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和我并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同姓,因為在他父親因意外去世時他還年幼日子過的艱難,常受我家幫襯,所以在我母親和他母親閑聊的時候,論起字派來,他算我侄子,又因為我是家里次子,他該叫我二叔,那時他已經二十八了,我才十七歲,他雖覺得有點礙面,但還是開玩笑似的叫了聲,這聲二叔,我應感覺不禮貌,不應也感覺不禮貌,曾讓我一度十分尷尬。
家鄉貧窮,少有人家能供得起孩子讀書,我家算比較寬裕的,我在讀高中了,其他人家的孩子大多小學畢業就輟學下海打工了,大侄子就是,他還未成年就跟著村里的男人們下海了。今年沒下海待在家里,因為年齡大了,前幾年春節回家母親做媒有介紹幾個菇涼給他,但是條件一般的他看不上,條件好的看不上他,也就沒成,鄉下人愛說閑話,像大侄子這般年齡還沒結婚的很讓人看不起,臨村幾個婦女阿婆,扎堆聊天總拿他做談資,有孩子在身邊的順帶教育孩子出息點,別像那誰誰家的二十七八了還沒結婚,注定打一輩子光棍。老姐路過她們也不避諱,因為老姐家沒有當家人,在鄉里屬于弱勢群體。老姐聽著淚在心里流,暗暗著急。
大侄子在家無所事事,被老姐催的煩了,到我家來躲躲,那時我寒假還沒結束,見著我在看書,湊過來問我,
“二叔你是上過高中的先生,懂得多幫我看看,那些漂亮妹子為什么看不上我”
我瞅了瞅他,穿著還是去年的破衣爛衫,好幾天沒換洗,頭發亂糟糟的也沒打理,皮膚黝黑粗糙,他家條件還行,他下海幾年掙的錢都存著,但他不知道怎么花。我搖搖頭。
“二叔給支支招唄”
他腆著臉湊過來,拿走我的書,我直視他,心里盤算著怎么編一下。但又怕騙不了他,給他推薦了幾本時下熱門的女性青春類型的電子書,他一臉為難,我又進屋去把我小學時用過的新華詞典拿給他,他還想說什么,我就推了他出去,最后對他說了聲看完了再來找我。
他后來不知道怎么加了我的微信號,問我有沒有其他辦法,他看了沒幾句,就得翻詞典,翻了注釋里面還有不認識的,翻來翻去,都忘了,最開始要查的是啥。他打字特慢,我猜是手寫的,和他聊特別累,我就告訴他沒有捷徑可走,然后消息免打擾。
后來我寒假結束了,要去學校的時候,走的前一天,他來找我,匯報他的成果,我很驚訝,現在距離他看書才半個月,他每看一句都得翻詞典,我大概問一下他收獲了些什么,他的回答更讓我驚訝,“花季少女都喜歡人長的挺拔帥氣,性格溫雅,會照顧人的男孩子,”我打量著他,
“你的進步神速,讓我很驚訝,既然你已經悟到了,怎么你頭發也不去理一下,衣服也不換新”
他一副晃然大悟的樣子,接著又要我推薦書給他看,我找了幾本出版類型的給他,第二天,上車的時候她跟了來說是到縣里去找工作,背著個破帆布包。
開課沒幾天,我還有點擔心這個大侄子,發了個信息給他,那時他在一家飯店做服務員,他告訴我他白天看著各種男女在這里吃飯聽他們談話,晚上看文學作品,境界已經有所提升,只待實戰,我勸他緩緩,再觀察觀察,
后來一晃又是個把月沒聯系,一天他突然來信息問我,說他對女性心理已經基本掌握,他是不是該去了解女性生理了,我感覺他話說的有些大,也沒當真,他又說了些感激涕零的話,說我教授的東西讓他受益終生,以后還會定期孝敬我
再除了收紅包外接收到他的信息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記得他出去那年沒回家過春節,老姐也聯系不上他,他發來了一張裸女圖告訴我那是他第一個女人,后面接一些介紹,相貌身材的評價,以及性格愛好方面的,他告訴我要不是他是騙她上的床,他都會忍不住想和她結婚,后面發個笑哭的表情,我看了看照片上那個女人,挺漂亮的五官端正,身材沒話說,我并不很信大侄子的話。也沒回他。
他定期的孝敬一直沒間斷過,雖然感覺受之有愧,但每次都手賤領了,他后來每隔一段時間發來一張裸女圖,附帶的介紹,一次比一次惡俗,我都差點沒忍住刪了他,我猜測他可能是在組織賣淫,
那年春節前,我放寒假,剛到村口,迎面走來一個青年人,西裝筆挺,頭發用發膠塑形,皮膚看起來很細膩有點白,帶著一副金絲眼睛看起來受過高等教育的樣子,走路姿勢也很正派,要不是一聲二叔,我還認不出他來,你一聲二叔太過情真意切,不是以往那般開玩笑的口氣,甚至讓我感受到一種血濃于水的親情,我看著他熱心的接過我的書包,自己背著,說了些感謝的話,又炫耀似的說起他在外玩了多少女人,高中生,大學生,白領,老師,富婆,騙財騙色,事后那些女人還對他念念不忘,他如數家珍一般,又跟我分享一些獨到的見解,說是和了解女性心理一樣重要的還有演技。
