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都市里的迷霧森林
《重慶森林》是我一直想要寫的。不寫的時候如鯁在喉,寫的時候戰戰兢兢。
第一次看《重慶森林》是在七年前,這也是我看過的第一部王家衛的電影,后來陸陸續續看過他執導的不少電影,始終覺得《重慶森林》是他為數不多的、自然不晦澀的一部。
之所以叫做《重慶森林》,是因為香港尖沙咀有一座大廈叫重慶大廈,大廈業權分散,缺乏管理,因而十分老舊,與周圍的商業旺地風格迥異。大廈以旅店多聞名,因而外籍人士也多,尤其是印度人。
大廈里面魚龍混雜,充斥著毒品犯罪和孤獨夢想,大廈外面高樓林立,如同鋼琴水泥造就的重重森林。影片的故事就發生在這片熙熙攘攘如迷霧般的都市之中。
《重慶森林》于1994年7月14日在香港上映,邊緣化的人物、搖晃的鏡頭、支離破碎的畫面、對時間空間神經質的敏感,無一不沿承了王家衛電影固有的風格,獲得了第14屆香港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獎項,該片也是鬼才導演昆汀·塔倫蒂諾十分鐘意的一部王氏電影。
影片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林青霞飾演的販毒女和金城武飾演的失戀警察的一段神秘邂逅,第二部分是梁朝偉飾演的巡警663和王菲飾演的快餐店女孩的一段愛情故事。
/2、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離她只有0.01公分。57個小時之后,我愛上了這個女人。
混雜的賓館、擁擠的過道、說著各色語言的外國人,林青霞一頭金發穿梭其中。她戴著墨鏡,風衣紅唇,踩著高跟鞋面無表情,走路帶風。
搖晃的鏡頭下,金城武飾演的警察與她擦身而過,那一刻,兩人的距離只有0.01公分,對彼此一無所知。
她是一個毒販,愛上了一個外國酒吧男,為他將毒品交給一幫印度人。
那男子大概是鐘意夢露式的打扮,于是林青霞也那樣打扮,金發、墨鏡、紅唇、滿口英文,像極了他所喜歡的樣子。
只是后來酒吧男與另一個酒吧女劈腿,那酒吧女也為他戴上了金色的假發,于是林青霞深更半夜獨自去喝酒,與金城武相遇。
他是一個年輕警察,一個月前被女朋友阿may拋棄。
阿may很喜歡那一家街角的快餐店,因為老板說她長得像山口百惠,可是山口百惠要和他分手,因為他越來越不像三浦友和了。
但他還是固執地去那家快餐店打電話。午夜的街角,他一次又一次地撥通電話,問候阿may的父母,阿may的姐姐,問候每一個可能與她有關的人,問候小學時坐隔壁的同學,唯獨沒有阿may的消息。
他以為,阿may同他說分手的那天是愚人節,所以阿may會回來,她不過是和他開了個玩笑。他每天買一罐到5月1日就過期的鳳梨罐頭,因為阿may最喜歡吃鳳梨罐頭,因為5月1日是他的25歲生日,因為到那天阿may再不出現,他就相信阿may不會回來了。
/3、人是會變的,阿may沒有回來
阿may沒有回來。于是金城武一個人在家吃掉了30罐過期的鳳梨罐頭,還好阿may喜歡吃的是鳳梨不是榴蓮。
這個世界的所有東西都有時間期限,過期的鳳梨罐頭,連拾垃圾的大爺都不要。可是制造一罐鳳梨罐頭多辛苦,要種,要摘,要切,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呢?你有沒有考慮過罐頭的感受?金城武對著超市店員大喊。
可是店員也很辛苦,他也不希望東西會過期,不想那么勞累地搬貨卸貨換貨。于是金城武沉默了,他明白,任何事物都有期限,此刻的他對于阿may來說,和過期的鳳梨罐頭無異。
