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不值錢,兩千多,手機雖不值錢,里面的艷照值錢,艷照值多少錢,劉慶祥也說不清楚。
丟手機的熊大川讓他出個價,劉慶祥看著手機里的幾百張艷照,如果按一塊錢一張算,只值大幾百塊錢,但這幾百張艷照尺度有點大,器官的組成,皮膚的紋理以及兩人之間的摸爬滾打盡收眼底,就不能按一塊錢一張算。劉慶祥和他老婆顧月華商量:
“這手機對我們沒用,這里面的艷照對我們也沒用,但對姓熊的有用,他只愿意出五千塊錢,有點少。”
顧月華嘬著牙花子,從牙縫里剔出一塊肉絲,說:
“沒誠意,給他一個星期的時間,讓他拿一萬塊錢來,不然就發到網上去。”
腦瓜子又轉了一下:
“先跟他說兩萬,讓他還價,說不定他還到一萬五哩。”
翻看手機里的艷照:
“這女的咋這樣,干這事咋還拍照哩?”
笑了笑又說:
“這個老禿子,還挺會玩。”
劉慶祥把腦袋湊過來,手搭在顧月華的大腿上:
“改天咱也拍。”
劉慶祥喜歡去二娃酸菜魚館吃魚,魚嫩,入味兒。老板不叫二娃,姓蔣,脾氣不怎么好,有次幾個食客喝醉酒把門砸了,玻璃碎了一地,沒賠錢,他就把食客腦袋砸得汩汩冒血,得一綽號,叫蔣門神。蔣門神和劉慶祥是初中同學,為值日的問題,蔣門神挨過劉慶祥的打,打過之后,兩人倒成了朋友。蔣門神結婚的時候,劉慶祥是伴郎;蔣門神離婚的時候,劉慶祥是新郎。離婚后,蔣門神再也不想結婚,也看不起結婚的人,經常拿話堵劉慶祥:
“結個鳥婚,鳥人才結婚。”
劉慶祥:
“真把自個兒當蔣門神啦。”
今天劉慶祥上二娃酸菜魚館,不是和蔣門神討論結不結婚的問題,也不是為吃魚,而是要見一個人,這個人三天前丟了一部手機,手機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艷照。劉慶祥把見面的地點約在二娃酸菜魚館,是因為有蔣門神坐鎮,他心里有底,萬一打起來,蔣門神可以幫忙。從名字上分析,熊大川是個五大三粗的人,兩人通過電話,熊大川的聲音穩穩當當,像個坐鎮疆場的將軍。雖丟了手機,倒也不慌,在錢數上一直和劉慶祥周旋,打太極一樣化被動為主動,這次見面是熊大川主動提出,見面的地點卻由劉慶祥做主。熊大川在電話中也不多言,說:
“就當交一朋友,你可以不帶手機見我,先商量好價格,商量好了,再把手機給我。”
劉慶祥不忘提醒:
“你一個人來。”
熊大川:
“這種事只能我一個人。”
時間約在晚上十點,食客基本散去。角落里坐著一人,是個瘦猴,不喝酒也不喝水,一桌子的菜吃得也差不多了,瘦猴點菜時候不說話,手指在菜單上點了三樣菜,吃完不散也不撤,只顧悶頭抽煙。十點剛過,劉慶祥接到熊大川的電話,說是司機不認得路,讓劉慶祥稍安勿躁。過了十點一刻,熊大川又打來電話,說撞車了,一小事故,交警正在處理,一會兒就趕過來。這時劉慶祥就有些沉不住氣:
“你手機還要不要了?”
熊大川穩重的聲音又從電話里傳過來:
“不要不會找你,這事兒我比你急。”
劉慶祥:
“快點,你再不來我就走了。”
掛掉電話,從兜里掏出一根煙,點上,猛吸一口,吐出一串長煙,云山霧罩中,看見蔣門神正在和大屁股女服務員調情,想起他的前妻,是個小屁股,劉慶祥沖著蔣門神說:
“你他媽的就是喜歡大屁股,才和小屁股離婚的。”
蔣門神也不甘示弱:
“顧月華是大屁股,你要是和她離了,我立馬和她結。”
大屁股女服務員:
“劉慶祥,你才是大屁股。”
又說:
“你手機里好多大屁股,還不夠你看的?”
此時劉慶祥知道他撿到手機的事和蔣門神說過之后,蔣門神又把這事和女服務員說了,劉慶祥裝作很生氣的樣子說:
“姓蔣的,你咋啥事都往外說?”