后來他有送了我一臺蘋果的筆記本電腦,我看他眼神真摯猶如一個小孩一般這讓我奇怪,我意識到他可能誤入歧途,我當然不是相信他的吹噓,勸他趕緊結婚,好好過日子,他告訴我那些女孩子所了解的他都是他編造表演出來的,如果結婚就漏了餡了,她們以為真的是個完美的人,有著不俗的身世,受過高等教育,而且性格溫雅,曾經被情所傷,即使后來分手也不記恨,依然戀戀不忘,但是一旦她們知道真相,就沒那么簡單了,他很無奈的表示他也想安心過日子,只是他還是以前那個一無所有的人,說到這里他表現的有些自卑,后來他又推薦了幾本心理學書籍給我,我本想規勸他回歸正道,話到嘴邊覺得可能不會讓他信服。
那年夏天我高考他還來送考,帶著個很美的女人,開著豪車,有那個女人在場時他像個貴族紳士一般,讓我感覺陌生,他沒和我說話,搖下窗戶,乘那女人不注意,對我做了個鬼臉。
后來我去了省城讀大學,他經常來看我,其實也不是看我,那時他正在勾搭一個大學學姐,是學校?;ǎ?/p>
就是那次,他栽了跟頭,那學姐的父親有些官場關系,他發信息告訴我,他完了,他那天連夜逃回家,我也請假回去,我很愧疚,覺得這事和我有莫大的關系,如果他判了十年,那至少有八年是拜我所賜,他回到家就窩在家里,不知在干什么,老姐哭的死去活來,母親在一旁安慰著。
回家第二天,大清早,大侄子一副剛睡醒的樣子,看到我頂著黑眼圈,沒心沒肺的笑,問二叔怎么了,沒過多久警車就開來了,近幾個村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我見大侄子轉過身又轉回來,然后一下變了個人一樣,看起來很頹廢,絕望,眼神無辜像個孩子,要不是我看到了他之前的樣子,我都會被騙,后來又來了個美女記者,初來時記者美面上帶著怒氣,柳眉緊皺,她與警察說了幾句話,然后和大侄子進警車單獨采訪,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記者下了車,臉上怒氣更甚,看著圍觀的婦女阿婆小孩,眼睛里面有一種控訴,仇恨,然后她繞我所有人,采訪我,我想到大侄子要去坐牢,而我要負全責,我滿腹歉疚,對大侄子的對老姐的,對那些被大侄子欺騙的女人的,那一刻我有些絕望,眼淚流了出來,記者的態度變得有些溫和,“我對不起大侄子,對不起那些被他傷害過的女人”
記者情緒也變得很激動,抱住我,算是安慰,女人的體香撲面而來,我滿腹的歉疚被性欲取代,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聽女記者憤然的說都怪這個畸形變態的世界。
后來記者隨警察還有我的大侄子上了車,漸行漸遠,我看著圍觀的村民有的看熱鬧的樣子,有的教育著在身邊的孩子,有些交頭接耳,有說有笑,我不由的有些恨他們,在他們眼里,大侄子是個罪大惡極的壞人,
大侄子被判了四年,后來女記者的采訪內容出現在報紙上,題目是感情騙子的自述,我看了那篇文章,若不是我了解大侄子的背景,我都會痛哭流涕,他的自述滿滿的套路,凄慘至極,為他的所作所為做了強有力的辯解,文章真的很完美很真實,每個人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勾起傷心往事,對他產生同情心。我終于知道他回到家,把自己關在屋里是做什么了,文章一經問世,就轟動了社會,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后,專家學者們一致認為錯的不是大侄子,而是整個社會,我看完報紙上的專家評議有些愕然。后來與他有染的女人集體向法院申訴判他無罪,當時有幾十來個女人結隊,那時我才知道我的大侄子是個天才。最后申訴失敗,畢竟法律是嚴密無情的。最后除了家鄉通信閉塞的村民們,沒人再認為他是壞人。
后來我讀大學期間有去監獄探監,在監獄里的他看起來真的頹廢了,剃著寸頭穿著囚衣,眼睛看起來沒有神采,看起來很滄桑,也不知道是不是演技炸裂。我不太信他,他托我給他帶幾本心理學的書,談到有關申訴的事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神采,我在哪里碰到過那個女記者也是去探監,她基本上每個月都會去。聽她說是去給大侄子做心理治療。
再后來我大學畢業,去了外省因為工作原因沒辦法回去參加大侄子和女記者的婚禮,他們兩個新婚當晚開視頻一起叫了我一聲二叔,我竟有些感動,眼淚奪眶而出,應了聲,“誒”
婚后的大侄子,變得平庸,再見他時是在他被查出患有腦部腫瘤,將不久與人世的時候,那時候老姐已經去世快兩年了。大侄子的兒子已經能脆生生的叫我一聲二爺爺。我定了機票趕回家,心里很不是滋味,
見到他時他正處于彌留之際,見到我似乎很開心,眼睛閃著淚光,臉上帶著笑,像個小孩,還是那聲情真意切的二叔,把我拉回到警察帶走他的時刻,我那滿腹愧疚再不能被任何東西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