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除夕,萬家燈火鞭炮鑼鼓,辭舊迎新。
油鍋里飄來的肉香,飯桌里飄來的酒香;笑語之中的祝福聲,歡騰之中的麻將聲;小孩撒嬌的哭鬧聲,嬉戲追趕的狗叫聲......
幸福的年夜大抵相同。
不幸的人們各有不同。
大華今年終于可以不用回家,清靜享受七天的假期。
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街頭,路燈下的水泥地,飛舞著空氣灰塵和一動不動電線桿的影子。再走過一條街,連時常可見的幾只流浪貓也沒了蹤影。
哎!大華輕笑輕嘆。可能貓咪的主人把它們尋了回去罷!洗個澡梳個毛,畢竟又是大了一歲。
他每天經常過的早餐鋪,緊鎖的大門上倒貼著一個福字。老板是湖南的,見到大華便招呼老鄉老鄉,大華總是糾正他,我是湖北的。老板更樂了,一南一北是鄰居,鄰居最親嘛!
來回晃悠了幾小時,大華拍拍腿,原路返回。一陣風吹過來,南方的天氣雖然晴好,仍然一絲涼意從毛衣的縫隙里鉆進了脖子里,再往下一點,可能要流到胸口里。咳!他提了提衣領,沒那么冷!
終于在胡同口看到一個人,大華突然有些激動,想湊過去,或者問一句,你也不回去嗎?
他摸摸口袋里的煙,準備走過去,可這時那人卻突然跑了起來,他的身后,跟他一起跑又有些跑不快的是,左手邊的小男孩右手邊的行里箱。
在外漂泊的游子,想到遠方的父母,便是過年回家的必須理由。哪怕再遠,哪怕再累,看到雙親的一剎那,除了溫暖還是溫暖,家,始終是最安全的停靠點。
大華沒有家了。無數次他在心里這樣告訴自己。父親又結婚了,給他生了一個弟弟比他整整小了18歲。在家里父親忙著工作,早出晚歸有時連大華的面都難得見上。加上大華性格內向不愛說話,就算父親休假也只是一個桌上吃個飯,吃完各自回房。
自從有了小弟弟后,父親更加沒有時間理會他了。小家伙動不動感冒發燒鬧肺炎,父親和小后媽折騰在醫院藥店的時間,比他二十幾年和父親講話的時間都多得多。不生病的時候,父親開車趕著送小家伙上各種興趣班,到各種游樂園。署假里更不用說了,名堂繁多的親子活動把父親跑的連人影都見不到。寒假里小家伙倒是清閑下來,可是大過年的,小后媽那邊的各種親戚三大姑六大姨,父親敢說不陪著走動不一起拜年嗎。
大華感覺自己在這個家里空氣一樣的存在,可能是大家都太忙了,忙的看不到他了。奶奶便成了唯一可以和他說話的人。奶奶給他洗衣服給他做飯,問他手上還有沒有零花錢。奶奶看他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發呆,說你出去轉轉你爸爸只是太忙了,其實他心里有你,拿著這是他昨天給你留的錢。
后來奶奶病重了,大華突然有些害怕,以后誰來陪他說話,誰給他看小時候的照片。失去奶奶仿佛丟掉了兒時的回憶,他的童年只有碎片。他的印象里關于長大,關于零食,關于交學費,都是奶奶在前他在后,他躲在奶奶的背影里慢慢挪動。不敢跑不敢動,怕一不小心走丟了就再也回不來。
如今奶奶去找爺爺了,永遠的回不來了。家,什么是家,奶奶都不在了,他的家又在哪?
他更加不會去找他的母親。偶爾的電話里,大華聽見她的聲音,連“媽媽”兩個字都覺得太陌生,或許她的存在只能表示大華并不是撿來的,并不是小時候同學眼中的“野孩子”。
大華拒絕了他母親的要求,他不會選擇跟著她定居上海,雖然這個城市很大很美。他跟著父親,雖然父親總是忽略他后媽也許嫌棄他,但他仍然可以姓“白”。白家的孩子,身上也是維系著奶奶的血脈,傳承著奶奶的骨血,這是他最后的念想。
他不會投奔大上海,他討厭繼父暴發戶的嘴臉,更討厭母親讓他隨繼父姓“黃”。雖然老黃承諾給他買房買車,給他找好的工作,但是又能怎樣呢?他偷偷看到他們吵架時,老黃甩了母親一耳光,母親乞求的眼神里除了眼淚還有卑微,老黃驕橫的臉上除了憤怒全是鄙視。大華很平靜的離開,并沒有推開那扇門去質問老黃更不會對老黃揮拳頭。
大華離開了。他忘了自己是男子漢,忘了他應該去保護母親。他忘了,他瘋狂地想要忘掉一切,他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甩在地上踩碎。為什么讓他看到這一切,為什么他要懦弱的離開,為什么他沒有勇氣沖進去。
或許家在很遠的地方。奶奶說,你結婚后有了孩子,你就有了自己的家。哦,家,當大人了,才算有家。成家成家,不關小孩的事。
自己才是自己的故鄉。其他人來了又走,只是過客。
孤獨的人不是狐獨的心。靈魂的深處,充滿疑問,我到底要去哪里。
過了今晚就是初一,大華的春天也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