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她有了個喝酒的習慣。
入職第一年,學生轉型社會人,身心背負巨大挑戰。
每日雙商跟不上,輕舟卡在萬重山。
傍晚關了燈,留下廚房水槽那一點亮光,氣泡水兌烈酒,一口喝下去——嗯,是到家了。
打開知乎跳出一條“請描述一個令你心動的人,令心動的瞬間。”
酒精流向了胃,順著血管,灌進大腦。
齒輪相連有條不紊的精密家伙,竟隨著慢了,像是上了一層蠟,像是她關掉的大燈。
眼神散漫婉轉,那點小心思開始清晰。
1
第一次去深圳出差,她作為集團公司新人培訓的組織者,開場了卻被緊急調去處理事情。
待她回來,從后門一步步走近會場,才發現這每一步都走在記憶的田埂上。
在她不熟悉的會場上,有一個熟悉的聲音。
講著讓她每一個毛孔都熟悉的“單口相聲”。
第一次見他,他是學長,主席臺上活靈活現地講著令全場笑盈盈的俏皮話。
她是新生,來晚了,一個人從后門靜靜地摸進來,眼睛里盯著閃耀的他。
誰能不愛他?極品風趣,妙語連珠。
會場如麥田,笑聲似麥浪。
剛剛一刻,她好像變回五年前那個偷偷溜進會場的自己。
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帶來鼻子抖動般敏銳,如同一只狼窩旁朝不保夕的兔子。
2
點開對話框,發出了第一句話:
“學長,我在東門,你在哪里?”
他回得比想象中快,像走過屋檐,水滴在頭發里,嚇了一跳。
“小晚嗎?在酒店的羅湖店,怎么了?”
“學長,你能來接我一下嗎?東街這邊動亂了,我現在躲在一家服裝店,不敢出去。好害怕。”
頭像仿佛有了一個世紀的停頓,手掌的汗已經在空調的作用下變成了冰冷的液體,她看了看鏡子里自己的一張白臉。
隨著手機微微一顫,她看到這樣一條:“這樣,你發一個定位給我。”
一個機靈從脖頸背后升起。她把定位發了出去,
第二個動作,她竟然從包里翻出一只唇蜜,在嘴唇上涂了涂,對著鏡子皮笑肉不笑的停頓了一下。
接下來,那個幽默的古學長是怎樣從更衣室把她領出來的,怎樣把她塞進了出租,她竟然都忘記了。
只記得,私底下的古學長,一點都不幽默。
3
她在昏昏欲睡的中午,在培訓樓面的走廊等他,遠遠的見他來了,她低聲叫了一聲學長,
看他沒有反應,丹田不怎么鼓起一口熱氣吹到喉嚨管,她倏地直呼出了他的名字。
他回頭,愣愣的看著她。
據說職場混幾年,會失去學生表情。
情商比智商重要,套路比真心要緊,周旋合作比埋頭苦干來得分量十足。
她看向她的古學長,清瘦,白襯衫的領口露出純棉的白T恤。
焦棕色的粗紋褲,磨頭皮鞋。
還好,眼窩里瞳孔那樣黑白經緯,明明白白的仍是少年神情。
第二次去深圳,第三次去深圳,明知道住同一個酒店,卻沒辦法說出一句相約的話。
無非一遍一遍點開綠色的“發消息”
手指動動,寫下一句話。
手指動動,又刪掉。
用枕頭捂著臉,床上打滾,把一個“慫”字,念給枕頭上的洗發水味聽。
4
記得那天她照常一下飛機,她就直沖深圳分公司。
早早地跟去與人事確認會議設備,資料,講師名單,課程安排。
看著那個熟悉的名字,指尖徘徊,眼珠滾動。
一切都忙好了,她轉身回酒店換掉套裝,撿了一件松軟的針織套衫,人字拖,下樓覓食。
電梯可會遇到他,走廊走慢點說不定會有回眸的機會。
大廳也沒有嗎?門口多晃晃顯眼得多。
十月份的濕熱轉干爽,恍恍惚惚買了兩斤荔枝,手里提著往羅湖東門步行街走去。
一路困擾著她的,一件是要不要邊走邊剝開手里的荔枝;
另一件事依舊是,微信里那個黃家駒頭像的古學長。
剛走過一條商業街,過了天橋,看到了GAP高大的廣告牌和看起來很清涼的推拉門,
只微微聽到一聲玻璃響,隨后是女孩的尖叫傳來~
她向右無意的偏頭一看,遠遠看到一群好好正在逛街的人,驚慌失措的沖她跑來。
沒錯,是一群人。
身邊的人開始騷動,幾個行人說“肯定出事了,快跑!”。
她也分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覺得身體被人左推一下,右推一下。她恍恍惚惚的跟著人群,跑上了天橋,穿了過,眼看下去就是對面馬路邊。
只聽到又有一群尖叫聲從馬路對面想起,人群像是驚慌失措的雁群,又反方向跑來。
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場面的她,竟然像是在考場上醒來看到奮筆疾書的大家和空著卷子的自己的手足無措。
只覺得那兩斤荔枝把手腕勒出一道紅印,沉甸甸的,礙事的很。
只聽腦子里一聲,不能跟著人群瞎折騰!
