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是中元節(jié),本想應(yīng)個景,和朋友F一起看一個鬼片,但想到自己最近神經(jīng)衰弱,晚上入睡時夢魘頻發(fā),所以就退而求其次地看了一部希區(qū)柯克的《房客》。電影里沒有鬼怪,并不恐怖,主要的,是懸疑。但F看完的反應(yīng),卻像真的見了鬼一樣,他的臉自從上次暈車之后就從來沒有這么蒼白過。當我問道為何如此的時候,他卻給我看了看他母親在四月一號給他發(fā)的一條短信:
兒子,我和你爸商量后打算再領(lǐng)一個女兒,你要有妹妹了,開心嗎?
在我發(fā)問之前F便告訴我,那是他母親在愚人節(jié)那天發(fā)的惡搞短信。但在被愚之余,讓他有點心有余悸的是領(lǐng)養(yǎng)孩子的問題。這里所說的“領(lǐng)養(yǎng)”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更直接的說便是“買”。許多非一線城市里,不少父母因為計劃生育的政策只有一個孩子,而有了兒子的父母想再要一個孩子的時候很可能便過了生育的年齡。所以,花個小幾萬再養(yǎng)一個女兒便成了他們的選擇。花錢買孩子,這就是F在被愚之后才意識到的問題。不管孩子從何而來,即便親生父母是自愿要賣的,那也是一件犯法的事情。那條短信雖然是惡搞,但也著實嚇了他一下。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他也從來不會認真去想這個在身邊會時不時聽到的事情。F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一下領(lǐng)養(yǎng)孩子和販賣孩子的相關(guān)信息,讓他沒想到的是,有關(guān)的事件竟然如此之多。就連在他自己的城市,孩子丟失、器官被挖走的可怕事情也在實時地發(fā)生著。
聽到這里,我納悶的是,這似乎和希區(qū)柯克的《房客》似乎沒有半點相似之處。F說,有。因為愚人節(jié)之后沒幾天他的家里便來了個房客。
F工作的地方在市中心,父母在郊區(qū)的老家住著。F所在的市里好像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出身在郊區(qū)的年輕男人們在結(jié)婚的時候都要在市區(qū)里買一套房。如果錢不夠就算借錢也要買一套,不然很難有女方愿意過門。F的父母在這個風氣還沒盛行的時候就聰明地想到了這一點,在他還上高中的時候就在市區(qū)的某個小區(qū)給他買了一套房子。現(xiàn)在F已經(jīng)工作了兩三年,還沒有女朋友,結(jié)婚的日子他更沒想過。那套房子基本處于未裝修的狀態(tài),但因為F在市區(qū)上班,這就正好解決了他住的問題。因為是兩室一廳,他便把另一間臥室租了出去。
愚人節(jié)過后不久的某一天,一位抱著嬰兒的中年婦女租下了F的另一間臥室。F說中年婦女看樣子是外地人,說話聽起來像南方的口音,穿著樸素,像農(nóng)村婦女,但仍能看得出臉上化了淡妝,紋過的眉型上翹得不太自然,靈活的眼神讓她看起來很干練。F現(xiàn)在想起來卻說,她的眼神里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恐怖。一開始F并不打算租給她,一是因為她帶著孩子不太方便,二是因為她是短租,只打算租個五六天。但中年婦女給了F一個月的租金,后來她又說自己也不確定會住到多久,多出來的就當做押金放在F這。不租白不租,F(xiàn)便答應(yīng)了。
如果不是愚人節(jié)的那條短信,F(xiàn)的煩心的事情可能并不會發(fā)生。在中年婦女入住的第一天晚上,F(xiàn)被一個噩夢驚醒了,但醒來之后卻怎么也想不出噩夢的內(nèi)容,唯一有印象的是嬰兒若隱若現(xiàn)的哭聲。他想,也許真的是另一個臥室里嬰兒的哭鬧聲把他吵醒了,便又翻了個身打算睡去。但猝不及防的是,沒過多久,他身上的汗就快把被子濕透了。因為他越想,越覺得情況不對,夢中的恐怖感終于在他清醒的時候突然襲來。一個單身的婦女帶著一個嬰兒租房,這個情形讓F怎么想也想不通。雖然兩間屋子隔著走廊,他屏聲靜氣地聽著另一間屋子里的動靜,什么聲音都沒有。
第二天早上,F(xiàn)的神經(jīng)沒有了晚上的敏感。大多數(shù)情況下,讓人害怕的事情都是自己在嚇自己。不過,上班之前他看了一眼中年婦女所住的那一件屋,門關(guān)著,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好像帶著孩子老早出門了。
