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歲那一年，我和李月紅結婚了。
想來我們的婚姻也走過了30個年頭，人的一輩子能有多少個30年呢，一晃我就從一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變成了一個半大老頭。
女兒開玩笑地跟我說，按世界教科文組織劃分45歲至59歲屬于中年人，我這個年齡一點兒都不老。我笑著搖了搖頭，說別管哪個組織劃分，我從前的心勁兒是真的一點兒都沒有了。
就在一個月前，我從家里逃了出來，對！是逃。當坐上車的那一刻，我淚流滿面，那是激動的淚水。
我終于解放了！
02
認識李月紅的時候，我14歲，她15歲。我們倆是同班同學，那時正讀初一。
在這之前，我還是個傻小子，學習成績不大好，跟幾個同樣不愛學習的男生混在一起。上課睡會覺，下課說說話，放學打桌球或者打架，回到家不是吃就是睡。
父母說我年齡也不小了，怎么腦子跟木頭疙瘩一樣不開竅，不好好學習，也不好好跟家人相處，活在自己那個又小又沒出息的世界里。
真是沒救了！
可是活到今天，我才發現，那段時間才是我人生中最自由最快樂的時光。
初一下學期，班里來了一個轉校生，就是李月紅。
那天她微低著頭做自我介紹，額頭的幾根頭發飄來飄去，在陽光的照射下特別好玩。等她抬起頭，一雙黑眸子一下子就把我震住了。
那一刻我感覺到自己的心撲通亂跳了兩下，然后不由自主地紅了一下臉。見到李月紅的第一面，就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后來我在一個同學家的收音機里聽到，這種感覺可能叫做愛情。
03
從那以后，我就把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李月紅身上。
她坐在我的左前方，隔著四個同學，但是一點兒也不影響我看她。那段時間我做得最多的事情，是右手托著下巴，直直地看著她，或者在她經過門時，坐直了身子盯著她的眼睛。
我對她的喜歡一點兒也不加掩飾，甚至不用開口，也不用寫情書，就人盡皆知了。幾個要好的男同學會在課間，拿我跟李月紅開玩笑，故意起哄。
我雖然嘴上罵他們，心里卻美滋滋的，李月紅早晚得是我的。每每這時，她都會一言不發，然后把頭使勁往桌子上壓，盡量不讓我們看到她的臉。
有同學跟我建議，如果真的喜歡李月紅，肯定要主動表白，寫情書還是不能少的。我抓耳撓腮地說我腦子里那點兒墨水，哪會兒寫什么情書。他教我看書，書上有專門教人追女孩的文章。
為了寫好情書，我到處找那種雜書，并且還把注意力從李月紅身上往語文課上挪了挪。
不久后我終于磕磕巴巴寫好了一頁紙的情書，同學說雖然我字跟狗爬得一樣，語句也不是很通順，但是真情實感，沒準李月紅能感動呢。
04
可是幾封情書塞到李月紅的桌兜里后，并沒有任何反應。
但我沒有氣餒，周末和假期，我就瘋了一樣往她家跑，然后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寫出來告訴她。我覺得我是用我那顆心蘸著我的血寫下的那些字句，好幾次，我都把自己寫哭了。
李月紅就是我的命啊，我太喜歡她了。
都說初戀有時候就是一道流星，只有剎那的光。可我對李月紅一動心就再也收不住了。
直到初三上了兩個多月后，她因為家里不愿給她交那次的考試費，而退學，我都還在追求她的路上奮力向前。
那天在教室沒見到她，我飛快地跑到她家。她打開門含著淚跟我說，她以后沒辦法讀書了，我說既然這樣我陪你。
05
那一年，我們倆雙雙退學，我再次把情書遞給她時，她哭了！
她說沒想到我會這么執著，當時就答應了做我女朋友。
我一下子抱起她轉了幾圈，直到她喊頭暈我才慌忙放下，然后喜極而泣。
真的太不容易了！
自從李月紅出現在我的世界里，我每時每刻都在想她。她在我眼前時想，不在時更想。一天見不到就渾身不自在，那種思念像小蟲子一樣，啃噬著身體。