又對女服務員說:
“小馬,你千萬別嫁給他,姓蔣的要是遇上屁股比你大的,他又得離婚。”
叫小馬的女服務員斜他們一眼:
“懶得搭理你們。”
說完走了,劉慶祥和蔣門神咧著嘴笑,笑完之后連打三個噴嚏,又咳了兩聲,咳完后背被人輕輕一拍,力道雖輕,但感覺此人手掌渾厚有力,回頭一望,是角落里坐著那瘦猴,坐那兒不覺得他高,他站起來倒顯得挺拔,三十來歲,外面下著雪,只穿一件襯衣,袖口挽到臂彎,手背上的青筋清晰而又流暢,一直彎彎曲曲到臂彎。瘦猴沖著劉慶祥笑,遞上根煙:
“朋友,能借你電話用一下嗎?手機沒電了,家里有點急事。”
怕劉慶祥不信,拿出自己手機,剛摁開機鍵,手機亮了一下又滅了,說:
“老父來電話,沒說幾聲就沒電了。”
劉慶祥本能地問:
“萬一你把我電話搶跑了咋辦?”
那人笑著說:
“現在手機值不了幾個錢,為一手機,回頭我做了牢,別人聽說我是搶手機進來的,讓人笑話。”
又指著劉慶祥對面的椅子說:
“我就坐這兒打,不跑。”
劉慶祥把自個兒電話借給他,那人拿過電話,摁了個號碼,接通后說:
“我待會兒就回去,行啊,就這么辦,我知道了。”
打完電話,又對著劉慶祥笑:
“朋友,謝謝你,電話還給你,你是個好人,這年頭肯借電話給陌生人的不多了。”
劉慶祥有點不好意思:
“哪兒的話!”
那人拉著劉慶祥的手,竟把他拉了起來,結結實實和他來了個擁抱:
“朋友,我走了,這年頭雖沒人搶電話,可有人撿電話呀。”
沖劉慶祥笑了笑,付完賬走了。劉慶祥有些懵,不知道那人啥意思,接著看了看表,已經十點半了,又打電話給熊大川,電話已關機。
把照片發網上,是嚇唬人的說法。發到網上,錢還是拿不到。網民看個笑話,看個新鮮,時間一長,就把這事忘了,誰也記不住照片里的人是誰,器官長啥樣,皮膚的紋理如何布置。現在熊大川倒不急,急的是劉慶祥。在二娃酸菜魚館,劉慶祥一直等到夜里十一點,飯店打烊后,蔣門神又和大屁股女服務員調了會兒情,調完情,蔣門神打了個哈欠,問:
“人呢,咋還沒來?”
劉慶祥:
“不知道,手機打不通。”
蔣門神:
“走吧,別等了,把照片發網上,一張張發,給他敲個警鐘。”
一個禮拜后,劉慶祥坐不住了,坐不住不是因為聯系不上熊大川,而是聯系上之后姓熊的只愿意出兩千塊錢,原先出到五千,現在不但沒增,反而減了三千。這時顧月華的屁股也坐不住,一不做二不休,不給姓熊的來點干貨,姓熊的以為咱好欺負。就按蔣門神的說法,將艷照一張張發到社交網站上去,顧月華不想把事情搞僵,只發了尺度不怎么大的,女的穿胸罩,男的穿內褲,女的叉著大腿夾著男的腰,沖鏡頭比了個“V”,發之前對照片做了處理,在男女主角的臉上打了馬賽克,馬賽克打好,申請一個賬號,叫“艷照專賣員”,登錄進去,點開“發帖”,又點擊“上傳圖片”,配文道:
“男女做愛拍下大量艷照,低價出售,有意者私聊。”
這么寫的目的是讓姓熊的知道,他劉慶祥也不是省油的燈,你姓熊的既然沒有誠意,那我劉慶祥也不會讓你好過,我劉慶祥希望你明白,下次再發可就沒馬賽克了,這次給你一個警告,給你警告的目的是希望你拿出誠意。
果然有人找顧月華私聊,但沒一個買的,大多都是問她要兩張先“驗驗貨”,如果尺度夠大,那就買。賣艷照的帖子只在社交網站上活了兩分鐘就被封了,和帖子一道,管理員也把“艷照專賣員”給封了。顧月華瞪著眼干著急,這辦法似乎行不通,現在網上查得這么嚴,想發張艷照還真不容易。顧月華又想了個辦法,還是在那個網站上,又申請一個賬號,叫“這里有你想要的”,從網上隨便找來幾張性感女人的照片,冒充自己的,發網上先試試管理員的尺度,點開“發帖”,又點擊“上傳圖片”,發了幾張露后背的,又配文:
“最近好像胖了,后背多了好多肉肉。”
果然沒被封,帖子點擊量瞬間過萬,底下烏泱泱一群人給帖子“蓋樓”:
“樓主多發幾張呀。”
“這背真他媽白。”
“臥槽,老子要后入。”
“右手已擼,下面換左手。”
“樓主哪里人?一月五萬,價錢可以商量。”
“出售純植物提取看的見的原材料,調理腸道、排毒、通便、瘦身、養顏,提高免疫力。明星都在用的,有意者加微信xxxxx。”
兩天后,帖子上了置頂,顧月華這時把之前打過馬賽克的女的夾著男的照片發到自己的帖子里,下面還加了一行字:
“老公越來越猛,簡直像頭熊,像俄羅斯大灰熊。”
熊大川只要不是傻子,便清楚這帖子針對的是誰,顧月華讓劉慶祥把這帖子的鏈接給他發過去,煙還沒點上,就接到熊大川的電話,語氣依然不急不躁:
“還是那句話,大家交個朋友,價錢可以商量。”
劉慶祥這時心滿意足,目的基本上快達到了,開門見山:
“幾百張艷照,都發網上去,夠你喝一壺的。”
又說:
“一口價,一萬,這事就算了了。”
熊大川在電話中笑:
“朋友,我怎么知道你有沒有備份,我怎么知道你以后不會訛上我呢?”
