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莊的那些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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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尊敬俺們,什么李老頭,王老頭的,你這丫頭,俺們可都是你長輩”,劉老頭抬起手里的拐杖佯裝要打我,我笑著跑開了!

夏找涼陰,冬找太陽的老頭們倚在麥垛子邊上曬太陽,他們有的瞇起眼享受著內心的獨白,有的正和鄰邊的老頭說著相互聽不清的話,“張家孫子那混得可大發(fā)了,王家那媳婦真夠手(不好惹),咱莊剃頭匠他爹死幾年了,啊,什么,誰死了,管不著了,老了,一天吃兩頓都不覺餓了”,牛頭不對馬嘴的交流后往往都是一陣陣沉默,沉默過后便是仰頭看天,看藍天白云,看有幾只鳥飛過,又伸手去摸索身邊的拐杖,琢磨著是否到了飯時,該不該起身回家,想著別給兒孫添麻煩,雖然人老食少,但人老卻全指望飯力來支撐,“回吧,天不早了”,劉老頭指了指天,拿起被陽光輕撫過的拐扙顫顫巍巍地朝村里走!

劉老頭在俺莊這群老頭里還算是見多識廣的,他年輕時跟人跑過船,走過南也闖過北,人雖沒文化,但說話做事卻處處透著智慧,用現(xiàn)在的詞來形容他就是格局,他是個有格局的人,莊里的人都尊重他,有事也都賣他三分薄面,劉老頭也從不倚老賣老,在人面前裝腔拿勢!就連他那個強勢的兒媳金花都說,“俺家那老頭,好脾氣,從不惹事生事,省心。”

劉老頭還是俺莊的“大老總”,但凡莊里有個紅白事一準都會找他主持,他有威望,也能鎮(zhèn)住場子,莊里人也服他。家里有老人過世的,不管這主家兒女有多不合頭(有矛盾),親戚有多難纏(不好應對),只要劉老頭出面化解,一準能順順當當?shù)墓紫绿铮沂潞笠膊粫儆腥顺鰜硖衾怼O膊皇拢ㄏ彩拢┠歉灰f了,從帶轎子(帶路的人,通常是知路線的人或說媒的人)的人到席面布局,再到磕頭禮單排序…一切都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保證這中間不會出岔劈!

劉老頭當這大老總那些年,吃喝沒落著,只落事后啞嗓子,他給人辦完一件事嗓子得啞幾天,人也會虛幾天,有的人家覺得過意不去,事后會拿條煙作為謝禮,可都被他退回去了,不懂他的人還問他圖什么,這就是人劉老頭做人的格局,格局!

李老頭被兒子接去城里生活不到倆月就回來了,他說在城里像在坐牢,平常兒孫們都各忙各的,一白天見不到人,雖然在莊里,家里也是他一個人,老伴早些年走了,可至少他在莊里還有能說上話的人,在城里那陣子,他憋得實在難受,下樓溜彎不會坐電梯,出了小區(qū)找不到回來的路,城里老頭也瞧不上他,嫌他一身土氣,他也瞧不上城里老頭,“有幾個退休金了不起,有錢也買不到俺們農村的好東西”,在公園里,李老頭看見一群城里老頭摟著穿著花花綠綠的老太太跳舞,羞得直“唉唉”,有幾次都繞道而走,“多大歲數(shù)了,沒個正形”,他回來在莊里給老幾個講這個事,莊里老頭都笑得有些玩味,想著自個這一輩子除了自家老婆子,就沒摟過其他女人的腰,比起城里老頭,他們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少了些滋味!

王老頭拖著條病腿推著個三輪車去別的莊收破爛了,別的莊上的人都說他七老八十的人了,該享兒孫福了,還干,要錢不要命!王老頭每聽別個議論他,都會嘆著氣走開,“誰不擱誰家過,不知誰家的苦啊”,他們是不知道,王老頭這些年東奔西走不光是為了掙倆錢,更是為了給兒子尋個媳婦,俺莊里能求的、能托的人他全都求了、托了遍,可莊里人知道他家的情況,都擺手不敢攬這事,王老頭的兒子三十好幾了,人長得沒看像,還有點差心眼(腦子不靈光),家里條件又差,以前興出倆錢托人帶外地媳婦,現(xiàn)在不興這了,外地的姑娘眼界也高了,也講究個樣貌,家境了,他家兒子要尋媳婦那可比登天,王老頭不死心,說將來自個死了不能閉眼,好孬得給兒子置個家!王老頭的老伴瞎了只眼,聽說是沒嫁給王老頭之前就瞎了,若不是她眼不好,估計王老頭也難尋到媳婦,可如今兒子卻沒他的運氣!

