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第一天,我媽當上八寶姥姥的第十五天。也是這一天,我的姥姥,沒了。
我有兩年沒見姥姥了,很偶爾的電話中,她也聽不太明白我在講些什么,只是很大聲地說,“你好吧?我很好!你好好的啊!…”
我還有一個星期出月子。知道她不在了這件事時,她已經入了土了。都讓我不要哭,說是眼睛會看不見。換之前的我肯定是不信的,但我想,如果是我姥姥可能會更嚴肅地教育我不能在坐月子的時候哭,硬是忍得鼻子疼。我不想哭了,眼淚鼻涕卻完全不受控。隨便抓了毛巾擦了擦臉,想著小時候姥姥也是這么拿著毛巾抹我的臉,邊糊擼邊用山東口音嫌棄我哭得臉都成花貓了。懷里的娃還在吃奶,都說媽心情不好,奶就會苦,看她吃的還是津津有味的,估計是騙人的。我姥姥如果還在,我也能有個人問問。現在無論她說什么我都信,她卻不在了。
從知道這件事開始,我的大腦就一直在推算,我上一次是什么時候回的國。由于還處在孕傻期,我掰著手腳翻來覆去地數也沒數明白。我還在想那被遺忘的最后一次離別,我到底有沒有好好抱抱她。如果我忘記了,她會不會還愿意來看看我?人如果有魂有魄,這位糊里糊涂的胖老太太能不能漂洋過海的找到我家?
如果不是生完八寶,大概我還不會這么難過,難過的好像姥姥那個有些生銹了的舊月餅鐵盒子里的針都扎在了我心上。所有我安撫孩子的行為都像是放電影一樣的讓我看到了我的小時候,那些從我一出生每天都有姥姥參與的日子。姥姥摸過我的頭嘴里念念有詞,姥姥學大老虎把臉湊向我的臉,姥姥捧著小碗喂我一口一口吃飯,姥姥吃醋我只喜歡粘著姥爺故意說我和她不親,姥姥滿屋子找淘氣地躲貓貓的我…哎,忍著不哭真的好難啊。
我小時候吃過的煎餅,韭菜盒子,單餅,包子,餃子,紅燒魚,青椒肉絲,西紅柿炒雞蛋,茄盒,藕盒,丸子…每一樣姥姥做過的吃的,只要我閉眼,都在我眼前。我看得見所有細節,哪怕是里面的姜末蒜末。好久沒吃到了。大概是真的再也吃不到了。這就是離別吧。最后一次吃姥姥做的飯的時候,我從來都沒想過這件事。
姥姥說,蒜和蔥不要一起吃,會嫁的遠。
姥姥說,筷子不要拿那么高,以后離家遠。
我都沒有乖乖聽話。
我是真的想姥姥了。可是姥姥不見了。我想起小時候聽過的故事。孩子不聽話,于是媽媽生氣了,變成了喜鵲飛走了。可能我這個孩子總不聽姥姥話,姥姥也飛走了吧。
大概我要出國前的那一年,姥姥開始糊涂了。有一天把自己給搞丟了。于是全家到處找,從早找到晚。最后在家的反方向找到了呆坐在凳子上的她。你說這一次呢,她是不是也把自己走丟了,糊里糊涂地找不到家了?
再后來,她有了輕微的糖尿病,總喜歡偷偷地在兜里藏著糖。越是不讓她吃,她越是會偷偷的吃。每次回家她都悄悄地給我塞糖吃。那時候我也燥得很,會很不高興地說姥姥,“都讓你不要吃糖!你看你又這樣!”姥姥就像個孩子一樣,喃喃著吃糖好啊,聲音小小的。
姥姥姥爺1948年結的婚。98年春節的時候全家都在,他倆拍了一套金婚的婚紗照。08年的時候,他倆結婚六十年,我陪他倆又去拍了一套。前一段時間,我還和家人商量,2018年的春節我們都回家吧,為他們慶祝結婚七十周年。結果這個七十年,差了一年。
差一秒一輩子都不是真的一輩子。于是我家胖老太太留下了她追隨了一輩子的馬院長,先完成了她的一輩子。
人生說來也就這樣。像我姥姥這樣也挺好。一輩子,就愛這么一個人。哪怕九十了,都要跟個小姑娘一樣拉著我姥爺過馬路。三分鐘不見就要滿屋子找老馬。哎,這樣說來,最難過的應該是我姥爺吧。我只希望每每到了最想念最難過的時候,他什么都不記得。
我想我必須要睡覺了。這不爭氣的眼淚大概只能閉上眼來止住了。我買了好吃的糖,我等姥姥夢里來看我。
小時候,姥姥總笑瞇瞇地說我是“小木(沒)良心”是“姥姥家的小狗,吃了就走”。
那么,下輩子我還當姥姥的“小狗”好不好…我保證,吃完我就賴在姥姥家,哪里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