在上班途中的公交車上,F(xiàn)在心里試圖給她單身帶著孩子租房的情形找一個合理的理由。也許他們一家在外打工,妻子帶著孩子回家的途中租了自己的屋子;又或許她是和丈夫吵架后一氣之下帶著孩子出走,因為是外地人,離娘家太遠,才租房子住......在他剛剛有些安心的時候,公交車上的電視上播放了一條尋人啟事:
四月四日晚上,X市X縣,一周歲女嬰被一女子抱走。女子為外地人,非本地口音,年齡在四十歲左右。家人非常著急,如發(fā)現(xiàn)線索請撥打聯(lián)系電話:XXXXXXXXXXX,或報警電話:XXXXXXX
那一天,公司的主管找F談了談,因為他整理的好幾個數(shù)據(jù)都犯了不該犯的錯誤,他的狀態(tài)就像一個新入職的菜鳥。F不甘心,既然已經(jīng)影響到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就一定要處理一下那個房客的事情。就算是打擾了那位中年婦女,或者誤會了她,也要嘗試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下班之后,不怎么吃水果的F進了水果店,買了一些葡萄和橘子,他打算在送水果的時候以寒暄的方式去試探中年婦女。
F回到了家,那一間屋子的門留著一個門縫,看樣子中年婦女回來了,但沒聽見什么聲音。F把水果拿到廚房的水槽里洗了起來,邊洗邊想著待會要說的話。你從哪來?孩子怎么樣?怎么一個人帶著孩子就出門了?只要她心里有鬼,就肯定不會回答的那么自然。F端著盛著水果的盤子來到了門口,推開了門,在剛要開口說話時,他看到的景象是:
一個中年漢子,在床上熟睡著,除此之外屋里沒有他人。
F一驚,端著盤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然后馬上退出了門口。中年婦女的同伙,這是F腦袋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F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反鎖了門,他現(xiàn)在才意識到,或許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是真正要擔心的事情,F(xiàn)懊惱自己真的蠢到以為中年婦女會沒有自己的同伙和組織。對于報警這件事,F(xiàn)基本要放棄了,因為現(xiàn)在的情況是,中年婦女和嬰兒白天基本不在,估計到晚上才能回來,而中年婦女和嬰兒在的時候,那個漢子又不在。這就是說,白天就算報警是沒用的,到時候沒有證據(jù),人也早跑了。而等夜晚中年婦女和嬰兒在的時候報警,F(xiàn)不確定他這個城市的派出所會不會及時出警。就算逮捕了中年婦女,他也沒法保證自己不會受到襲擊報復,因為這畢竟是拐賣兒童的案子,F(xiàn)沒有能力在案件之外取得額外的保護。現(xiàn)在能做的,只能等他們走后再給孩子的家人和警方提供線索,F(xiàn)認真考量之后便決定只能這么做了。F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還有這樣的手段。
只要把她當正常的房客就行了,其他的一概不聞不問,F(xiàn)這么想才會有一些安全感。自從反鎖了門之后F就沒出門,晚飯也沒吃,他把自己買的水果給吃了。后來他戴著耳機,放大音量,玩了很長時間的網(wǎng)絡(luò)游戲,只想忘了屋外的事情。困了便睡,只有想小便的時候他才不得不出門。深夜十一點半的時候,F(xiàn)起身上廁所,他打開屋門,客廳的燈亮著,他扭頭看去,之前那個中年漢子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正在數(shù)著一摞一摞的錢!
中年漢子也看到了F,但前者并沒有露出害怕的樣子,他的神態(tài)反而是一種蠻橫和不耐煩,然后倉促地把錢放到了一個包里,沒說一句話,起身便走了。
假如那個中年漢子在看到F時會一下意,打個招呼,F(xiàn)還能夠假裝鎮(zhèn)定下去。讓他感到極大不安的正是那個人的反應(yīng)。剛才,中年漢子和F是正式第一次見面,而且房子的主人是F,作為一個陌生人,冒然在別人的家里出現(xiàn),如果碰到到主人,多多少少也會有些心虛和不自在。但那漢子的表現(xiàn)顯然沒有把F放在眼里,更進一步說,中年漢子的姿態(tài)是一個強勢的入侵者姿態(tài)。正因為這樣,心生恐懼的F頓時便有了搬出去住的想法。但F轉(zhuǎn)念一想,或許,他們的用意就是想讓自己搬出去,把自己的房子當成他們的長期據(jù)點。剛才那人已經(jīng)得到了錢,這說明孩子已經(jīng)被賣了出去。想到這一點,F(xiàn)感到自己實在是無能和懦弱,事實上,自己也間接成了人販子的幫兇。更讓他內(nèi)心煎熬的是,如果他們不單單是販賣孩子呢,他們會不會把孩子開腸破肚,慘無人道地殘害生命去販賣器官呢?