那一刻我甚至覺得像是在做夢，直到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那種舒爽的疼痛在身體里串起來，才知道，我真的追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女孩。
接下來就是一段時間的甜蜜，我看李月紅就像看天上的嫦娥一樣，簡直太美了。我一刻都不想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其實我和她的事，父母是反對的。理由是她家兄弟姐妹多，條件不好，而且她看起來性格不大溫順，不太像過日子的女孩。況且她長得也沒那么漂亮，也就是比一般女孩好看那么一點點兒。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喜歡李月紅，而且以后是要跟她結婚的。
父母畢竟經歷的人和事比較多，一下子就看到了事情的本質。但我處在其中，完全不去想。
06
在我和李月紅談戀愛的時候，其實她的性格缺陷已經暴露出來了，只是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我，那時一門心思只知道要娶她，其他根本不理會。
她常常會因為一件小事，對我大發脾氣，然后對我又哭又鬧。我每次都會俯下身子，抱著她，一遍遍跟她道歉，任由她用拳頭使勁砸我后背、胳膊甚至腦袋。
而且她有潔癖，是那種比較嚴重的。
比如如果看到我襯衣上有一丁點污漬，她會讓我馬上脫下來。不管是在她家里還是在街上。根本不顧及別人的眼光，也不在意我多么尷尬。
再比如我去她房間，一進門她就會拿雞毛撣子，在我身上來來回回掃幾遍，再讓我坐在離床比較遠的小凳子上。一再告誡我不準坐她床上，不經她允許不準靠近她。
你能想象嗎？要和自己的女朋友牽手接吻擁抱，要經歷一個很長的流程，她會提前告訴我要做怎樣的準備。
那時候呢，喜歡還很濃烈，這種事情就是有別扭有甜蜜。
07
戀愛談了4年，我和李月紅終于成了夫妻。
洞房花燭夜，那可是人生四大喜之一。而那個晚上，李月紅獨自一個人洗了半夜的床單被罩。她說白天她看到有人在上面坐，還有的人干脆躺在了床上，太臟了。
等她洗完，我已經困得在沙發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她把我喊醒，說讓我換下衣服去沖個澡。我根本睜不開眼，所以死活不愿意。
而她竟然哭了，說我娶完她就不在乎了。
白天已經夠累，晚上哄了她那么多次，都沒擋住她新婚夜洗刷，更累。顧不上她的哭訴，我又睡著了。
第二天她紅腫著眼睛，不理我。
我百般討好，才算得到了她的原諒。
按照她的要求，我們倆把新房重新打掃一遍，所有能洗的都洗掉，最后我們倆人又燒熱水洗了把澡。
我其實還是累的，但是為了不讓李月紅難過，就沒有表現出來，更沒有對她的這種行為提出異議，還表示自己也很喜歡干干凈凈過日子。
沒想到這為日后的生活埋了一顆雷。
08
我原本也是愛干凈的，但是在李月紅眼里，我卻是個不講究衛生的。
她除了每日的嘮叨，就是在我身上各種找茬，并讓我按她說的做。一個不同意，她就各種哭鬧。
不僅如此，她對我父母也不熱情。我爸媽來我們家，她說外面臟，要讓他們先撲打好灰塵，再用肥皂把手和臉洗個幾遍。
父母氣得吹胡子瞪眼的，后來很少過來。
哪怕后來我的一雙兒女相繼出生，他們也很少來。不是他們不喜歡孫子孫女，實在受不了李月紅的挑剔。
照她的意思，要想抱抱孩子那得經過好多層準備，想親親孩子，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別說我父母，就連我，想跟孩子親近都不大容易。
說實在，我越來越累，是那種心累。
但媳婦是自己挑的，又是我千辛萬苦，沖破父母的阻攔娶來的，有什么罪只有自己受著。
