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旅行(一)

? ? ? 我已經丟掉這個家里不少東西了。許小翓的煙灰缸,許小翓落下的襪子,許小翓用過的幾個杯子,甚至許小翓給我買的那個仙人球。為什么不呢?許小翓都不在了,我留著這些做什么?走就走,干干凈凈地走掉,眼不見心不煩。

? ? ? 當初我搬來與他住時,也丟了一批這屋里的東西,只要看著有點可愛或他用不到的東西,我都扔了。每天上班去時都往樓下拎一大袋,導致那個收拾小區衛生的保潔阿姨一直以為我是個闊小姐。后來我再下樓,直接就把袋子遞給那個阿姨。里面確實還有不少好東西,一套看著還幾乎全新的hello kitty床上四件套,一雙粉色的絨拖鞋,上面是個兔子,用剩一半的護膚品,甚至還有項鏈耳環之類的小首飾。當然,作為愛打扮的女生,那些小東西我一看就知道是淘來的,看著可愛,但不貴,否則她的主人也不可能將它們遺留在這里任由我扔了。為什么不呢?這些東西明擺著就是另外一個女人的。許小翓當年不要了她,她甩門走人,留下這些希望再給那個負心郎一點念想,這又何苦?既然他會另外找個新人,那么那個新人肯定會負責打掃戰場,然后放上新的戰利品。比如我。

? ? ? 而現在呢,許小翓甩門走人,確切地說,是被我趕出門去的,沒錯,我為了維護我那僅剩的一點可憐的自尊,強忍著眼淚將許小翓趕出了門去。那天許小翓跟我吵架了,邊吵他邊往行李箱里裝東西,然后在試圖讓我冷靜下來的時候,被我推出了門。如果那天我能早早地將他推出門,那么今天我可扔的東西就會更多了。

? ? ? 公司的情況也很糟糕,我已經受夠了,天天被上司罵,可這怎么能怪我呢?許小翓走了,我怎么可能還可以安心工作?盡管我趕上了去公司的公交車,但我已經想好了,我今天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請假。沒錯,今天已經17號了,我必須請假,再不動身就來不及了。

? ? ? 19號一大早,我就在浦東國際機場候著了。這是一趟必須走的旅行,目的地是一個多少情侶夢寐以求,而我又必須一個人去的地方——巴厘島。

? ? ? 早在半年前,我跟許小翓就定下了這趟行程。那時候我跟許小翓好得讓人嫉妒,天天如膠似漆恨不得兩人長在一起。而這一年又很特殊,有一個令人狂歡到哭的節日——世界末日。不管瑪雅人有沒有騙人抑或它只是一個電影,盡管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這一天真的會到來,但大家還是盡情地為末日造勢,轉發著如果末日來臨我要怎樣享受的激情言辭。

? ? ? 那天我跟許小翓說,末日都要來了,你說過要帶我去巴厘島的!許小翓二話不說,打開電腦開始查機票。那天離末日差不多還有半年呢,而剛好香港航空在做冬季巴厘島的特價促銷,早買早劃算!

? ? ? 說這個干什么呢?半年,有那么多不確定的事,末日還沒來,而我跟許小翓已經迫不及待地一拍兩散,分道揚鑣。因為這是特價機票不能退,所以巴厘島還在末日的姿態里睡眼惺忪地等著我們。不過我也明確地知道我不可能在這機場里碰見曾與我約定好的許小翓——除非他舍得一身剮,毅然決然拋棄新任嬌妻跪在我面前說,賈馨,我愛的還是你!我們一起去巴厘島!

? ? ? 候機大廳廣播里動聽的聲音已經在提醒我可以登機了。我起來拎著我隨身的一個包上了飛機。靠窗的座位,我取登機牌的時候特地跟美麗的工作人員交代的。從前這些事都是許小翓做的。他會笑瞇瞇地跟辦登機的美女說,靠窗的位子,謝謝。要是恰巧碰到沒有靠窗的位子了,他上了飛機之后也會跟同排靠窗的旅人說,我女朋友第一次坐飛機,想看看外面的云,能跟您換一下位子嗎?這個借口屢試不爽,我永遠第一次坐飛機。

