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這么叫你,因為這是我預想的各種我們重逢時可能會發生的最差的情境下的稱呼。但是就現在的情況來看,恐怕連這種最差的情形也不會發生了。其實很早以前我就寫過和你有關的文字,只是總覺得詞不達意,想想也正常,關于你的故事本來就有些虛幻。我也一度有些懷疑,你是那時情竇未開的我自己幻想出來的角色。之所以又來寫你,是因為昨晚又夢到你了。
這么多年來,夢到過你很多次,但昨晚那個夢最差。夢到有聲稱是你家人的一個小男孩找到我,交給我一大箱的信,從我們分別的那個夏天開始,斷斷續續的信堆滿了一個大大的箱子。他說這是他無意間翻出來的,他覺得你是希望我看到的,于是他費盡周折才找到了我,他還說如果可以,希望我去看看你。你不會想象到他說希望我去見你時我心中的欣喜,所以你也不會想象到當我發現自己只能對著你的墓碑說話的時候的心痛。夢里的情景有些奇怪,我可以看見自己坐在那里,靠著你的墓碑,我看見我坐在那里,又哭又笑,絮絮叨叨。
每次我發呆的時候,最喜歡想的就是也許有天我們會相遇。我為這場相遇編織了無數個版本,無數的情節,就算是以前你偶爾在我夢中路過也是帶著溫度的擁抱,或是笑著和我說再見,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會讓我做了這樣一場只能與石碑對話的噩夢。
今天早上醒來我有些恐慌,因為我突然意識到,你的樣子再我的腦海里已經模糊的快要看不見了。你可以體會那種感覺么?一個一直盤踞在你腦海里的人,被時間一點一點的模糊,模糊到,感覺我現在打一個噴嚏它就會完全的碎裂,碎成粉末,然后被時間的風徹底清空。我想是因為那時的我們都太小了吧,我根本沒有辦法用那時的你的臉來構架出一個成熟的你。而在時間的作用下,就算你也一定認不出這張被虧從11歲到現在都沒有變化的我的臉。你在我的故事里,出現的突然,離開,也讓我措手不及。
那時的我還沒看過三毛的書,也還不知道有一首老老的歌謠,歌謠里唱著,“那時我們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其實那時的你并不愛說話,我們的電話也好,紙條也好總是我不停的說。和所有小男生一樣,你喜歡給女生起外號,你們班的小女生被你氣的追著你滿操場跑。你笑起來很好看,可是你卻很少笑,總是一張酷酷的臉。被我的紙條氣急了會在班上直接把桌子掀掉,然后下課就跑來我們班門口,拽正在看樓下操場上打球的男生的我的馬尾,我一轉頭卻會對著我笑。至于你掀桌子這段,是后來幫我傳紙條的女生跑來問我我寫了什么讓你那么生氣的時候說的。那時候你會在我爸媽都出差,家里只有我的時候和我煲電話粥,那些晚上我是抱著聽筒睡著的,你也是。那一年你給我打了好多電話,以至于有一天你奶奶翻完通話記錄,直接一個電話打到我家,對著我躺在家里休養的媽媽一頓亂罵,最讓我和媽媽印象深刻的是你奶奶說我是狐貍精,把她孫子勾走了,而那天我們倆還有兩個我的發小們,四個人正一塊爬山。到了周一我才知道,那一天你應該去機場接你媽媽的。因為周一你們班主任來找我和發小談話了。也許是我長的不夠漂亮,對于老師們來說離狐貍精的形象有點遠,所以她先找的是我漂亮的發小,而我親愛的發小就這么幫我扛下了這個黑鍋。等老師再找我問話,我又下意識否認的時候,老師說的是你不要在幫XX遮掩了,她都承認了。不過好人是有好報的,你看我親愛的發小已經有了帥氣可靠的老公,再過幾個月還會有個可愛的小精靈來到地球叫她媽媽,而我這個不漂亮的“狐貍精”到現在連男朋友都沒有。