劉慶祥愣在那里,接著說:
“我這不已經訛上你了嗎?”
又說:
“放心,不會有第二回,晚上十點,還在二娃酸菜魚。”
提前兩個小時,劉慶祥到二娃酸菜魚館,見到蔣門神和大屁股女服務員又跟那兒調情,兩人眉來眼去,蔣門神給她看手相,說她以后肯定生男娃,大屁股女服務員問:
“為啥呀?”
蔣門神:
“因為你屁股大。”
一個廚師擦著手,笑吟吟地走過來,對蔣門神說:
“老板,娶了她吧,你倆有夫妻相。”
說得大屁股的臉一陣緋紅,誰知蔣門神說:
“娶你個鳥,回廚房干活去。”
又說得大屁股的臉一陣醬紫,廚師擦著手又回到廚房,罵罵咧咧:
“媽了個x,姓蔣的真不是個東西,占著茅坑不拉屎。”
旁邊人笑他:
“老李,改明兒你也當個老板,你也占一茅坑。”
叫老李的廚師:
“都不是個東西。”
劉慶祥和蔣門神吃著喝著,蔣門神話多,都說些前妻的不是,說他離婚不是因為前妻屁股小,而是前妻外面有人,現在前妻嫁給那人,整天吃香喝辣,弄得他心里不是個滋味兒,原來前妻上班騎一電驢子,現在不上班了,出門買菜都有司機接送,蔣門神晃著腦袋:
“離婚了,反倒過好了,沒離婚之前,是個怨婦。”
又說:
“都是錢鬧的,沒錢老婆就跑。”
劉慶祥這時問:
“你開一酸菜魚館,咋會沒錢呢?”
蔣門神:
“要是原材料不要錢,門面不要租金……”
又指著大屁股:
“這些人不要工資,我賊有錢。”
劉慶祥知他酒喝多了,就沒說話,蔣門神又說:
“我不像你,平白無故撿一手機,就能訛人一把,我可沒這么好的運氣。”
劉慶祥一看表,還有一個小時。看一眼窗外,街上的行人都縮著脖子,嘴里噴出像霧一樣的哈氣,正匆匆趕路。角落里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個大胖子,一個人占了兩個人的空間,對面是個瘦子,胖子正埋頭啃魚,劉慶祥看著這胖子,小聲嘟囔:
“死胖子,吃這么多也不怕撐死。”
胖子沒聽見,當然不會理他。蔣門神還在那兒一個勁說前妻買菜有司機接送,說著說著竟然哭了,劉慶祥倒嚇一跳,遞過去一張紙,讓他擦擦鼻涕,蔣門神哭著說:
“我一大老爺們兒,離婚后就沒了性生活。”
又哭:
“慶祥,你不知道我有多苦。”
又哭了,劉慶祥哈哈大笑起來:
“你他媽不會找大屁股嗎?”
蔣門神紅著眼眶,不哭了:
“兔子不吃窩邊草,再說,老李喜歡她,我這店還指望老李呢。”
擦了擦鼻涕,給劉慶祥遞上根煙:
“他媽的,把你撿那手機里的艷照給我看看,我過個癮。”
劉慶祥笑得直不起腰,說蔣門神沒出息,有需求就去找雞,蔣門神說:
“雞不要錢?日一雞,幾百塊沒了。”
也是同情他,劉慶祥把撿來的手機給他看。蔣門神點開,翻開相冊,里面的男女纏繞在一起,合了又分,分了又合。前幾張女的一直在笑,后來不笑了,閉著眼享受,男的腦袋光亮,始終一個表情,似乎要把女的給吃了。蔣門神看完艷照,跟那兒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劉慶祥又笑:
“早知道不給你看了,實在不行晚上找一雞泄泄火。”
蔣門神愣在那里,坐椅子上感嘆:
“想不到,真想不到。”
劉慶祥:
“想不到啥呀?”