下天橋!隨便找了一家女裝店,不由分手的沖進了更衣間。
方興未艾,她感覺到胸口的心臟,唐突地狂跳。
手掌心汗水漬漬,腦子的任督二脈卻被打通了。
5
出租車上,他就在她的右手邊,她就在他的左手邊。
據她的“眼線”,她看到最近家里有一些“瑣事”要處理古學長,沒有了往昔的古靈精怪。
但,這也并不陌生,她早就看穿了他!
大學為了湊近古學長,她磨著老爸用最低的預算買了一只卡片機,擠破腦袋進了攝影社。
那時的他,帶著社員采風,凈是些古怪的風景:
在荒廢的工廠,在霓虹初上的樓頂,在人群散場的美術館,在煙花落下的電影院。
最后的社員作品展,古學長找人幫忙借到了藝術學院的媒體設備教室,
她那天早到了,意外發現這教室連在琴房一側,教室里,也應景般傳來琴聲。
她帶著不安,小心翼翼,從教室門小窗看進去:
古學長的背影,就這樣浸在夕陽里,浸在琴聲里,浸在她那瑩光閃閃的回憶里。
那個背影不是嘻嘻哈哈的古學長,不是巧舌如簧的古學長,不是春風得意,不是八面玲瓏。
她好像看透了他。
6
她曾心里奢侈的想,這邂逅應該是屬于她的緣分。
此刻只見他看向燈光的遠處,白皙的皮膚,臉上絨絨的,眼睛離開鼻梁的距離與額角的弧度很奇妙,像是受氣的秋田犬。
出租車司機,慢聲拉語的說著手機新聞上,羅湖東街剛剛騷亂的事情,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夸大著語氣回應著。
順便看著他的神情,
而他,竟然對著遠方出了神。
她們離的居然這樣近,同一個狹小空間。
她聞到空氣里焦糖的味道,一偏頭,看到他的手,就在她的右手邊。
回到酒店,古學長陪她在大廳坐了一陣子。
她說,深圳來了幾次,最不喜歡這個酒店,沒辦法的是總務總是訂到這個酒店來。
她說,她怕鬼每次不免要跟前臺協調,幫她換一個挨著馬路,可以聽到車聲的房間。
一次次幫助心里沒有底氣的她,消滅了初次見面的尷尬的古學長,卻在此時沉默著。
突然他抬頭,眼睛卻沒看向她。“時間不早了,要么明早等你吃早餐?”
是逐客貼,她只好閉了嘴。
他送她到門口,轉身走了。
一步步走遠的身影,攜帶回憶擅自登場。
她想喊停。
想讓他轉過臉看看這曖昧空間里,她慌亂中涂上的唇膏。
踩上他的鞋幫,裝個趔趄。
或追出,被絆倒,崴個腳,摔個四腳朝天!
干脆拉住他白襯衫!
但她低頭看到自己手里,唯有打著旋的荔枝袋子,正拼命把自己擰成一滴水滴的樣子。
7
她開始埋怨自己的慫。
她阻止不了時間,阻止不他離開屬于自己的空間,
身影散在走廊的盡頭。直到電梯“叮”的一聲,她知道,這個篇章,也還是翻了。
開始不了,無需喊停。
這遺憾,燈灑在在漿洗過的白床單,白床單惦記著輾轉反側。
熟悉的亞熱帶空氣,帶來雷陣雨,帶來某個高樓大廈入口處,不小心撞著某個年輕女孩子,她抬起臉,眼底一抹不安。
冰塊滲在杯子外面一圈冰水,她拿在手里滑滑的。
手心里的弧度,腦子里的頓化。
她把臉從枕頭里拉出來,手指動了一下,
點開綠色“發消息”的對話框。
手指又動了一下。
頭又埋回去。
她的愛,這樣小心翼翼,怕唐突,怕傷害,怕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