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千難萬難擠出地鐵，晃晃悠悠走向公司，距離老遠就看到一位身材格外高大的阿姨，雖坐在路邊早餐檔的高腳凳上干活，卻和旁邊另一位站著的幫工大嬸看起來差不多高，側面看身影覺得有些熟悉，卻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停下來買早餐時，看到阿姨一身清爽利落的裝扮，把頭發高高扎起來，顯得越發瘦高，一邊搟著餃子皮，大手把面團按平后，完全不用看，三下兩下就搟成一個，順手甩到對面正在包餃子的阿姨面板上，配合高效又默契，另外還不時地輕聲招呼著，早餐檔里忙碌老板給外面等待的客人找錢，來來回回都是在科技園上班的小年輕，阿姨一邊招呼著，手上的活也完全沒耽誤，不經意間抬頭看我時，臉上堆著笑，瞬時我就想起來，原來這位高高瘦瘦阿姨是曾經和我在上一家公司一起工作過。
剛來X城市時，就在這里科技園上班，也住在科技園附近，生活簡單到除了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周邊的街道和餐館，不知道走過多少遍，吃過多少家，白天到處是匆忙上班的年輕人，熱鬧繁忙非常，到了晚上和周末，上班的人群都離開后，整個科技園變清冷沉寂下來，就像所有喧鬧的一切都從來沒有發生過，既熟悉又陌生。
記得好像是工作第二年的時候，這位阿姨開始出現在我們辦公室里，負責團隊所在辦公區域的保潔工作。一般來說，清潔阿姨來打掃辦公室衛生都是在早上上班前和晚上下班后，正常情況下，我們互相是見不到面的。但互聯網加班狗的悲慘狀況，大家都懂，自然不必說，每次阿姨們晚上來打掃衛生時，我們大多都還趴在辦公桌前敲打著鍵盤一團忙碌。
從一開始，就沒有辦法不注意到這位阿姨，因為她的身高著實令人矚目，推測至少180以上，并排站起來比我顯得還要高出一些，加上她清瘦身材和麻利的動作，顯得她更加高挑利落，所以每當清潔阿姨們蹲下來清理辦公室垃圾桶時，她每次蹲下，都顯得格外明顯，也更加吃力，有時候剛好需要站起來離開工位，碰到蹲下的清潔阿姨，還是會不好意思地輕聲說一句：辛苦或者謝謝。其他阿姨可能都不太好意思和我們打招呼，或者是忙著干活沒聽到，大家也就匆匆走過，不曾有過交流。唯有這位高個子阿姨，卻格外的親切，一邊收拾著垃圾，一邊抬頭臉上堆著笑，一邊輕聲回答，帶著點特有的鄉音說：你們加班更辛苦。
我們這幫小伙伴，都對這位高個子阿姨相對印象深刻，背后稱呼她為：「籃球阿姨」。有時候在休息室正面撞見籃球阿姨時，她偶然問一句：男士洗手間有怪味么？我覺得負責另外一位清潔大叔做事不認真，搞得洗手間總是有味道。聽到籃球阿姨一本正經抱怨說也不能進去幫忙打掃時，就像家里媽媽和我嘮家常一般輕松，我也忍不住偷笑，不知該怎么回應，便笑笑搪塞過去。
我們中午或者晚上，錯過飯點，有時候會選擇出去，走遠一點吃飯，不經意間，在距離公司附近不遠的餐廳里發現，我們熟悉的籃球阿姨身影，匆匆忙忙在端盤子、收拾桌子。偶爾某一天的傍晚，又在另一家快餐店里，看到籃球阿姨也在笑呵呵地幫忙做事。從前臺同事那里知道，除了公司這份固定保潔工作外，籃球阿姨每天都另外在附近餐廳或者超市打好幾份散工。
工作第二年總是格外的忙，好多個晚上趕著發版本，來不及吃晚飯，默默在工位上啃個面包充饑，有一次籃球阿姨剛好過來打掃衛生，看見我丟在桌上的面包袋，順口說了一句，這么忙不吃晚飯怎么行呢。我腦子里當下盡是發版規則和bug修復，等我緩過神來想回答籃球阿姨一句，她卻已經走開去收拾其他工位了。每天工作狀態太久，腦子里都是冰冷的工作溝通和程序化的機器語言，著實離開家太久了，突然聽到阿姨這樣帶著口音的、家里味道的一句嘮叨，雖不至于說溫暖，卻著實把自己從當下工作中抽了出來，想到了自己遠方的家。
公司每天固定有下午茶水果，不論數量，在休息區放幾箱子水果，隨大家自己去拿來吃。有時候不合口味，或懶得去拿來洗。每次晚飯時，總看到還剩下很多水果。一天下午，已經過了下午茶時間，去休息室沖咖啡，籃球阿姨和另外兩位清潔阿姨都在休息室收拾水槽和大家吃下午茶留下的垃圾，不經意間瞥見，籃球阿姨在擦桌子時，用自己手上的抹布默默包住了桌上不知道哪位同事剩下的一個鴨梨，看了下周圍，收拾完，就握著自己的抹布走開了。
我愣住了一秒，看到阿姨當時略微緊張的表情，沒有了平時干活時候的干脆利落。當下的瞬間很想沖過去把旁邊剩下的半箱水果都拿過去塞給她，冷靜下想想，我沒這個權利，也沒這個資格。內心卻是沖上一股無名火，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的拿來吃，都是公司的員工，你也和我們一樣辛苦，你也可以直接拿來洗了吃，你的辛苦也值得這份簡單的水果，更值得你自己的認可啊。有什么階級差別么？還是有什么狗屁規定不允許你們吃？我當下雖是火大的莫名其妙，卻也是心酸地一塌糊涂。
后來從行政了解到，下午茶水果的經費是研發人員的團隊福利經費中抽取的，但每次買的量都很多，也有和大家說，都可以去吃，但好像確實阿姨們都沒有在下午茶時間主動去拿來吃過。就是默默在旁邊看著大家聊天，一邊打掃著衛生，一邊幫大家洗水果。也知道自己主動拿水果給阿姨，更不合適，好在行政同事說以后單獨會給阿姨們留一份水果放在休息室，忙起來便忘記了這件事，也再沒關注過。
再后來，公司搬新大樓，搬家那天下午，全公司上下都亂糟糟地忙著收拾東西，籃球阿姨也在前臺幫我們拿膠帶，拿打包箱，匆匆忙忙地也沒在意，直到搬到新大樓好久之后，大家偶然聊天間，才突然反應過來，新的辦公大樓連同前臺行政，都外包給了專業物業公司來做，包括籃球阿姨在內，并沒有和我們一起搬過來，而代替她們的是一水的西裝革履的標準專業化行政工作人員，再也不會在工作時間看到來打掃衛生的阿姨，也不會再有阿姨幫我們洗水果和我們嘮家常，多了很多整潔和規范，卻好像少了點熟悉和親切的感覺。
直到今天又看到忙碌籃球阿姨的身影，大概等下中午出去吃飯，還會看到籃球阿姨，繼續在科技園忙碌的樣子，等到下次再遇到她，一定找個時間和阿姨聊天問問：阿姨，你年輕的時候打籃球么？
祝好。
我是安先生，見字如面，愿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