蔣門神:
“沒想到這照片這么值錢。”
劉慶祥:
“能值多少錢?不就一萬塊錢嗎,我沒多要。”
蔣門神:
“不是,這照片值一百萬。”
劉慶祥:
“你酒喝多了?”
蔣門神:
“沒喝多,真值一百萬。”
劉慶祥還在那兒琢磨,后背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感覺有些熟悉,但想不起來感覺從何而來。回頭一看,角落里的胖子不啃魚了,正對著劉慶祥笑,拍他那人是胖子對面那個瘦子,瘦子笑著說:
“朋友,能借你電話用一下嗎?”
這話也熟,也想不起來,瘦子又說:
“手機沒電了,家里有點急事。”
劉慶祥這才想起來,前幾天他來二娃酸菜魚館的時候,這人問他借過手機,沒想到這會兒又遇上了,但這次劉慶祥沒打算借他,說:
“不巧,手機沒帶身上。”
瘦子又拍拍他,笑著說:
“你帶了,你剛剛拿出來的那部。”
劉慶祥這才發覺這個瘦子不簡單,明顯是沖著撿來的手機,瘦子摁住他:
“交出來吧,啥事沒有。”
劉慶祥:
“又不是你的,我憑啥交?你警察呀。”
瘦子:
“我們不是警察,但比警察厲害。”
瘦子說“我們”,劉慶祥本能地往胖子那個方向望去,胖子帶一副無框眼鏡,小眼睛正在聚光,站起來,正挺著肚子向劉慶祥走過來,胖子看一眼手表:
“十點了,這回我沒爽約。”
又說:
“那天我真出了車禍,司機把一開三輪的撞了,還好只是撞到三輪車,那人沒事,我和他成了朋友。”
這聲音熟,是熊大川。但劉慶祥犯了糊涂,這個熊大川明顯不是艷照里的男主角,男主角都五十多了,是個禿子。熊大川頂多四十歲,頭發烏黑,頭發抹得油光瓦亮。旁邊這個瘦子也不過三十出頭。見劉慶祥愣在那里,熊大川坐在他旁邊,差點把他頂翻在地,又笑,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熊大川不溫不火地說:
“老板丟了手機,很是著急,讓我們不惜一切代價追回來。老板喜歡那女人,想出一百萬把手機追回來。”
瘦子說:
“本來不想那么麻煩,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你身上任何一件東西拿走,但臨時改了主意,想著手機可能不在你身上,果然一試就試出來了。”
見劉慶祥愣在那里,瘦子一下把他拎起來,和他來了個擁抱:
“你身上有兩部手機,一部你的,一部我們的,你左邊褲兜兒有一串鑰匙,鑰匙扣上還有個指甲鉗,你大衣里面的口袋里有包香煙。”
說完,又把劉慶祥摁回椅子上,劉慶祥一摸口袋,“艷照”不見了,瘦子拿著“艷照”,開始打電話給老板,劉慶祥腦子一片混亂,知道大勢已去,接著渾身發冷,上牙打下牙,說話開始結巴:
“你原先出五千,后來只出兩千,你就不怕我真把艷照發網上去?”
熊大川笑:
“我倒是希望你把艷照發網上。”
又說:
“你是聰明人,但又不聰明。你發網上,就拿不到錢,所以你不會真的發。我只出兩千,是為了刺激你,沒想到你果然上當了,通過你的IP地址我們知道你家住哪兒。”
指著蔣門神說:
“你要的一萬,給你朋友了,今天是他試你身上有沒有我們的手機的,還真給他試出來了,你朋友的淚流得及時,這錢你問他要。還有,你家的地址也是他提供的,和我們查到的一樣。怕你有備份,我們的人已經在你家了。”
最后扒在劉慶祥的耳朵旁,對著劉慶祥的耳朵吹氣: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不姓熊,也不叫熊大川。”
這時劉慶祥自己的手機進來一條微信,他老婆顧月華被人扒光,嘴里塞著抹布,剛剛被人打過,渾身通紅,像條烤熟的泥鰍蜷縮在地上。劉慶祥尿了褲子:
“大哥,有話好說,我叫您爺成嗎?”
胖子和瘦子出了門,不知道什么原因,門玻璃碎了一地,蔣門神看著一地的碎玻璃:
“媽了個x,就當歲歲平安了。”
大屁股女服務員:
“老板,剛剛那人給了你一萬,該發工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