次去改變，控制飯量，晨跑，可最終因為不規律的飲食以及課業的壓力導致頭昏眼花而作罷。

于是，那幾年里一直維持著這樣的體重，慶幸的是，身高往上竄了幾厘米，雖然依舊沒有突破一米六，就停滯不前，雖然在別人看來，這個胖子和之前的胖子之間并沒有什么差距，絕不會因為你長高了幾厘米就有所改變。

但自己還是帶著一種隱秘的小快樂，以為從外在看起來，身形肯定要比以前挺拔了些。

直到高中的時候，生了一場病后，突然就瘦了下來。因為飲食不規律，胃也變得極度孱弱，幾乎每個星期都要鬧騰一次。去醫務室的次數越來越多，喝難以下咽的藥，有時候是胃痙攣，有時候是胃脹氣需要催吐。

吃得越來越少，等到同學們發現的時候，我已經變成了一個瘦子，以前的褲子已經肥大到不能穿。聽著他們用驚訝地語氣說你瘦了好多的時候，心里竟然有種變態的感悟，多虧有胃病才能瘦下來。

可依然還是沒辦法在人群里昂首闊步，即便瘦下來之后，也依舊不好看，成績中游，永遠攻克不下數學，無論語文怎么填補這個空缺，都只不過是把名次稍微提前那么一點，還是沒辦法往名校的方向靠攏。

我想努力，想變得好看，想把成績提上去，可我不知道怎么把這些想法變成既定的事實。那些熬夜做過的習題，那些暗夜的操場上跑過的一圈又一圈，都不能助我打破這種局面。一場考試就能把所有的幻想粉碎。

就是在那時候開始喜歡跑步，這樣一個機械的運動，不需要技巧，邁開步子，往前沖就行。操場上那么多的人，從你身邊呼嘯而過，看不清臉，卻能感受到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蓬勃的渴望，有心事，有向往，溢滿了，想要往外倒。間或有人突然吼一嗓子，也都見怪不怪。

我不知道別人的高三是什么樣的，對我而言，就是那樣想要抓住的總是抓不住，心里蓋了一大片一大片霜，一會落下點，一會再落下點，最后淹沒了自己。你想要自我救贖，卻完全不得要領。

就在那樣落過一層一層霜之后，終于熬了過去。

二

讀一所普通的大學，聽宿舍里的女孩子唏噓自己光輝的曾經，無奈淪落至此。起初有人附和，后來都是拍一拍耳朵，不帶走一絲話音。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社交，戀愛，游戲，追劇……并沒有什么人有空參與別人阿Q般的絮叨。就是在那時候才懂得不要試圖從別人那里尋找安慰，安慰大多時候不僅不是錦上添花，甚至于連雪中送炭都算不上。

真正的難過，不甘，總是要靠自己化解的。

一個宿舍里蕩漾的不甘，都已足夠多，和男友吵架，沒有拿到獎學金……每一份在他人看來微不足道的事情，在當事人身上都足以達到捶胸頓足的地步。

既然不足以外人道，干脆就不說。

而我最大的問題是窮，每個月父母給的生活費，除去吃飯，并不剩下多少，在別人談論各種閃光的品牌的時候都是三緘其口。就這樣也擋不住偶爾的發問，某某牌子的衣服打折，你怎么不去買？你可以嘗試買些好的有質感的衣服啊，不要總買這種地攤貨。

這些并無惡意的建議，才讓人最難堪，在那樣一個自尊心爆棚的年齡，沒辦法開口告訴她們，即使打折我也還是買不起，我的承受能力只能在這些地攤貨的范圍內。開始做很多兼職，家教，促銷，發傳單……頂著三十多度的氣溫發傳單，想到一天可以掙五十塊錢也不覺得很熱，開開心心地給每個路過的人遞過去一份，說謝謝。家教的時候遇到性格極度乖張的孩子，言語間盡是不遜，沒辦法想象為什么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良好的教養，可還是會盡力地講好每節課。

因為這些經歷，讓我在后來一直秉承著這樣的習慣，遇見發傳單的，一定會接過來，道謝。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大概是很簡單的道理，可你不知道背后，想要你給予方便的這個人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邁出了第一步。

三

如果貧窮只是外在的表象，那么心內的折磨才是自卑的真正根源。

就是那時候，喜歡著一個人。沒辦法跟自己討價還價的那種喜歡。后來看到匪我思存的小說里有這樣一句話：我最想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心裝一個開關，隨時可以打開或關上，這樣，我想愛你的時候就愛你，不想愛的時候就真的不愛了。