不搬,F(xiàn)像是贖罪一樣決定留下來。他繼續(xù)反鎖上門打算硬著頭皮睡去。但剛剛躺下,敲門的聲音響了。
F緊張得腦袋一陣發(fā)蒙,下了床,站在門后一動不動,問道:“誰?”
“是我。”是中年婦女的聲音。
F打開了屋門,中年婦女沒有穿外套,身上穿著薄一點的線衣,頭發(fā)散在了肩上,遮擋了半邊臉,看樣子像是準備睡覺,但她這種非日常的形象讓人看起來不太舒服。她眼睛靈活地看了兩眼F屋內(nèi)的情景,然后露出了有些僵硬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老公過來了,剛才打擾你了吧,真對不起了。”
幾乎還沒等中年婦女說完,F(xiàn)便冷冷地應(yīng)付了兩句,關(guān)上了門,再次把門反鎖上。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往往就能夠把人活活玩死,F(xiàn)不想再上他們的圈套了。回到床上,心想這一晚估計很難再睡個安穩(wěn)覺,便拿出耳機,找了一首舒緩的歌曲,循環(huán)播放,希望能夠盡快睡去。
F已經(jīng)睡著了,但還沒有進入深度睡眠,那一首歌曲的旋律隱隱約約還能夠聽到,模糊的意識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辨別現(xiàn)實與夢境的功能。在黑暗里,F(xiàn)耳朵里一直在反復重復一段歌曲,但隨著一次次的重復,那歌手的音色音調(diào)和旋律開始漸漸變化,變得越來越詭異,最后,那段歌曲竟變成了嬰兒的慘叫聲!聲音越來越大,似乎自己的骨膜都難以承受,后腦勺里是一陣陣的轟鳴聲。
F在恐懼的極限中驚醒,耳機早已被自己摔在了一邊,他趕快打開燈,在一陣虛汗中等待自己的情緒慢慢恢復。有句話常有人說起,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F現(xiàn)在后悔自己沒有勇氣去早點阻止他們,但是,現(xiàn)在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第二天,忙碌的工作反而讓F忘了家里的煩惱。下了班,但他一直沒有回家,在外面四處游蕩,因為明天反正都是周末,他甚至想回老家住去。就在那一天,F(xiàn)在外面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給我打了個電話。F和我有些相似,都是那種不太喜歡社交的人,朋友不多,朋友之間也可能沒那么多話,但感情卻能夠莫名地保持許多年不變。其實,F(xiàn)和我聯(lián)系得并不頻繁,上次聯(lián)系還是三年前。現(xiàn)在兩人在不同的城市工作,生活上就更沒有了交集。那天他來電話,也讓我很意外,心里不太清楚他的目的,寒暄幾句之后便共同回憶起了在學校時候的時光,聊那時候的事,聊那時候的人,仿佛我們還都沒有長大,仿佛我們對未來還充滿著無限好奇和期望。他一直沒有說房客的事,而我也無意去問他來電的真實目的,雖然多年未見,但這種心理上的默契卻一直都在。最后,聊完,掛了電話,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分鐘。
F說,那天他還是選擇回去,不然,那房子沒準以后就真的不再屬于自己的了。更重要的是他想更多地了解他們,盡量向警方提供更多的線索,這是他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情。他自己向外租房,沒有用合同,只是口頭協(xié)議,也沒有看到他們的身份證,這是他現(xiàn)在最懊悔的事情。
那天他回去,其實也很晚了,回到家并沒有再看到那漢子,中年婦女也好像已經(jīng)睡了,但客廳的燈卻不知道為什么給壞了。回到屋里,不再反鎖屋門,也沒戴耳機,而是靜靜躺著,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
他再次聽到了嬰兒的哭聲,F(xiàn)以為自己又幻聽了,但他現(xiàn)在頭腦相當清醒,他意識到,他們又抱來了另一個孩子。這么快又抱來一個,他的屋子真的快成了他們交易的據(jù)點了。除了嬰兒隱隱約約的哭聲,外面還有時不時的腳步聲,F(xiàn)能聽出來那并不是女人走路的聲音,步伐節(jié)奏很粗礦,但詭異的是腳步聲并不規(guī)律,而且聲音并不大,F(xiàn)不清楚他們在做些什么。
過了一段時間,F(xiàn)聽到中年漢子和中年婦女開始了對話,但他們說的是方言,他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么。從語氣上推測,他們可能出現(xiàn)了一些分歧。之后他們好像開始了爭吵,漢子大喊了一句,砰的一聲把門狠狠帶上,然后是腳步遠離的聲音。
F慌了,因為他聽清楚了,也聽明白了漢子喊的那一句的內(nèi)容。那句話是:
“那樣就動不了刀了!”