09
這中間我崩潰過很多次，也因此和李月紅吵了無數次架。
但她每次都提到，剛結婚的時候我可不是這樣的，還說喜歡干凈的日子，大力支持她這么做。如今不耐煩了，還不是因為不愛她了，如果不能保證一直愛她，為什么要追她，娶她，耽誤她一輩子。
我無言以對！
那時候我在我們小縣城有固定工作，但是聽說到外面可以掙大錢，我也動過心思。再加上我也確實想去外面闖一闖。
當然也想不受李月紅的管束。
開始李月紅不同意，但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勸她，并跟她保證我不去太遠的地方，就去省城，隔三差五會回來看她和孩子，她才勉強同意。
結果我剛出去不到一周，她就想辦法把我叫回來，理由是女兒突然病了，她一個人不知道怎么辦。
等我火急火燎趕回家時，發現女兒活蹦亂跳的。她說已經好了，我雖然有些懷疑，但是看在孩子健康的份上，也不想計較。
誰知后來她變本加厲，每次我還沒出去多久，她就把我往回拽，理由很多，比如她病了，孩子病了，再不行就說我父母病了。
還有一次更嚇人，她說兩個孩子丟了。她一邊在電話里說一邊哭，還說最近縣城里有人偷孩子，他們不會被拐賣吧！
當然，那次還是她編的瞎話。
010
我終于忍不住跟她大吵一架，還砸壞了家里不少東西。
她再哭時，我發現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心疼了。
我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出去是掙錢，不是玩，更不是吃喝嫖賭。為了這個家過得更好一些，不出去掙錢怎么辦，別人孩子吃的穿的用的比我們孩子要好，我心里不是個滋味，難道她也忍心這樣。
她抽抽搭搭說她不在意，只要一家在一起就行。
我說可是一家人能好好在一起嗎，你這種生活習慣不是潔癖，已經是病態了。現在家里根本沒人來，我家人不親了，朋友也沒了，兩個孩子被你折騰得也沒以前活潑了，還有我，我快廢了！
她只是哭，并沒覺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對。
為了孩子有一個完整的家，為了不讓人看笑話。
我只能忍。
011
后來兩個孩子陸續長大，都離開家去了外地上學，再后來又各自結婚生子。
如今兒子的兒子也三歲了，見到他，會甜甜地喊我爺爺，那一刻我的心都化了。
也是那一刻，我覺得我這輩子是該為自己活了。
輾轉聯系到在廣州的一個老朋友，問他能不能幫忙給我找個工作，干什么都行。他說正好他那兒缺人，我也合適。
掛完電話，我簡單收拾幾件行李，就離開了家。
這一次，不管李月紅再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把我拽回來了。
在車上，兩個孩子都打來電話，說讓我安心在外面，空了就出去轉一轉玩一玩，這些年他們都理解我的不容易，整個人像憋在牢籠里一般，不能透氣。
李月紅也打來電話，她問我就這么迫不及待離開這個家，離開她。我沉默著，李月紅說其實以前也有人說過我，他們說我心里有病，但是你之前并沒有這么說。我就以為你覺得我是正常人。后來你的反對，只是讓我覺得你不再愛我。
我雙手捂著臉，嗚嗚地哭了，我說我愛你，我一直都愛你。可是我沒辦法和你在一起生活了，我會死的。
她也哭，哭得撕心裂肺，那是我認識李月紅以來，她哭得最傷心的一次。
或許，李月紅說得對，她能有今天，我也是個推手。如果一開始，我就能指出她身上的問題，并耐心幫她治好這種毛病，也許一切都不一樣。
可是，這世上沒有那么多的如果，時間不會倒退，只會一直往前走。不管有多少后悔、遺憾，都不能回頭。
或許我和李月紅還有機會，但此刻，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轉回頭往家的方向。