于是他去酒吧喝酒,空空蕩蕩的酒吧里,他決定與阿may訣別。從這一刻開始,第一個進入酒吧的女人,就是他下一個要愛的人。
于是林青霞出現了。
金城武坐到她邊上,看著她戴著墨鏡抽著煙,吞云吐霧里只有他看出了她的孤獨。
他說深更半夜戴墨鏡出門的女人,只有三種可能,第一她要么是盲子,第二她是耍帥,第三就是失戀了,怕被人看到哭過,才用墨鏡遮擋,所以你應該是失戀了。她不承認。
他說失戀的經驗他有。每一次失戀,他都會去跑步,把身體里多余的水分蒸發掉,就不會那么容易流眼淚了。她不理會。
他問你喜歡吃鳳梨嗎,我想了解你,阿may說我不了解她所以和我分手。
她說了解一個人并不算什么,人是會變的,今天他喜歡吃鳳梨,明天可能就不是了。
/4、如果一定要加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它是“一萬年”
她終于喝多了,他送她去賓館休息,一晚上她都在床上和衣而眠,他就坐在地上吃掉了四份廚師沙拉。天亮時他知道自己該走了,臨走前替她脫掉了高跟鞋,因為他媽媽說過,女人穿高跟鞋睡覺對身體不好。屬于陌生人之間偶然的善意,鐵樹開花般稀有珍貴。
他選擇在跑步中迎來自己的25歲,因為他不能流淚,在阿may心中,他可是個很酷的男人。當他在操場留下他的call機準備離開的時候(因為他知道今天不會再有人找他),call機響起,他忙回來拿到口邊:“368復機,密碼‘愛你一萬年’。”
“您同賓館的女士祝您生日快樂。”是林青霞的留言。
金城武興奮地摸著胸口,在1994年的5月1號,有一個女人跟他講了一聲“生日快樂”,因為這一句話,他要一直記住這個女人。假如記憶是一個罐頭的話,多希望這個罐頭不會過期,如果一定要加一個期限,希望它是“一萬年”。
“一萬年”的梗,早在星爺之前,王家衛就用過了。
/5、孤獨到了深處,孤獨就成了盔甲
故事的第二部分,梁朝偉飾演的巡警在快餐店給做空姐的女朋友買夜宵。老板建議他給女朋友換一換夜宵的口味,他聽從了老板的建議,于是女朋友離開他了。因為連夜宵都有那么多種選擇,何況男朋友呢,她也想換一換口味。
他說,“每一架飛機上,一定有一位空中小姐是你想泡的,去年這個時候,我非常成功地在兩萬五千英尺的高空上泡了一個。我以為會跟她在一起很久,就像一架加滿了油的飛機一樣,可以飛很遠。誰知道飛機中途轉站……”
于是他開始對著家里的肥皂和毛巾講話。
梁朝偉對著一塊肥皂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瘦了?以前你胖嘟嘟的,你看你現在,都扁了,何苦來的呢,要對自己有信心。”
他又對一條濕漉漉滴水的毛巾說:“唉,我叫你不要哭嘛,你要哭到什么時候啊?做人堅強一點嘛,你看看你,窩在這像什么樣子?”
他又對家里的布玩具說話:“怎么不說話?別生她的氣啦。每個人都有不清醒的時候,給她個機會,好不好?”
他又覺得家里的襯衣冷,要給它點溫暖,于是起身熨襯衣。
那一刻我覺得,穿著大褲衩白背心的梁朝偉,演文藝片或許一輩子都比劉德華強了。
/6、這里的王菲最“王菲”
于是失戀的梁朝偉開始去快餐店買咖啡喝。快餐店新來了一個打工的女孩,總是喜歡聽最吵鬧的音樂,跟著音樂旁若無人地手舞足蹈,她是王菲,王家衛叫她王靖雯。
當音樂響起,一頭利落短發的王菲搖頭晃腦地出現在鏡頭下,我們很容易將她和現實中的王菲本人聯系起來,那個站在演唱會舞臺上全然不顧滿場觀眾,閉著眼睛輕輕搖擺的王菲。
《重慶森林》里的王菲,無疑是最本色,最“王菲”的。
她愛上了這個失戀的巡警。
于是為了不讓他失眠,她在他的咖啡里偷偷加了安眠藥。
梁疑惑,為什么咖啡里漂著顆白白的東西?