? ? ? 飛機緩緩滑行,漸漸加快。每當這時候,我都會緊緊抓著旁邊許小翓的手臂,興奮地嘮叨,要飛了!要飛了!飛機沖出跑道,斜入天空,失重的感覺一下侵襲全身,讓我腳底下輕飄飄的,心也輕飄飄的。然后我靠在許小翓肩膀上,慢慢飄入云朵。

? ? ?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人,不是許小翓。當然不會是,我在想什么呢?他是個看似穩健的老頭,說老也不那么老,應該五六十吧。拿出一本書看著,一副我坐火車時才有的淡定表情。他不可能去巴厘島,他應該是去香港。沒錯,這趟飛機在香港轉機,去的時候在香港短暫停留,來的時候在香港待兩天再回上海。典型的購物路線,圣誕節快要來了,這是航空公司慣用的伎倆。

? ? ? 飛機飛過云層,穩穩航行在藍天中。該死,我把我的墨鏡忘在行李箱里了,而行李箱已經被我托運。每次坐飛機,我都會靠窗端著相機看云層,希望自己撞一回狗屎運,能拍到千年難遇的奇葩云朵或怪誕天氣現象。但白色的云層反光實在厲害,每次都看得我睜不開眼,回過頭來看許小翓都一片漆黑。許小翓給我想了個辦法叫我戴上墨鏡。所以之后我都會戴著墨鏡,捧著相機坐飛機,自以為很是特立獨行很是牛叉。但事實上天空一直平淡無奇,所有照片的區別類似于一款游戲叫一起來找茬。而現在,我沒有墨鏡,相機被許小翓帶走,從今以后只拍與我無關的人和風景。我突然覺得被掀掉了裝備的自己在這人群中,平凡到許小翓也難以認出我來。

? ? ? 空姐用我在電視里才會聽到的洋氣香港普通話問我吃飯還是面。我要了米飯,旁邊的老頭說不要,謝謝。

? ? ? 我又想起該死的許小翓。每次飛機上的飯,我都是挑一點吃吃,把剩下的都給許小翓,并命令他吃完。

? ? ? 公司有個跨境的業務部門,那里的美女經常出國或直接與航空公司間有業務合作,然后帶新奇的事情講給我們聽。有個故事我記得零零散散。某地的修女曾跟航空公司洽談,希望航空公司將他們飛機上分剩的餐點捐助給他們救助站,以幫助窮人。很多航空公司都答應了,于是她們那的救助站有來自世界各地各個航空公司飛機上的盒飯,煞是壯觀。我聽后很受鼓舞,決定不再浪費糧食,并把吃剩的都給許小翓吃。

? ? ? 飛機在香港赤臘角國際機場降落,我到了候機大廳后就沖進廁所開始脫衣服。為了遵循出門旅行可脫的原則,我差點將自己穿得亂七八糟。12月的上海很冷,我裹著棉襖,里面還穿著毛衣。到了香港就有點熱,可想而知,到了巴厘島會熱成什么樣,那里沒有冬天。

? ? ? 關于里面怎么穿我著實研究了一番,尤其是褲子。我怕冷,穿一條褲子肯定會出不了門,但到了巴厘島我恨不得馬上是條裙子。但是裙子實在不好搭我的棉襖。于是最終我決定穿一條秋褲再加一條牛仔褲。牛仔褲總是萬能的,進可攻退可守。而上身本該是保暖內衣的地方,我用一件T恤代替。我脫了毛衣和秋褲,等著到了巴厘島把外頭的棉襖一脫!T恤加牛仔褲!好歹是可以應付夏天的出門行頭!

? ? ? 再上飛機,我旁邊坐了一個年輕美女,我頓時想象了她穿比基尼在淺灘上踢海浪的樣子。但她似乎有點焦慮難安。我懶得理,轉頭看著外面的飛機翅膀。待飛機終于緩緩滑行,我偏過頭,咦?美女變成了大老爺們!那男的被我一聲不小的咦也弄笑了,說:“美女跟他老公的座位沒挨在一起,跟我換了。”我又哦了一聲。

? ? ? 他接著說:“你老公呢?”

