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雪球姥姥姥爺的幫助下，雪球斷奶了。

他睡著后我悄悄進去看了幾眼，那一刻，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他剛出生的時候。

一年前，預產期過了一周的我遲遲不發動，醫生給放了催產素兩天也沒反應，無奈只能剖腹產，產后宮縮的疼伴著開奶，足以擊潰我所有的耐心。那會兒和雪球配合得很吃力，喂奶好似一場搏斗，剖腹產的刀口很疼，我只能躺著喂，不停地變換著角度，有時為了對上頭已經一身汗，經常喂一次奶要20分鐘才能讓他吃上幾口。

那種煎熬之下，我變得異常敏感，誰要是說一句“雪球是不是沒吃飽？”我簡直會恨死他，想想斷奶更覺得遙遙無期。當時還最反感別人說“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先喂雪球”，心想憑啥要先顧他呢，這年頭誰不是個寶寶啊。

乳頭很快就皴裂了，那時最依賴的東西就是乳頭保護膏和保護套。后來用保護套怕影響雪球吸吮索性放棄，純水棉片用了一盒又一盒，慢慢地，冰冰涼涼的棉片一遍遍敷上擦拭的時候，居然有種自虐的快感。

當然堵奶發高燒乳腺發炎過，那晚高燒來得毫無征兆，可那時最擔心的不是什么時候退燒，而是這次過后，奶量不會受影響減少了吧，質量不會不好了吧。

也喝了無數次魚湯和雞湯。一向喜歡吃辣吃咸口味偏重的自己居然也能忍受低鹽低到近乎無鹽的飲食，哪怕一丁點可能觸發濕疹的機會都不希望有。我還是茶和咖啡重度愛好者，為了哺乳也全部放棄，一年未喝。

滿百天后，雪球吃的越來越好，長得白白胖胖，我的奶量也多了起來。他每次吃完都會在我身上蹭蹭，然后一轉頭，笑得特別甜。那種從心底升起的滿足感很難用語言描述，親喂過的人都會懂的。

雪球長得特別可愛，很多人喜歡他，而他那一刻只需要我。后來我才明白，這種明確而強烈的知道自己被需要，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產假結束后，我也順理成章加入了職場背奶媽媽大軍。

從那時起，我開始改背雙肩包上班，里面裝著雙邊電動吸奶器配件和一個大冰包，儲奶袋換了很多牌子，最后鎖定了一個擰蓋便攜式，保鮮袋和防溢乳墊用了一波又一波，衣服也只敢穿前面開襟有扣子的便于吸奶。上班后，時間就是金錢，容不得你半刻悠閑。最大的驚喜要數在單位角落里發現了一個小冰箱了。我們還沒有固定的母嬰室，但能在工位上拉個簾子已經很知足了。每天我上下午各吸一次，一次200毫升左右。

我的儲奶袋選的市面上最好的那款，單價5塊多一個，一次性，每天在單位吸奶量也多少影響著我的心情，每當我拿著油性筆在上面記錄日期的時候，標記“少”的時候總是覺得很遺憾，而那天標注個“多”就會覺得很踏實，想著雪球又有一餐會吃得很富足。

再后來，雪球逐漸會叫爸爸媽媽了，他高興的時候總是發出很多自己的小聲音，咿咿呀呀拖腔拉調，而他覺得委屈的時候，總是大聲地叫媽媽。

斷奶前十天，可能知道要分離了，他開始特別粘我。每次只要我一轉身，雪球就會哭。每次我和他說：“雪球要長大了是個大孩子了，不哭不哭。我在這兒呢。”他總是很開心的咬我幾口，好像這是他表達喜歡的一種方式。

斷奶前一周，我去郊區參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考試，考試要考一天，我只能背著吸奶器帶著冰包中午找地方吸奶。那天中午，我打車打了幾公里才找到一個小商場。躲進衛生間不到三分鐘就有人敲門催，我手忙腳亂用雙腿和下巴夾著吸奶器和背包，在饑寒交迫中吸完了一袋奶，莫名感到一陣辛酸。哎，這個世界對背奶媽媽還是有些不夠仁慈。

我曾看過一組數據，職場媽媽擠奶的場所五花八門，但僅有12.6%是在專門的哺乳室，這意味著大部分背奶媽媽都沒有良好的吸奶環境，廁所、更衣室、儲物間“中選率”最高。想到下一代的口糧是在如此雜亂、黑暗、充滿異味的地方產出，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而母嬰群里另一種無奈就是，斷奶有時不是工作壓力大而斷的，而是身邊人的不理解，他們并不理解你在堅持喂奶一年或者更久本身就是一種很偉大的付出。

記得很久前，我在微博上看到育兒博主小土評論過一句話：“孩子真的會一夜長大，最不舍的其實是媽媽”，不知怎么就特別感動，可那時還不能完全理解它的意義。

斷奶前一天晚上，我喂的時間比以往長一些，越到后面越不舍，結束后輕輕拍著他說：“雪球，明天要好好睡覺呀”。他竟然眨著大眼睛笑著“嗯嗯”了兩聲，仿佛聽懂了。

斷奶當天，我們給他放著音樂洗了澡，雪球姥姥給沖了一瓶奶粉，示意我回避一下，斷奶儀式開始了。

“雪球睡了嗎？”我躲在臥室里，每隔一會兒就發微信問道。

直到快九點，終于收到了回復：“剛睡，剛哼出‘媽媽’一詞，他喝著奶一下子坐起來，也不喝了就開始瘋狂的四處張望，嘴里還哼哼唧唧的在說‘媽媽’”。

我聽著好難過。

《聽媽媽講過去的事》是雪球的專屬哄睡神曲，每晚哼幾遍必睡。從來沒有想到他聽到“媽媽”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小孩子很靈的，你以為他不知道，其實都知道的。一直以為他叫爸爸媽媽總是一時興起無意識的，可他看不到你時，內心是多渴望你能出現在他面前啊。

很多感覺，不親身經歷，永遠也不會懂。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迫不及待地去看他，他睜著大眼睛從睡夢中醒來呆呆地望著我，好像想說什么，又什么也沒說，然后一把抱住我，抱得特別緊，把頭埋在我懷里，久久不放開。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雪球真的好像長大了。

辛苦堅持了一年，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習慣后的依賴，再到別離時的悲傷，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卻仿佛沒有發生過。這一年里，他一次都沒有生病，好像是為了褒獎我的付出。

是啊，母乳總會斷的，終有一天，他會一覺睡到天亮，會好好拿起筷子專心吃飯，會真正的傾聽與表達，會和我們并肩而行，而這一年母乳中延續的愛與信任，會伴隨他一生，永不遠離。

所以，這世間一切的牽掛，都是一場緣分而已，我在快三十歲終于明白了這點。孩子是生命本身的子女，經你所生，與你相守，卻有著自己獨特的軌跡。我只希望他作為一個孩子，能真正像個孩子那樣長大。

只是，目睹著這一切的我，一個沒有經驗卻想努力做好的媽媽，看著他熟睡的模樣，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既舍不得，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