F最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對孩子動刀,挖空內(nèi)臟,販賣器官......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漢子走了之后嬰兒的哭聲更大了,突然之間,哭聲停了。但哭聲并不是孩子自然狀態(tài)下停止的。孩子的嘴巴顯然是被什么東西捂住了。F再也坐不住,慌忙地出門去救孩子。他打開門,客廳里黑著燈,F(xiàn)摸著黑向另一個屋的方向移動,也許是太心急,他的腳踩在了靠在墻邊的掃帚上,身體頓時失去了重心,整個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F的頭被磕破了,但這更加激發(fā)了他的勇氣,幾步之內(nèi)便摸到了屋門,用盡全力推開了門。
門并沒有鎖,門咣當一聲被F狠狠推開并甩到了一邊。但他看到的情景卻似乎讓他這份勇氣失去了意義。他看到中年婦女恐懼地背對著F,同時露著胸脯在給嬰兒喂奶。
F頓時有些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嘴巴下意識地說了句抱歉。中年婦女說:“不怪你,是我們把你吵醒了。”F接著又說了兩句抱歉的話趕緊把門關(guān)上便回了自己的屋。
會有人販子給嬰兒喂奶嗎,而且,F(xiàn)也知道,只有孩子的親媽才會給孩子喂母乳。那孩子難道真是那婦女的?但那中年漢子和錢是怎么回事?剛才那句話莫非是他聽錯了?除了疑惑之外,剛才的事情給F帶來了另一種安全感,這種安全感被寄托在了另一種的可能上。或許他們并不是人販子,但所有事情連起來F怎么想也想不通。但至少,這個晚上,這個孩子是安全的。
第二天是周末,因為前一天晚上沒有睡好,導致F一直睡到了中午,直到他被中年婦女叫醒。中年婦女是來告別的。這時候那婦女終于對F說出了事情的全貌。
“這兩天真是打擾了,我爸在住院,還得動刀做手術(shù),老公一直在醫(yī)院陪床,他最近脾氣差的很,都是手術(shù)費給鬧的,真是打擾到你了。”
聽到這些,F(xiàn)長長地松了口氣,整個事情終于理順了,他馬上又恢復到了以前溫和害羞的樣子。F和中年婦女客套了幾句,也說了自己的冒失之處。最后他把剩下的錢給了中年婦女。她告別之后便回屋收拾起了東西。
F從來沒有覺得如此神清氣爽過,他不再關(guān)著自己的屋門,忍不住時不時在屋里走動,準備好在門口,等中年婦女收拾完東西出來時再對她說再見。
中年婦女出來了,嬰兒不見了,她背上多出來一個雙肩包,包的款式并不適合她這種年齡。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中年婦女冷漠得和之前判若兩人。她連看都沒看F一眼便匆忙離開了。當她經(jīng)過的時候,F(xiàn)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F的心情再次沉重起來,突然想起了昨晚中年婦女給孩子喂奶的事情。她這樣大的年齡,還能夠有生育能力嗎?
F說到這里的時候,早已離開了我的住所,已經(jīng)和我在一個小餐館里吃上飯并喝了幾杯啤酒了。他說他現(xiàn)在希望事情的結(jié)果和希區(qū)柯克的《房客》一樣,他選擇相信中年婦女所說的話是真的。
餐館前臺電腦旁邊放著一個小音箱,這時候餐館里響起了周杰倫歌。
“周杰倫的新歌你聽了嗎?”我問。
“他最近的歌聽起來像屎一樣。”
“我最喜歡的是早期的那首《外婆》,是那張專輯來著?”
F又喝了一杯啤酒。
“前段時間我又換了一個手機,因為我突然就多了一筆錢,你知道是從哪來的嗎?”
“哪兒?”
“是從那個中年婦女得來的,其實真相是,我戳破了她的謊言,但沒報警,而是威脅她給了我一筆錢。”
我捶了他一拳,說:“你TM是又抽風了吧。”
兩個人同時罵了句臥槽,不約而同哈哈大笑起來。
自從那次同學聚會后,已經(jīng)七年沒見到F了,這次他來北京出差,樣子比之前成熟了不少。不過沒變的是,他還是那么喜歡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