那之后我有點生氣,你也忙著應付你偶爾出現的媽媽,于是就沒什么聯絡,再收到你的紙條,上面卻寫著你要被你媽媽帶回彎彎星了。你飛之前那個晚上,為了等你的電話,我死活霸占著客廳的電視不肯去睡,還和媽媽頂了嘴,等和你說完電話才回到房間。現在想想真是感謝快樂大本營,那是那年的我留在客廳里的唯一借口。第二天一早,家里的電話又響了,可是我沒接到,因為被爸爸媽媽從房間的分機接起來了,你沒說話,我媽還以為是哪個小鬼的惡作劇。我知道那是你是因為那天下午另一個姑娘來我家找我,說你一早打電話給她,讓她轉告我,你要離開了,代你說一聲再見。那一天,離我們小學畢業還有不到一個月。
是的,是小學,也許是我們太早熟,也許那是小朋友的游戲。總之那是13年前的故事了。回憶的真真假假連我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但我最后一次見你是在那個電話的大半年后,那個日子對我來說有點特別,因為第二天我就要一個人轉學去一座陌生的城市,去面對一大群陌生人。那天中午你來敲門,我還以為是我爸提早下班忘了帶鑰匙,于是趕忙關了電視,想從貓眼里看看,卻發現有人用手遮住了貓眼。一開門,看到你的笑臉。天知道我那天心情有多矛盾,我是那么欣喜又可以見到你,可又是那么不想見你。那時的我被剪成了短發,又回到一副假小子的樣子,覺得本來就不漂亮的自己已經丑到人神共憤。你就那樣笑笑的坐在沙發上,看著我,我好想抱抱你,但那時的我還沒有現在這個厚度的臉皮,所以我錯過了最后的這次機會。我和你說我第二天要飛到另一個城市,你說你第二天要飛到另一個國家。
我們互道珍重再見,從此就再無交集。但對我這樣喜歡記住無用的細節的人來說,這樣的年少故事再也忘不記。偶爾我會向共同的朋友打聽你的消息,有人說你又回到小城上學,有人說你又離開了,再后來這些“有人”也漸漸與我失聯。最后一個關于你的準確消息來自我的漂亮發小,她說有一天去醫院探病的時候在電梯里遇到你,你問了我的情況她告訴你我很好,你問如何聯系她缺告訴你不知道。她怎么會不知道呢,但是她說她就是不想告訴你,她和我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有種快表揚我的表情,到讓我不知該哭或是該笑。
我們的故事里唯一牽手的一天,是去爬山的那天,而唯一一個類似擁抱,是在去的公交上我們給老奶奶讓了座,你怕我被別人擠到,所以你雙手撐著兩個座椅,而我站在你圍出來的那個小小凈土里。你看,小朋友的喜歡,單純的讓人發笑。我給后來各階段的好閨蜜講過你的故事,用了各種不同的代號,他們聽了大多都會笑我,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傻故事。但他們卻不知道,之后的我雖然還是會有喜歡的男孩,但是再沒有一個,是這樣純純的,也沒有一個可以像你一樣,看著你笑就會讓我覺得安心。那時的我還不知道,老老的歌謠最后一句唱著“夢里花落知多少”。
也許你就是我夢里落下的花瓣,昨夜的噩夢是為了提醒我,這只是我一個人的回憶,而你早已離開這個故事,我應該清醒。也或許昨夜的噩夢是你提醒我,你已經厭煩了被我惦記,你有著自己的生活,而我應該去找一個新的回憶。我想我們并不需要相遇,你也一定早已忘記,而我需要做的是把這些舊日故事都寫出來,然后丟棄也好,深鎖也好,總之要清空內存,來放新的故事了。
不管怎么說,我還是慶幸我曾有過這樣一個不知虛實的回憶,陪著我走過了那么多放空的光陰,也讓我偶爾能寫出矯情的文字,來祭奠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