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笑
陽光踮著腳尖，悄悄溜進了校園的角落。它輕輕吻過樹梢，吻過走廊的欄桿，最終如細羽般輕盈地拂過她的裙邊。裙褶在光里微微蕩漾，儼然浮著幾痕嫩金色的水波。
我那時便蹲在花壇旁，花壇里擠滿了無名的草花。她站在離我幾步之外，我凝神屏息，突然喊出聲：“一！”
聲音落處，她仍兀自站著，仿佛陽光里一尊凝固的雕塑。我心中隱隱約約有些不安，眼光卻執拗地凝視著她，又喊道：“二！”
時間似乎在此刻被拉長了，世界竟陷入令人心慌的寂靜里。周遭的喧鬧忽而遙遠了，那些奔跑的孩子、遠處的讀書聲，一切皆沉入了無聲的潭底。我數出的“二”字，似一粒石子投入深水，只留下越來越弱小的漣漪，正徒然渴望著回響。
終于，我鼓足氣力，喊出那“三”字——就在“三”字出口的頃刻，她驀然轉過了臉來，臉上驟然綻放出了笑容！那笑，猶如花苞在剎那間掙脫束縛，豁然怒放，照亮了四周；又仿佛是被魔法突然點亮的燈盞，璀璨光芒瞬間驅散了周遭的滯重空氣。
我驟然失語，只呆呆凝望著那笑容——那是光之精靈踮腳舞蹈之后，點化出的至美奇跡。陽光此刻仿佛不再只是踮著腳，它幾乎在歡躍，在她彎彎的眉梢眼角間跳躍，仿佛要撲入她清泉般的目光中去。
我怔怔站著，方才那“三”字的尾音似猶在耳畔回蕩，可她的笑卻已如同天賜甘霖般浸潤了我的全身。這一笑之輕快迅疾，竟勝過了我數出的任何一聲。瞬間被陽光染成金色的笑容，仿佛已從時間之流里被提取出來，凝固成永恒；這小小的永恒，卻足以使時間的長河在此處稍稍打結，又緩緩迂回，而后才重新奔涌向前。
這笑之瞬息，竟勝過千言萬語，它剝落了時間層層包裹的外殼，使永恒以最輕盈的姿態，翩然降落于我們之間——原來永恒并非宏大的天象，它只是一次被陽光吻醒的、如花綻放的“一眨眼”。
那日之后，我才領悟：時間如長河，滔滔奔涌，卻總在某個拐彎處悄然停駐，只為讓一瞬的光華沉淀為永恒。那“三”字落處乍現的笑容，分明是時間在流沙里為我們埋下的金粒——它提醒所有匆忙的過客，縱使永恒如浩渺星河，我們最可珍視的，恰恰是曾被陽光踮腳吻過的裙裾，與那聲“三”后綻放的、足以凝固光陰的笑容。
真正不朽的，或許正是那些被我們心靈鄭重封存、剎那即永恒的“一眨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