? ? ? 我老公當然跟他老婆在一起!我差點就脫口而出,卻被自己的邏輯逗笑。回問道:“那你老婆呢?”他笑笑說:“我是一個人去巴厘島。”這年頭,還真有一個人去巴厘島的啊!當然我不能算,我是兩個人,只是許小翓他爽約了。

? ? ? 他絮絮叨叨說他為什么是一個人來。原來他們公司去年年會的時候搞抽獎,一等獎是去巴厘島的來回機票。他用他一貫令人嫉妒的好運氣抽中了一等獎。這種人是有的,我曾有個同事,她的老公就是一貫好運氣,只要抽獎就必中,小獎還不稀罕中。去年我們部門搞活動,都結束了,在抽最后一個大獎。那人來接我同事,同事剛把抽獎券扔到她老公手里,臺上就報出了她的號碼。而我呢?工作到現在那么多次年會或活動,差不多每個人都要輪過了,可我依然顆粒無收。

? ? ? 那次我們出的獎品是一臺ipad,旁邊這位中的是機票。這趟機票的報銷有效期一年,這不又快過年要年會了,他再不去玩一趟,想必就打水漂了,于是與我趕上了同一趟飛機。

? ? ? 我笑:“你們公司可真不夠人性啊,怎么才出一個人的機票,好歹也得兩個人的啊!”

? ? ? 他繼續笑:“是兩個人的啊!可我總不能找別人的老婆一起去啊是不是?我孤家寡人一個,出來玩一趟也是難得。平時忙得很,出門也是為了出差。”他說得倒大大方方。可怕的事情來了,他問我為什么也是一個人。

? ? ? 我突然覺得,要我把跟許小翓的這一段講出來實在太長了,而我又得辛辛苦苦回味一遍,不免傷心傷肝,實在沒有必要。但一時我又編不出個簡潔易懂的故事來,總不能也說我中獎了吧?于是我說,有機會再告訴你吧。

? ? ? 空姐又來問我吃什么,面吧。一下午沒吃別的,確實餓了。于是我第一次獨自吃完了飛機上的盒飯。哦,不對,是面。

? ? ? 吃完后我就蜷在座位里睡覺。天已經黑了,我曾想從窗戶里往外看星星,想著從這么高地方看,是不是會更大更亮呢?事實證明確實很不方便看,機窗又小又厚,而星星必須抬頭才能看,況且機翼上一直閃著燈。不久后機艙里也暗下來了,大家都在睡。到巴厘島得將近晚上12點。

? ? ?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許小翓在幫我蓋毯子,突然有一種久違的熟悉的溫暖。許小翓啊許小翓,你一定還愛著我是不是?

? ? ? 醒來后,我腰酸背痛,想抻一抻胳膊。身上確實蓋著毯子,旁邊卻不是許小翓。我突然難過得要死,就好像許小翓剛剛還在這里,旋即又離我而去了一樣。那種感覺鮮活而強烈,刺激著我是淚腺。我側過身,對著外面漆黑的天拼命流眼淚,但我咬著牙不能出聲。但越忍著不出聲,就越難過越剜心越想哭。我想我那時候的樣子一定滑稽糟糕透了。

? ? ? 廣播用英語、粵語、普通話三種語言播報著我們快要落地登巴薩國際機場。我從窗戶往外看去,還未看到海島。我把毯子收起來,跟旁邊的人說謝謝。他似乎等著我開口說這一句,好讓他開始與我的繼續攀談。“我叫周翔,飛翔的翔。”

? ? ? 飛翔?初遇許小翓,我拿著名片卻不知道“翓”字怎么念。“許小……”

? ? ? “翓,跟邪惡的邪一個讀音。”他笑。

? ? ? “哦,邪。那什么意思呢?”

? ? ? “鳥向上飛。”

? ? ? “你住哪個酒店?”周翔的聲音將我從許小翓身上帶回。

? ? ? “Hard Rock。”我想我沒有必要將他拒之千里。

? ? ? ?“真的?我也住硬石。”這沒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估計這飛機上一半的情侶或夫妻都住硬石。推出這條路線的網站一共只推薦了兩個酒店,性價比都很不錯。只是另一個更奢華,價也更高。手頭闊綽的會選那一個,剩下的人基本都會入住硬石。

? ? ? ?我笑道:“那剛好,我們可以作個伴。”

? ? ? “我怕你不樂意啊!”他調侃道,“你連名字都不跟我說。”

? ? ? ?呵呵,也許多一個輕松的伴侶并不是壞事,雖然許小翓最終沒有跟我來成巴厘島,但我也沒有必要總愁眉苦臉,浪費了這好不容易用假期與工資換來的美景,而成天巴望著他能回心轉意吧?“我叫賈馨。”

? ? ? “假心?哎,叫真心多好!”