她說,啊是減肥丸。
于是梁不再深究,還睡了個好覺。都說失戀的人會失眠,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之前的女朋友。
第二天,天真的梁又跟老板點了一杯咖啡,頓了頓道:“再加兩顆減肥丸。”
老板一頭霧水。
古靈精怪的王菲只好騙他咖啡不新鮮,讓他喝奶茶,奶茶新鮮。
前女友給梁朝偉寄來一封分手信,并將家里的鑰匙還給他。梁遲遲不來拿信,因為有些消息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
于是王菲偷偷拿著梁的鑰匙,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幫他去打掃房間。
她在他的房間聽嘈雜的音樂,手舞足蹈地給他換上新床單,買了新的肥皂和毛巾,還給魚缸買了魚。
后知后覺的梁朝偉開始覺得生活有了變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季了,我覺得自己變了很多。我的觀察力強了,我開始注意些我平常不會注意的事情。”
疑惑地拿起新肥皂:“你不要自暴自棄嘛,前一陣子看你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胖這么多?她雖然不在,你還是得見人那,不要再放縱自己了,減肥。”
又對新毛巾道(原本是一條破爛到不像話的毛巾):“我早就想罵你了,你變了你知不知道,做人要有性格嘛,就算她真的不回來,你也不應該改變自己呀,自己好好反省。”
/7、California Dreaming(加州夢)
王菲飾演的快餐店女孩一直重復著給梁家里改頭換面的“裝修”工作,直到那天買魚回來被梁發現。
她對他的愛情是一場自導自演般的“夢游”,帶著天真、任性和竊喜。所以驚慌失措的她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一切被他識破,露出少女般的羞澀。
但站在門外的她腳崴了,梁只好讓她進屋來坐,并替她按摩小腿。他說,女人的小腿是最性感的部分。她縮在沙發另一頭,渾身僵硬地看他替自己按摩。
或許因為太累,她不知不覺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竟然沒有叫醒她,依偎在她身邊睡著了。那個鏡頭,讓人想要定格。
其實,在這之前,當梁朝偉罵完那條“失節”的毛巾,卻在看到濕漉漉的毛巾依舊和之前的毛巾一樣會滴下水來,他突然覺得開心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他又有了重新上路的力量。
因為他說,雖然毛巾的外表變了,但它依然是一條感情豐富的毛巾,依然會哭。
就像他自己,走出失戀的陰霾,依然是個感情豐富的人,依然可以愛。
所以他問王菲,最想去哪里,王菲說,加州。
他就約她去加州,只是那是一家叫“加州”的酒吧。而她陰差陽錯地去了真的加州。
電影在這里給觀眾開了個玩笑,不過不要緊,因為一年后,當她成為一名空姐回來,穿著和他前女友一樣的制服出現在快餐店門口的時候,他已經盤下了那家快餐店。
于是他們又相遇了。
他說,她穿制服很好看。
她笑了,他也笑。
兜兜轉轉一年時間,不過是證實了,在我心里你始終揮之不去。
所以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所以從此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了。
/8、我們做人的速度太快
王家衛曾總結《重慶森林》的主旨:“有很多人經常說,我和他擦身而過,我和他的距離多少。就整天想抓住什么。我的感覺就是,很多時候,我們做人的速度太快,很多東西你沒有留意到,原來在你的身邊,可能對你很重要,但是那個時候你沒有留意。
在這部戲里面,我們玩很多有關速度的東西,我們將一秒拉的很長,或者將一個CM拉到很近,或者很遠,其實這個故事,就是在說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