而我，如果能夠回到那一年，也想要在心上裝個開關，直接關掉，這樣，在我原本就自卑的年華里，再不用因為別人的不喜歡而喪失信心，再不用小心翼翼地去在乎一個人。

最怕的不是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而是這個不喜歡你的人，一眼就能窺到你的貧窮和沒底氣。每次，他試探著跟我說，你這件衣服太難看，是多久的款式的時候，我都要低頭摳著指甲，心里顫巍巍地打著擺。我自以為努力打扮得好看一點才敢站在他面前，卻原來，只是我一個人以為的好看。

后來，他有了很漂亮的女朋友，室友們看了照片后，集體安慰我，親愛的，你死心吧。我笑笑，沒有說話，其實早就已經死心了。不是說感情斷掉了，而是你不知道怎么去和一個總是讓你感到膽怯和自卑的人相處，這樣完全不平和的相處模式，哪怕我再喜歡一個人，我都不會想要去擁有。

大學的最后兩年，開始嘗試寫作，無休止地寫，白天，黑夜，寫自己的情緒，寫深淺不一的故事，漸漸有了讀者。很多人跑來跟我說，我很喜歡你啊，甚至于因為這些文字而想要認識我。

他們并不了解我，可他們說了很多很多次喜歡。也許看來太淺薄，卻是我當時寡淡生命里的一縷陽光。因為這些鼓勵，我越寫越多。直到稿子開始在雜志上刊登。兼職，零散的稿費，終于把我的生活完整地歸攏成了一個圓。

一個人能夠負擔自己生活的時候，真的很快樂。

四

因為大學時各種工作經歷，畢業后我很快找到了工作。后來還進入了一直喜歡的行業，試用期很艱難的時候，擠住在朋友的出租屋里，加很多的班，每天趕著末班車回去。遇上堵車，回到家已是大半夜。

累到脫力，趴床上就能睡著。

最難的時候，發燒四十度，從公交車上下來，蹲在路邊就站不起來。心里唯一的意念就是，這一刻，哪怕只有一瞬間，誰可以伸出手來，幫幫我？可生活就是生活，你在緩過勁，能自己站起來之后，還是要一往無前地邁出大步。

一直嘗試對工作抱有濃厚的喜歡，遇到難題就查資料，能自己解決的不叨擾別人，實在不會的就虛心請教，不敢松懈。

在你還在往上走的時候，你是沒有資格懈怠的。

一個月之后，我轉正了，一年之后，工資翻了一番。就這樣過去了兩年，這期間，我繼續升職加薪，還寫完了一本書。

有人發私信說，你真的好幸運啊，年紀輕輕就能出書。我說是啊，我是好幸運。我幸運在最低谷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要放棄自己，幸運在最疲累的時候也從來沒想過放棄工作之外的生活，幸運在保留著自己的興趣一往無前，幸運在這一路都在學著用自己的能力給自己一個庇護。

所幸，我學會了。

我依舊讀書，寫字，看電影，養花花草草，學著煮各種養胃的粥，任何情況下都不再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開始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過舒適有度的生活。

雖然又面臨了新的問題，時不時被催婚，會被奚落沒有男朋友。我都不再放在心上。因為沒有人知道，我有多喜歡現在的狀態，我用了這么多年，終于學會了喜歡我自己，有趣的，每一天都在閃閃發光的自己。

有人問，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你希望回到哪個階段，許多人說最青春的年齡，18歲，20歲，青春無限，面容嬌俏，有無限種可能。

可20歲之于我，只是一個窮得要死，土得要死，自卑到要死的年齡。我從不懷念那時候的自己，但我感謝，是那樣的年齡，塑造了現在的自我。

如果可以，我想要停留在我最喜歡自己的時候。

電影《公主日記》里，安妮海瑟薇飾演的公主一直覺得遇到真愛的時候腳尖就會翹起來。她從灰姑娘一路走到公主，走到愛的懷抱。我想，人生有時候也會存在這樣一個愛的懷抱吧，這一路的美好，足以讓你的腳尖翹起來一次又一次，只要你學會給自己穿上合適的高跟鞋。

總有一天，也會翹進愛的懷抱。

我是沐溪:寫作者 ,新書《人生只差好好靜度時光》已經全面上市。京東，當當，天貓，亞馬遜有售。微博：@沐_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