? ? ? “呵呵,你是怪我爸姓賈不姓甄是吧?”

? ? ? “哎,不敢不敢,我錯了!”他又是擺手又是鞠躬,像是我爸就在他面前一樣可逗。

? ? ? 飛機降落登巴薩機場已經十一點多了。等我們辦完所有手續,穿越重重關卡,兌換完印尼盾,終于出了機場大廳時,一股熱風迎面撲來,我脫掉大衣抱在手上,站著聞了好一會兒。是甜甜的濕濕的夏天的味道,我最愛的夏天。一長排出租車停在我面前。不得不說,司機們都很精神,黑黑皮膚小小個,五官立體,笑容滿面,用充滿異國情調的口音沖我喊:“Taxi!Taxi!”多么美的畫面!本來該是與許小翓手牽手并肩站在這里的,但是現在只有我一個人。

? ? ? 周翔也把大衣放在臂彎里,“別光站著了,走,去酒店。”

? ? ? 我拖著行李跟著他,“怎么去啊?”

? ? ? “買票打車啊!”

? ? ? 我突然有種錯覺。

? ? ? 司機帶著我們七拐八拐走著,因為是晚上,景色不怎么看得清,只好沿路認招牌玩。在看到了麥當勞與肯德基后,我突然就對巴厘島很放心了。周翔打趣道:“到這里你不會還想吃這些吧?”

? ? ? 我想了想:“不一定,也許不會吃。但就像見到了老朋友一樣,會覺得很有安全感。覺得即使自己再潦倒,想著那里也有一個朋友可以臨時幫你一把,這樣自己心里就會大膽許多。也許到最后你也并未去求你那朋友一次。”

? ? ? “呵呵,這么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竟然一個人就來這么遠的地方玩,別說你爸媽,你自己放心自己嗎?”

? ? ? “呃……沒事,我放心。”但心里不免心虛。許小翓之前,我并未一個人出過什么遠門,之后都是跟許小翓一起,由他照顧我的所有,克服九九八十一難,取得每一次真經。這一次我只是想著,有什么呢?沒了他又怎樣?這么大個人能丟到哪兒去?只是那種依賴已經成了習慣,總不經意間就會流露,白白讓人看了笑話。

? ? ? 周翔從錢包里拿出幾張錢,遞到我面前。

? ? ? “干嘛?”我睜大了眼睛。

? ? ? “你以為呢?”他嚴肅地反問,但眼里滿是開玩笑的不正經。他把錢往我手里一塞,“待會兒到了酒店,都是要給小費的地方。你身上沒零錢不方便,總不能裝大方給整的吧!”

? ? ? 我終于放松下來,但馬上特尷尬,忙拿錢包:“那我拿整錢跟你換。”

? ? ? “要換么我也沒那么多零錢啊,就剛才買車票找了點兒。你就先拿著唄!”他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 ? ? 我只好說:“那我明天再還你吧!”許小翓啊許小翓,你賠我!你還我一個本該自力更生的我!

? ? ? 到了酒店,我費了好大勁兒跟前臺解釋本來定了兩個人入住的房間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來。我從他的眼神中不安地猜測他是不是認為我們吵架了,分手了,破裂了,然后我還有心情一個人來看風景,而他卻沒有這個心情。所以一定是我主導的對不對?我一定是未受傷的那方對不對?說不定我還偷偷來這里會新情人對不對?我回頭看了一眼周翔,假裝不認識他。

? ? ? 拿過房卡后,服務生就幫我推著行李領我去我的房間,我沒再看周翔一眼。進了電梯,甩掉前臺與周翔,我突然反應過來:我為什么覺得心虛啊?明明是許小翓不要我了,我才是受害者啊!我想等一下周翔,但服務生已經推著我的箱子徑直往前去了,我只好跟上。

? ? ? 到了房間,服務生拿了小費走后,我就一頭栽倒在了床上。已經凌晨1點多了,太陽升起后又是嶄新的一天。在沒有許小翓的異國他鄉,我裹著一身汗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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