過年的鞭炮趕走了莊里寂靜,驚飛了樹枝上正趴著瞌睡的小麻雀,老鑼鍋謝福在鐵鍋里打好了漿子等著兒子、孫子回來貼對子(對聯(lián)),可一等二等,漿糊都涼透了,兒子他們也沒來,天到了晌午,兒子還沒來,謝福喊鄰居家十歲孫子幫著貼上了,“大過年的,不能白門,再怎么,門上也得糊上紅”,盡管鄰居小孫子把對子貼得歪歪斜斜的,可謝福卻很感激鄰居,最起碼對子沒貼反,字也沒倒過來,自己不認字,身體也不允許自己爬高,沒有鄰居小孫子幫忙,今年恐是要“白門”了,謝福說他還不想死,莊里魚塘里他還喂(養(yǎng))了一塘魚,他打算到了八月,找人幫著清了魚塘,把魚分給莊里人吃了。過年吃的餃子是莊里人送的,兒子.女兒都沒來,謝福在魚塘邊的三間瓦房里吃著餃子哭了!

一輩子不生事,怕麻煩兒孫,最讓家里人省心的劉老頭卻因一次發(fā)燒丟了性命,兒媳金花哭得肝腸寸斷的,逢人便惋惜她公公,“哪里去找這么好的公爹”,她這一說把莊里的人都帶著落了淚,劉老頭的閨女說,爹走之前給自己打過電話,說金花兩口子明知他生病,卻不愿帶他去醫(yī)院,人死無證,閨女沒能及時趕過來救爹一命,自知有愧,又怎會再提舊事,自古都是先向活人不向死人,閨女把這事吃進了肚子里!

劉老頭出殯那天,沒有七尺三寸的棺材,只有亂轟轟,沒有章程的流程,劉老頭縮卷在方正的小匣里,小匣子和兩根木棍綁在一起被人前后提溜著朝祖墳走,兒媳金花說城里人都這么弄的,以后村里拆遷,小匣子也方便移走,她的思想是先進的,她這是跟著時代走,可莊里的人和前來燒紙(吊喪)的親朋都說,在農村臍無孩子(下生就夭折的孩子)死了都不待這么辦的!

看不慣城里老頭、老太太摟抱跳舞的李老頭卻從城里帶回一位會跳舞的老太太,雖然李老頭還是不會跳舞,可老太太說自己喜歡農村的生活,和跳舞沒有關系,老太太進莊那天,李老頭像打了勝仗的勇土,腰桿挺正,臉上泛光,患有關節(jié)炎的腿走道竟然帶上了風,眼睛里裝滿了自豪!

有人給王老頭的兒子說了門親,姑娘大王老頭兒子十來歲,半個身子還殘疾,平常生活還需要別人照顧,王老頭心里犯了嘀咕,尋不著愁,尋著也愁,本想著找個人替自己照顧兒子,可姑娘這情況,是個負擔不說,能不能生育還說不準,以后她如果走在兒子前頭,兒子老了一樣沒人照顧。王老頭犯了難,兒子腦子卻突然靈光了,堅決不要殘疾姑娘,王老頭沒轍了,只好回了這門親,過了這村王老頭就再沒尋他店了,也許他死了心吧!他每天照舊騎著個破三輪車走村竄莊去收破爛,七八十歲的人了,能干幾天,王老頭說,能干幾天是幾天,只要能動,除非自己徹底趴窩!

謝福死在自家魚塘邊上的瓦屋里,被莊里人發(fā)現(xiàn)時,他已經手腳冰涼,身上有了味道,兒子孫子趕回來,送了謝福最后一程,謝福的兒子抽開了魚塘里的水撈盡了塘里的魚,把魚拿去賣了,用賣魚的錢給兒子買了一輛時興的摩托車,他還說如果有人出價合適他還打算把謝福生前住的瓦房連同魚塘一起賣了,莊里人都嚼罵他,“不是個東西,祖屋都賣了,眼里盡是錢了。”

又是一個大晴天,俺莊的老頭都去麥垛邊上曬太陽了,“王老頭,劉老頭…別僅著(光顧)曬太陽,記得回家吃飯”,我站在太陽底下說話,可沒人理我,莊里的煙囪已經不再會有白霧升騰了,鳥雀們也不知飛向了哪里,是在哪休憩,還是在他鄉(xiāng)棲息,我在沉思,身邊不知何時趴著一只老狗,它就那樣懶懶的趴著,聽見聲音,也不抬頭,不知是眷戀身下那塊被身體捂熱的土地,還是已經沒有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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